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九十二歲高齡的武俠大宗師金庸,狀告作家財富榜第一人江南侵權一案,曾是文壇鬧得沸沸揚揚的一大新聞。
江南的成名作《此間的少年》,大量使用金庸小說人物名稱,如郭靖、喬峰、令狐衝、黃蓉等,實為眾所周知。因此金庸一提訴訟,江南就同意賠償,實為理所當然。畢竟尊重金庸的版權,同樣也等同保護了他自己作品如《九州》《龍族》的版權,何必因小失大。
其實用他人作品的角色寫自己的同人小說,古已有之。最出名且成功的,莫過於使用《水滸傳》著名人物西門慶和潘金蓮為男女主人公的《金瓶梅》了,竟得以風靡一時,和《水滸傳》《三國演義》《西遊記》並稱為明朝四大才子書。
同樣,對前輩文學作品中的化用和借鑑,也是司空見慣,近乎理所當然,本與作者個人道德無關。金庸先生同樣不能免俗,且不說《連城訣》一書相關設定和情節,借鑑自大仲馬著名小說《基督山伯爵》,這一事實為金庸研究者眾所皆知。
單單說《鹿鼎記》中一段著名情節,韋小寶在通吃島淪為俘虜後,戲弄神龍教主洪安通一節,其實就可能源自同時代的現代京劇《智取威虎山》,楊子榮智鬥匪首座山雕。
《鹿鼎記》小說中融入了許多傳統戲劇元素,已構成《鹿鼎記》推動故事的重要組成部分,雖然無論是京劇源流還是主角韋小寶的語言習慣,韋爵爺看的那些戲不太可能是現代意義上的京劇,但作者金庸參考的應該是京劇劇本,則其個人寫作意念中,韋小寶看的也應該是我們熟知的京劇。因此金庸寫作《鹿鼎記》時,同樣必然大量參考京劇功課。
《三劍樓隨筆》文集中,選取了金庸先生的許多隨筆,體現他個人的興趣取向、職業背景、知識結構。原來他老人家學富五車,涉獵極廣,包括對費穆的評論、對好萊塢電影的評論、甚至包括對廣東粵劇名伶的評論,同樣涉獵了京劇話題。如《談<慶頂珠>》,《談<空城計>》等文。
金庸作為江浙人,主要活躍於廣東文化圈,與越劇、粵劇界多有交流;而作為文人學子,將京劇(及一切傳統戲劇)的戲文與唐詩宋詞元曲等量觀之。
《智取威虎山》電影雖然1970年才拍攝,但1958年即由上海京劇院由小說《林海雪原》改編完成,並上演現代京劇,並於1959年由上海人民出版社發行了劇本單行本,創作時間遠早於1969年-1972年創作的《鹿鼎記》。
而金庸於1957年至1959年供職於長城電影公司,任職專業編劇,出於職業編劇的必修功課,若說他沒有看過《智取威虎山》這等當時影響力空前的重要劇作,是不可能的。大導演昆汀有云:「不是有意致敬,看的電影多了,自然而然學過來了。」則金庸寫作「通吃島被擒」一節,創作意念中縱然不是有意借鑑《會師百雞宴》,但下意識化用其橋段情節,固所當然。
根據金庸隨筆中對京劇的研究,推斷《鹿鼎記》韋小寶於通吃島這段生拉硬扯劇情,源自於《智取威虎山》的楊子榮智鬥座山雕,大抵出於上述原因。
韋小寶炮轟神龍島,卻不慎在通吃島被洪安通生擒。隨即一段顛倒黑白的巧辯,反而將不是盡數推給了胖頭陀和陸高軒二人。
這段情節,幾乎整段化用《智取威虎山》中經典的《會師百雞宴》一場戲,順便將《打虎上山》一場中的伏線也補了進去。《智取威虎山》最精華的部分,恰恰也正是《打虎上山》和《會師百雞宴》這兩場。金老先生的「化功大法」可見一般。
平心而論,金庸的小說功力確實更勝一籌。雖然化用了曲波(《林海雪原》作者)的橋段,但無論是人物的聲口氣韻,還是層層推進的臺詞邏輯,韋小寶的說辭遠比楊子榮來得自然和順理成章。問題在於,這僅僅是就小說筆法局部比較的結果。如果放在兩段大情節的人物邏輯中,自然的反而是曲波,生硬的反而是金庸。
韋小寶作為炮轟神龍島的罪魁禍首、以俘虜的身份接受洪安通的盤問。對神龍教諸人來說,胖陸是及時送來情報的功臣、「自己人」,韋小寶是「外人」,在信息接收的選擇上,先就不是對等的關係。無論韋小寶說什麼,洪安通心裡首先已經打了個問號。
由於語境不對,韋小寶的說辭儘管極盡巧思妙至巔毫,但在這種情況下令得洪安通等人將信將疑,一時難以作判斷,實在匪夷所思。
當然,這只是作者對金庸作品研究的一家之言,並無確鑿實據,廣大讀者大可不必認真。很多事說得太透了,就沒意思了,還是難得糊塗,如金老先生回復王朔時的「八方吹不動,(一屁打過江)」,如韋公小寶一般,我自及時行樂,但求逍遙人間,便好。
韋小寶在通吃島的快樂生活:
長期以來,戲曲界對《智取威虎山》等現代京劇的評論,其實也無不偏頗。其實它們亦可算一時之選,在特定框架和話語體系中,在有限騰挪空間中做到了最好,算得上極傑出的作品。傳統戲劇固然意味雋永,而《智取威虎山》等現代京劇,能經幾十年大浪淘沙存留下來,同樣絕非幸致。
2014年,徐克導演將 《智取威虎山》 改編成商業化主旋律電影,大獲成功,8.84億票房,年度第三名,更證明了真正優秀的經典,生命力是永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