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 蟹兜
回國一個月,看了兩部國產電影。 毫無意外,就是《芳華》《妖貓傳》。
馮小剛是一貫的穩定,會講故事接地氣,踏著廣電總局的紅線,把充滿敏感詞的現實題材鋪陳展示得剛剛好。
可能是涉及到自己的青春,長年嬉笑怒罵的馮導一腔溫柔,把時代殘酷都融化進了唏噓芳華的懷戀中。所以在我看,很近又很遠,只是在觀看時被牽動著情緒很是投入,第二天就遺失了大部分的感受。
而陳凱歌,還是想像力勝過邏輯性,他建造的大唐盛世,絢麗繁華到幾乎縹緲。慷慨驕傲的白樂天,跟我腦海裡那個寫作要「老嫗能解」的中唐現實主義詩人相去甚遠。
可那只在大唐盛宴裡,若隱若現,戾氣十足見王殺王的黑貓,卻不經意地撩騷了我身體裡殘存的少年意氣。於是,白鶴少年的執拗甚至瘋魔,時不時會迴蕩在我心裡。
真是幻術啊。
不過,電影,大概就是這個時代的幻術。
導演們把他們想說的真實隱沒在光影之下,我們或被迷住,或清醒到最後,其實全看心裡痴迷的是什麼。
馮導的幻術對我無效,大概是因為他給的青春幻覺,不足以包裹我眼裡的真實。 至於陳凱歌,只能說那消失的程蝶衣,又還了一分魂魄。
芳華 | 天長地久有盡時
天蠍座的嚴歌苓內心堅硬,雙魚座的馮小剛外表堅硬到粗糙,內心卻柔軟。
所以,嚴歌苓的芳華和馮小剛的芳華並不是重疊的舊日時光,而是那個時代恍惚的光和深重的影的膠合。
我很佩服馮導能將兩者妥帖地粘黏在一起,一派圓融。
馮導自己形容,文工團的歲月在他的腦海中,有一層波光粼粼的顏色。所以不難理解,電影裡金色光芒閃耀的毛主席像,泳池邊暖洋洋的姑娘們的膚色和臉龐,都是馮導的美好記憶。
他說,離開那裡幾十年,忘記了很多,記得就那點事。
他真的忘記了嗎?也不盡然。
他舉例子,說像劉峰這樣的「活雷鋒」,是被他的身份綁架了。看過電影就知道,馮導又雞賊了。
因為從電影一帶而過的細節裡,不難發現,文工團的人才沒有真的是把劉峰當做一尊「偶像」,而認定他不該談愛。大家不過是假裝著「沒想到」,心安理得地接受劉峰的雷鋒式付出,內心裡卻鄙夷著他在假裝「偶像」。
郝淑雯懟林丁丁的一句話道出了真相,幹事攝影都抱得,為什麼劉峰就抱不得。看,誰都是清清楚楚的。只是這話,也就是空軍司令的女兒可以隨口說出來。
雖然大家心裡都明白,卻揣著「糊塗」地批判劉峰。而據說,這幕最赤裸裸的真實最後被剪掉了。
蕭穗子說林丁丁「也很難過」,可能是不想刺激何小萍,但未嘗不是一種掩飾。
芳華並不屬於何小萍和劉峰。馮導心裡明白得很吧。
他把文工團解散的那場戲拍得煽情之極,用夢境一樣的生離,對照著劉峰和何小萍經過的殘酷的死別。
劉峰和何小萍在車站的那個擁抱是沒有愛情的,在經歷了血肉橫飛的戰爭之後,他們剩下的只有活著。電影的旁白說,他們是「相依為命,把彼此當成唯一的親人」。因為除了彼此,他們什麼也沒有。
電影的結局停留在一場突如其來的「孩子婚禮」。
倒是劉峰和小萍顯得更知足,
話雖不多卻待人溫和……
就像做過夢後的回憶,籠統而模糊。
對於芳華的註腳,馮導最終還是忍不住要標上救贖的符號。
對於這個曾經為了理想,也意氣奮發,也身段柔軟,終於站到行業頂端的老男人的溫柔,我真的挺想全盤接受的。
如果可以不去猜測,劉峰小萍可能居住在已經被拆違的京郊村落,或流落在某個不知名的小城,生病了也得不到很好的醫治;
如果忘記他們可能拿著很低的退休金,哪怕「有幸」被邀參加戰友孩子的婚禮,也許連基本的份子錢都拿不出……
我們總是幻想,天長地久。可是天長地久的不只有相依為命,還有現實裡逃不過的痛苦。平淡有時是生活,有時是美夢。
