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唐突寫下這篇專題文。最近《天才嘉年華》英版藍光發售，也是本片第一次發售藍光版，留學英國的友人受王趕緊買了下來摳了資源下來（如果沒意外的話搶個全球首發資源應該不成問題哈哈哈哈），讓我把網上現有的字幕調了下時間軸，也很榮幸被邀約寫下這篇專題文，同步發布在他的微博與幻研。下載資源與在線地址在文章底部，也歡迎大家關注微博@受王之境！
今天也是受王的生日，在此祝受王生日快樂！
《新世紀福音戰士》的導演庵野秀明曾經在某個節目裡說過：「能表現出自己內心所思，這種動畫就是最好的。」「人們總是尋找那些已經逝去的事物，表達自我的同時，也想用來填補空虛，努力讓他人了解自己，融入生活。不適應這種交流的人就會用更巧妙的方式與他人保持聯繫。這就是自我表達。……通過動畫與別人交流，就是如此這般。」
在庵野秀明看來，動畫的本質就是表現最純粹的自我，因此他的動畫（從作畫到演出）總是帶有強烈的作家性。因此，庵野秀明曾在2015年做過過一個名為「日本動畫人博覽會」的短篇動畫企劃，目的就是讓動畫人能不受制約地創作。無獨有偶，十年前，動畫公司STUDIO4℃也做過類似的企劃，這裡匯聚了另一群通過動畫來表達自我的——天才。
十年前的7月7日，動畫短片集電影《天才嘉年華》（Genius Party）上映，次年10月11日還上映了續篇《天才嘉年華BEYOND》（Genius Party BEYOND）。這個企劃號稱是「展現了傑出才能和全新感覺的作品集錦」（選ばれし才能が繰り広げる、新感覚オムニバス），並宣稱導演們創造力受到的制約是0。換言之，這是一個能完全讓創作者們表達自我的平臺。
正因為沒有約束，不僅題材還是體裁，本次企劃選用的人才也非常自由，只要符合作品需求、與作品有默契，你就可以「不務正業」。單看聲優就有音樂家菅野洋子，演員柳樂優彌、菊地凜子、三上博史；而在其中的短片《抽搐死亡4》（デスティック·フォー）首次擔任導演的木村真二以前是美術出身，他在《惡童》（鉄コン筋クリート）中3D建模貼手繪素材的方針沿用其中；《門鈴》（ドアチャイム）的導演福山庸治則是漫畫家……
《天才嘉年華》的主導有兩位，分別是森本晃司與田中榮子，兩位都是STUDIO4℃的創立人。前者出身於Madhouse，一直都以映像作家稱呼；後者是製片人，出身吉卜力工作室。恰恰是這兩人出身的兩家動畫工作室都有著重培養創作者自我意識的作風，以及80年代日本動畫業界自由與進取的風氣，才會有STUDIO4℃這樣一個別具一格的動畫工作室。這個工作室從《回憶三部曲》（Memories，與Madhouse合作）開始名揚業界，到了《黑客帝國動畫版》（The Animatrix）與湯淺政明的《心靈遊戲》（Mind Game）時則迅速在世界知名。而《天才嘉年華》這個企劃一經發表，果不其然就抓住全世界的眼球。當你觀賞該工作室的作品時，你甚至會驚奇地發現這些作品風格都不帶重樣，這便是STUDIO4℃名字的意義：4℃時水的密度最高，意思是做出比一般動畫更高密度、更高質量的動畫。
森本晃司也是在《回憶三部曲》中被業界記住。相信《天才嘉年華》這樣的短篇動畫集錦的企劃能立案不是偶然，他的導演處女作，便是1987年的短篇動畫集OVA《機器人嘉年華》（ロボットカーニバル）裡的短片《弗蘭肯的齒輪》（フランケンの歯車）。這個OVA如今看來性質和《天才嘉年華》又是何等相近，不同的是前者是以機器人為主題。相信森本晃司也非常喜歡短篇動畫這種形式，不僅《回憶三部曲》也是短篇動畫集，而他自己的作品也是以短篇為主。
《機器人嘉年華》30周年紀念藍光（Discotek Media出品）
短篇的好處在於靠著有限的客觀條件逼迫出人類的才能，倒不如說，這是日本動畫人與生俱來的便是這樣一種天賦，比如在時間和資金有限的情況下，日本動畫人不再學美國迪斯尼一樣用多張數作畫追求流暢度，而是在降低作業成本來換取相似的效果。短篇動畫篇幅的限制恰恰能讓創作者們有著更明確的創作目標，在有限的空間做想像力的加法，往往能保持更高密度的作家性。《天才嘉年華》滿載的內容便是動畫人們對自我表達的渴望。
《天才嘉年華》兩部的開場動畫都是整個系列最重要的奠基，在筆者看來這都與動畫載體的自我表達有關。
第一部的開場動畫，福島敦子導演的《GENIUS PARTY》（與片名同名）便通過一個個有生命的石頭來映射動畫創作者即使環境多惡劣，都不會放棄靈感的捕捉與表達的欲望，最終在彼此互相影響下，在互相迸發的火花中為同一個目標群策群力。這也說明了動畫這種藝術是只靠一人難以盡善盡美，動畫業界便是集體主義為重。而前田真宏導演的第二部的開場動畫《GALA》，同樣巧妙地以日本八百萬神靈的方式暗示動畫是一門集體作業。日本神道教認為萬物皆有靈，所到之處皆有神，泥土中的住民就如神靈一樣，每個人用不同的樂器合奏音樂，呵護著種子的發芽成長——正如不同部門的動畫人在自己專攻之術業領域為作品添花。我們觀眾最終看到的不是這些幕後的神明，而是如參天大樹的完整作品。整體離不開個體的匯聚，個體的表達正是蘊藏在這道推向桌前的菜餚，這首協調的合奏曲。而個體的聲音需要觀眾細細品味、察覺，這便是動畫與觀眾的互動交流之道。
