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要張雙人床》
我出生在山西東部的一座叫做陽泉的小城市,它位於太原和石家莊之間。別人問起「你是哪兒人?」「山西陽泉」。看到對方一臉不惑的樣子,我又補充道「在太原的東邊」,聽到這句,對方嘴吧拱的很圓,眉毛微抬,發出「喔~~」的一聲,他大概是知道了,又或許是在想「東」在哪。
小時候,每每看到火車經過,都會駐足很久,看著它駛過來,看著它消失在視線裡,好想跟著它一起走,看看外面的世界。記得有一年暑假,我在樓下的空地上,跟小夥伴玩玻璃球。我的髮小跟著他爸媽從遠處走過來,大包小包的拎著一堆東西。我好多天沒見他,便問他去哪了,他們一家都被曬的黝黑,滿臉開心的跟我說,他們去了北京,還去了北戴河。我當時還找不到北,但是我知道北京,老師教的歌裡有提到,「北京的金山上光芒萬丈,毛主席就是那金色的太陽……」。我也想去北京,我想看看光芒萬丈究竟是什麼樣兒。
大概是從小就有的執念,在我可以獨自應付生活的時候,便登上火車,一路向北。我媽把我送上車,扎在站臺上,看著我;我坐在靠窗的位置上不知所措,故意的瞥一眼她,然後又看向其他地方,我不太應付得了這種場合。那一路上,我幻想我一個人離開的情景,我堅定的踏上火車,望著空空的站臺,戴上耳機,裡面放著《黃金三鏢客》的曲子,冷峻的臉倒映在車窗上,嘴角上揚,冷笑,輕哼一聲,伴著列車啟動的聲音,駛向我心馳神往的城市,就像迎接決戰的牛仔,勝負就是生死。可事實是,我像一個犯錯的孩子,面對送別,不知如何是好。
火車進站,我拖著行李,沒入人群,隨著人流,漸漸湧出車站。眼耳口鼻,仿佛換了新的一樣,急切的感受著四周,人、車、高樓、路牌、喇叭聲、引擎聲……我像個飢腸轆轆的怪獸,試圖眼前的一切都吞進肚子裡。不知過了多久,站累了,看累了,便起身去往住的地方。第一個夜晚,是在同學的辦公室度過的,辦公桌旁的空地上,擺一個床墊,人躺上去,蓋一層被子,過一個無眠的夜晚。
之後的幾天,睡過潮溼的地下室旅館,睡過200一晚的快捷酒店(找了好久才找到這麼「便宜」的),睡過同學十平米出租屋的地板,最後把自己塞到不到五平米房間裡,安定下來。那是一個三居室的儲物間,裡面放了一張床,上下鋪那種;我睡下鋪,我大學同學睡上鋪(大學那幾年他也睡我上鋪)。房間一出來是廚房,公用的,若是有人開灶做頓飯,我們屋子可以一晚上都留有餘香,但如果他做的是螺螄粉,那一整晚你都可以體會到什麼叫這酸爽不敢相信了。
每天回到屋子,總是得雙腳離了地,才能把門關上。燥熱難忍的夏季夜晚,聽鮑家街的《晚安,北京》,輾轉反側,直到天邊泛起光亮摘下耳機,道一聲「晚安,北京」,合眼睡去;寒風嘯嘯的冬天晚上,洗完腳後,穿上一雙新襪子,褪去外套和褲子,鑽進被窩,把外套搭在被子上,風跳著舞從窗前經過,我蜷縮著身體像嬰兒困在子宮裡,往上掖掖被子,伴著周雲蓬《亞細亞的孤兒》入睡。我在那裡待了一年,那一年的很多事,我一輩子也不會忘。
一年之後,房子到期,搬進了更大的房子,我卻依然睡在下鋪,上鋪還是我大學同學。幾天後,我還沒理清回家的路怎麼走,就一個飛機打到了成都。從那時算起,也快兩年了。這兩年在成都住的很舒服,兩米寬的大床,自己的衛生間、客廳和廚房,夏天有空調吹,冬天有空調吹。真的很巴適,讓我有點樂不思京,北京的同學常常問我幾時回去,我說「我想要張雙人床」。
作者:陳德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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