《紅樓夢》第七十五回,賈府的中秋節宴會上,賈母的長子賈赦,假借講笑話的機會,一吐數十年來鬱結在胸中的塊壘!
說一家子中有個兒子最孝順,母親生病後,四處求醫不得,便請了個會針灸的婆子來瞧病,婆子瞧了之後,說老母親不妨事,只是心火,只一針灸即可。一聽這話,兒子慌了,說人心見鐵即死,如何針得?婆子說不用針心,只針肋條即可!兒子問,這肋條離人心這麼遠,為何針它心病會好?婆子微微一笑,道:「你不知天下父母心偏的多呢!」
賈赦笑話講完,眾人大笑,獨獨賈母不發一言,因為這笑話便跟婆子的針尖一樣,一下扎到了她的心病。賈母有賈赦、賈政兩個兒子,賈赦身為長子,又承襲父親職位,榮國府本該他當家做主才是,只因賈母偏愛小兒子賈政,他反而得小院別居,讓弟弟來掌門庭。
人說「手心手背都是肉」,又說憐子「論心不論跡」,但所謂的「跡」,才是愛的表達,若論起「跡」來,多子女家庭的父母還真難一碗水端平。父母的憐愛關照,是子女安身立命最原始的資本,無怪乎賈赦這樣五十多歲的老兒子,還在怪七十歲的老母親偏心!
兩個兒子裡,賈母偏愛賈政,其實不難理解。賈政品行端方,謙恭厚道,風聲清肅,以家族責任為念,而賈赦卻貪花無度,行為不檢,霸道無良,用他兒媳婦王熙鳳數落賈環的話說他最為合適:「自己不尊重,要往下流走,安著壞心,還只管怨人家偏心。」
可在金庸小說中,卻有一位偏心的母親,讓人摸不著頭腦,一生生了兩個女兒,小女兒聰明乖巧,伶俐可人,明慧瀟灑,豪邁豁達,大女兒刁蠻任性,魯莽無智,到處惹禍,不知反省,連她自己都忍不住吐槽大女兒「是個草包」,可她的一顆心卻還是明明白白偏向大女兒,這個莫名其妙的母親便是黃蓉!
一、黃蓉有多偏向郭芙?
自打郭芙出生,黃蓉對她便達到了溺愛的程度,異常憐惜,事事縱恣,以至郭芙不到一歲便頑劣不堪,每每郭靖看不過眼,想管教幾句,卻反被黃蓉護短。郭芙知道無論如何都有母親護著,越發刁蠻任性,事事只想自己,沒有同理心,甚至連砍楊過右臂致人終生殘廢這樣的大事,在她心裡,也不過跟楊過弄曲她的長劍扯個直,而她爹爹又曾為此事責罵過她,因此「我不來怪你,也就是了」!
而等她開始闖蕩江湖,黃蓉更是把黃藥師和他夫妻二人所有的寶貝,都加持在這寶貝女兒身上,桃花島至寶軟蝟甲時時穿在她的衣裡,千載難逢一匹的小紅馬騎在她的身下,郭靖和華箏一起養大的雙鵰,護持在她的左右,再加上頸子上掛一串渾圓發光的明珠,當真是鮮衣怒馬,豪橫無比!而等到黃蓉又生了郭襄和郭破虜,這種分配還是沒有改變。
不單單這些寶貝物什,甚至郭黃一家的門庭家業,也幾乎由郭芙一人繼承。郭芙武功智謀樣樣不行,黃蓉便為她招了個樣樣出色的贅婿耶律齊,郭靖傳了耶律齊自己的絕技降龍十八掌,黃蓉一力扶持耶律齊接了自己丐幫幫主的班。可以說,黃蓉幾乎將桃花島和她夫妻二人最硬的鱗片,全給了郭芙,郭襄和郭破虜這對中年之後才得的龍鳳胎,倒像是充話費送的!