《GENIUS PARTY》劇照
交流的需求建立在隔閡造成的孤獨，正如前面提到庵野秀明所說，動畫的交流可以填補這份空虛，越是渴望交流的創作者，就越會展現自我，以至作者主動為自己的作品解讀，做出相對於站在觀眾立場作品的作品。《天才嘉年華》的作品也埋藏了這種交流的渴望，並且烙印在作品的主題中。
因《超時空要塞》（Macross）一戰成名的河森正治，用他在八十年代遊歷中國的經驗創作出《上海大龍》（上海大竜），講述的是一個上海小孩化身「神筆馬良」（誤），受到日本特攝的影響用畫筆來拯救世界，可見文化交流力量之強大。他曾感慨：「隨著我深入中國內地，電視機越來越少，而孩子們的眼睛卻越來越純淨了，這讓我百思不得其解。為什麼日本的孩子生活條件這麼好，卻沒有這樣純淨的眼睛呢？」或許他正是看到這樣發現與發掘生活的赤子之心，沒有被瞬息萬變的信息社會浸淫，才讓中國小孩作為主角。對於動畫人來說，動畫這種從無到有的藝術，全靠對現實的再創作，為了與觀眾交流只能用動畫毫無保留地表達自己，不正是與將孩童的想像力實體化有著共通之處麼？
渡邊信一郎的《BABY BLUE》在筆者看來，其核心是日本青春動畫中最經典的主題之一，也是渡邊作品中最少見的。故事中的優等生少年在搬家前一天毅然與青梅竹馬出走，此刻忘記了過去大人們對他的期待與明天要搬家的事實。浩瀚無垠天空下的少年少女，似乎世界只剩下你與我（這也是新海誠作品的經典畫像）。沒有過去與未來，沒有外部空間，只有現時此處兩個孤獨之人的心靈交流。被一首蕭邦的離別曲捎走一段遺憾青春，唯一不遺憾的是臨走前被煙花見證的默契，這儼然是渡邊版的《煙花》。
《BABY BLUE》劇照
湯淺政明的《夢的機器》（夢みるキカイ）與大平晉也的《"WANWA"THE DOGGY》（わんわ）皆把交流的視角放在嬰兒身上，與外界的交流觸發人的成長。這兩名由原畫師出身的動畫人，其風格從作畫到演出都以詭譎癲狂著名，更巧合的是這兩部作品都有關於死亡與新生的意象；二村秀樹在《LIMIT CYCLE》融入實拍素材，模糊了動畫的定義，嘗試用映像論文的形式詮釋個體與世界的關係，在外界的互動中重塑一個「我」；近年鮮少參與動畫製作的田中達之在《陶人吉特》（陶人キツト）創造了一個冰冷頹廢的無機物世界，獨居女人只能與攜帶異世界暗黑物質的陶偶作伴，卻怎麼也填不滿內心的孤獨；作為整個系列的主導，森本晃司以《次元爆彈》（次元爆弾）為《天才嘉年華BEYOND》畫上句號，孤僻的少年遇到了活潑的少女，突破心靈的障礙感受生命的實感。這部作品民心可以看到森本的舊作——《音響生命體》（音響生命體）、《次元LOOP》（次元ループ）——的影子，離不開音樂的輔佐，大量慢鏡頭與模仿攝影機投影技術的動畫視效，宛如時間被凍結，似乎能觸摸到空氣的質感。
《次元爆彈》（次元爆弾）劇照
社會立足於交流，生存靠廣泛意義上的交流維持。真要說的話交流是一個泛泛而談的話題，涵括太多太多。若把動畫的主題都歸納在交流上，明顯是不妥當的，但是動畫甚至文藝作品本身的形式就是一種表達。《天才嘉年華》中的「天才們」並不是無所不能的先知，更不是用超能力拯救世界的超級英雄，當然也不是特指那幾位短片導演，而是整個企劃幾百名參與者。這些人大部分都只是在片尾的Staff名單一閃而過，大部分不會被觀眾記住。他們是普通人，沒有偶像光環，他們只是比其他人更擅長靠動畫這個載體，承載他們獨立思考的結晶，傳達他們道不盡且不可言傳的視覺語言。
菊地凜子在花絮中如是說
《天才嘉年華》一眨眼已經上映十年，如今也很榮幸被英國的All The Anime公司首次發行藍光。這十年無論日本動畫業界，還是這些參與過這個企劃的「天才們」，都不斷在往尚未開拓的荒野進發。渡邊信一郎在2014年的作品《恐怖殘響》（殘響のテロル），模仿美劇的同時仍然可以看出帶有《BABY BLUE》裡那些想逃出社會正軌的迷惘少年少女的影子；田中達之之後幾乎沒有參與動畫製作，但是今年人們又驚奇地發現，他的身影出現在由渡邊導演的《銀翼殺手：2022黑暗浩劫》（Blade Runner: Black Out 2022）的原畫一欄上（可能是這份工作太吸引了把他請出山了）；河森正治一直執著於中國元素的作品，明年他將與中國合作推出一部以重慶為舞臺（未確認）的動畫《重神機潘多拉》（重神機パンドーラ）……STUDIO4℃呢？這個工作室最近一如既往地製作各種短片，協助其他動畫製作，培養新晉動畫人，或許哪一天又蹦出個炸彈也說不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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