妖貓 此恨綿綿無絕期
當然,比起《芳華》,陳凱歌的《妖貓傳》更像是一場大夢。甚至於我走出電影院,對V總說,怎麼跟做了場夢似的。
夜放花千樹的長安城,酒如流水人如龍的極樂之宴。簡直是《長恨歌》的鏡像。
不知道有多少人和我一樣,小時候對白居易這樣的現實主義詩人總也喜歡不起來,唯獨愛他的《長恨歌》(歡迎後臺舉個手)。
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
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
帝王自古薄情博愛,所以痴情顯得尤為稀缺。我曾經覺得六郎和玉奴,絕對勝過朱麗葉羅密歐梁山伯祝英臺。
可陳凱歌復刻的大唐繁榮,卻以貴妃之死的另類解讀,把我少年時對《長恨歌》的理解肢解得七零八落。
是啊,馬嵬驛上,楊玉環確是因為帝王的恩寵而死。
六軍不發無奈何,宛轉蛾眉馬前死。
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淚相和流。
我只讀到了李隆基的「朝朝暮暮情」,於是忽視了也是他命高力士將楊玉環「縊於祠下」(《新唐書》記載)。
而陳凱歌硬是要把這份懸疑的深情,揭破得徹徹底底。屍解大法、蠱毒,都是並不存在在現實世界裡的東西。李隆基想要迷惑在場的人和天下芸芸眾生,甚至他自己的幻術,自然是編造的。可那結果,我們不是已經相信了千年?
電影中的白樂天也因為愛著這份愛,所以被幻術遮掩了雙眼。現實中的白居易,成詩於而立之年,恐怕早就看清其中玄機,所以把貴妃之死輕描淡寫地一筆帶過,濃墨重彩地描摹了李隆基的傷心與思念。
也或者,那時代的人,都沉醉於李隆基創造的盛世幻術,於是將禍亂歸咎給一個女人。女人失去了性命,而大唐的昌榮和帝王的深情都保全了下來。
明明看清了真相,為了生計前途也好,為了成全他人也罷,或就是為了讓自己好過,把故事講得圓融,是我們大人的處世之道。
在少年白龍的心裡,是只為一人就可撕碎一世繁華。是程蝶衣所說的,差一分一秒都不是一輩子。
貴妃的美是活生生的,給過他的友善和關心也是真切。於是,少年郎以命相抵,哪怕讓自己成為魔鬼,也要守住心中摯愛。
我猜想,之所以白龍弄瞎李隆基的雙眼,而不是殺了他,大概是要他再也看不見這世間的任何美好。還是覺得,既然帝王善於幻術迷惑眾生,那還要看清真實的雙目有何用。
痴情總在少年時,執拗到殘忍,其實是一種絕望。這絕望,何小萍也有。
而大人們,往往都長成了阿部仲麻呂,還有蕭穗子,雖然有「愛」,但也「無情」。因為總是拿捏著分寸,保全著自己。
馮導用蕭穗子的口講何小萍的痴情,終究無法用虛妄的美好遮掩住破碎的真想。
無上密,並非求而就能得的。
空海,丹龍,都是佛門中人,似乎最該「無情」。然而,空海看似無意協助白樂天探尋妖貓之謎,丹龍苦守白龍的肉身。
白居易現實生活裡的好朋友劉禹錫寫過:
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
妖貓羽化,虛妄之下,也有真情。一如《長恨歌》的尾聲,這綿綿的愛恨,傳遞了千百年不休不息。
無論你像我一樣,著迷於那將自己靈魂投入到黑貓身體裡的白鶴少年;亦或感慨於那流逝的芳華,更疼惜被戰火焦灼過的年輕靈魂……
都願你都有一人,念你,護你,一生。
(圖片均來自網絡)
—謝謝閱讀—
蟹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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