為何黃蓉會如此偏向郭芙?即便她重女輕男,郭襄也比郭芙惹人憐愛的多啊!殺人不眨眼的李莫愁,只養郭襄月餘,便儼然化為慈母,日日在深山弄兒為樂,縱使小龍女願拿「玉女心經」來換郭襄,她也不肯;為禍中原的金輪法王只見郭襄一面,便上趕著要收她為徒,痴心一片,想把自己的絕學和衣缽都傳了她;而魯有腳、朱子柳和所遇的各路江湖豪傑,也無一不是郭二小姐的擁躉,只是看了郭靖黃蓉的面子,才會敬郭芙幾分!
郭襄人見人愛,郭芙人見人嫌,但在母親黃蓉心裡,卻還是郭芙更重,這種局面看似古怪,卻也並非沒有道理,從郭襄出生那一刻起,這就是註定了的!跟大姊郭芙相比,郭襄被黃蓉愛得少些,至少有四大原因,其中最重要的一條,便是郭襄出生的不是時候。
二、郭襄出生的不是時候
郭襄出生那日,襄陽城遭圍,郭靖在白天為救大小武,身受重傷,金輪法王放下話來,要趁機前來偷襲,黃蓉又剛剛從小龍女處得知,楊過此番前來,便是來要她夫妻的性命,而大小武被救回來後,卻還是不顧大局,在為郭芙打架!十面埋伏,焦頭爛額,黃蓉一個孕婦,挺著九個月大的肚子勉力維持,才打發走送信的霍都,法王等眾高手便聯袂前來,眼見得敵人放得大火就要燒到丈夫,黃蓉卻突然腹中劇痛,破了羊水!
驚心動魄,生死一線,預產期還沒到的胎兒卻又來搗亂,當時黃蓉便在心中大恨:「小鬼頭兒,不遲不早,偏要在這當口出世,那不是存心來害爹娘的性命?」而她此番生下的第一個孩子,便是郭襄!
多年之後,黃蓉躲在芍藥亭邊,聽小女兒郭襄許自己十六歲生辰的心願,當她聽到襄兒摯誠禱祝,希望爹娘安泰長壽、事事如意後,便有這樣一番心理描寫,說「黃蓉誕育郭襄之時,夫婦倆都遭逢生死大險,事後思及,不免心驚,因此自然而然地對她不如對大女兒那般愛憐」,而今聽到小女兒至性流露的祝願,一向偏心的黃蓉也不禁紅了眼眶。
因生這孩子時遭逢大難,便不太憐愛這個孩子,這並非黃蓉作為母親特異古怪的心理,《春秋》開篇《鄭伯克段於鄢》,講的第一個事件,便是鄭武公的妻子姜氏生大兒子莊公時,莊公難產,腳先出來,姜氏在鬼門關上走了一遭,因此特別厭惡這個兒子,處處偏袒順利出生的小兒子,最終導致母子反目,兄弟相殘。跟姜氏相比,黃蓉只是愛襄兒略少些,還是一位理智的好母親,除卻這點外,黃蓉憐愛襄兒少些,可能還有三個原因!
三、郭襄只一出生,便被抱走
兩個女兒之中,黃蓉更加偏愛郭芙,可能小龍女也有一點點責任,郭襄出生之時,恰逢情況危急,黃蓉腹中又還有一子,於是襄兒一落地,便被小龍女抱走。現代醫學和心理學認為,母嬰之間最早的皮膚接觸,在母嬰關係形成中起著重要作用,跟新生兒的皮膚接觸,外加分娩時體內激素的變化,會刺激母親產生強烈的感情,對寶寶愛意橫生,進而促使她關心愛護寶寶,而這種感情也會對今後的親子關係,產生長久影響。
小龍女把郭襄抱走後,想把她交給楊過,讓楊過帶她去絕情谷暫換解藥,沒想到混戰之中,郭襄反被李莫愁奪走。李莫愁隱居深山,以母豹為乳母,養了郭襄月餘,對郭襄憐愛有加,而後李莫愁跟黃蓉相鬥時,郭襄又被楊過趁機抱走,由小龍女養了多日。等到在絕情谷中,郭襄終於被母親安安穩穩地抱在懷裡,已是幾十天後,黃蓉對她不如對郭芙那般憐愛,缺乏最初的母嬰接觸,可能也是原因之一!
四、二女兒的悲哀
跟郭襄相比,郭芙做了黃蓉十六年的獨女,在長達十六年的時間裡,黃蓉只把一顆心分成兩半,一半給了丈夫,一半給了她。等到十六年後,黃蓉又一下誕下兩個孩子,一顆心被丈夫和三個孩子分成四瓣,郭襄成長時得到母親的關愛,自然不如大姊郭芙多,況且她又是夾在大姊和小弟之間的次女。
在民間,一直有一種「多子女家庭中,老二最慘」的說法,韓國經典電視劇《請回答1988》中,就有一段為天下老二一哭的臺詞,因為長期被父母忽略,一直隱忍謙讓的二女兒德善終於爆發,伴隨著下面這段獨白大哭:「這一天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因為二女兒的悲哀是一直存在的,就像這個世界上所有的老二一樣,姐姐因為她是姐姐,弟弟因為他是弟弟,所以都得謙讓著……」
在郭靖黃蓉這個五口之家,郭襄恰好就是這個「老二」擔當,郭襄的成長環境雖沒德善那般惡劣,但恐怕多少也會受點「老二魔咒」的影響。
五、郭襄成長時機不如郭芙
最後,郭襄的成長時機也不如郭芙,郭芙一直在桃花島長到十幾歲,在此期間,黃蓉除了料理丐幫的瑣碎事務外,都是一心一意相夫教女,等黃蓉懷了郭襄郭破虜之後,襄陽情況便開始危急,黃蓉挺著大肚子,一邊操心丈夫女兒,一邊管理丐幫的大小事務,一邊還要充當女中諸葛,幫助襄陽守城,而她的倆徒兒大小武也不讓人省心,能在這萬般事務中輾轉騰挪,黃蓉已是十分了不起的女性,而她竟然又在圍城之中生了二胎,還一下來倆!
在郭襄成長過程中,襄陽的情況也一直沒有好轉,黃蓉常年萬事纏身,養育子女已成次要,郭襄從母親身上得到的關愛,又怎會及的大姊郭芙?誕於危城、長於危城、又以這座危城命名的少女,註定跟這座城池有著不解之緣,年幼之時,這危城分走了她一部分父母的憐愛,成人之後,這危城又徹底奪走了她的雙親。
在以上四個原因下,兩女之中,黃蓉終究是愛郭芙多些,不過放心,咱們襄兒也並非受委屈長大的。十六年後,風陵渡口,楊過見郭襄雙目含淚,便疑心是郭芙強橫霸道,欺辱了她,見楊過問,郭襄破涕為笑,說:「我姊姊便是欺侮我,我也不怕。她罵我,我便跟她鬥嘴,反正她也不敢打我。」而她姊妹倆但凡鬥嘴,郭芙又必會敗下陣來!
羊太傅廟中,郭芙不服郭襄說有人比她丈夫好,氣憤憤的要把人都拉來襄陽城比一比,看誰是英雄,誰是狗熊!只見郭襄小嘴一撇,道:「大姊,你說話就最愛纏夾不清,我幾時說過姊夫是狗熊來著?如果他是狗熊,你不也成了畜生?你我一母所生,我也沒什麼光彩。」搞得郭芙又好氣又好笑,在伶牙俐齒的妹妹面前,她實在一點辦法都沒有!
英豪闊達寬宏量,霽月光風耀玉堂,玲瓏剔透, 秀外慧中,雖然自打出生,郭襄就註定不能及大姊一般,集母親的萬般寵愛於一身,但這又有什麼關係呢?郭芙是給黃蓉愛的,郭襄卻是給讀者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