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眼妹喊你戳上邊設星標
莆田、億萬富豪、涉黑、潛逃香港。
如果不是這場掃黑除惡運動,發跡莆田的港籍億萬富豪黃志賢仍然是莆田當地稱霸一方的地產商、「愛國華僑」、「慈善家」。
5月14日,警方的一紙通緝令撕開了黃志賢偽善的面具:黃志賢、黃龍熙父子分別因涉嫌非法拘禁、強迫交易被列為掃黑除惡的對象。
這讓長期在黃志賢黑惡勢力壓迫下的受害者們稍感慰藉。
多年以來,他們舉報材料中的「黑社會」頭目黃志賢罄竹難書:非法拘禁、暴力強拆、強侵寺院土地、持械施暴和尚、組織「黑武裝」與警察持械對峙、武裝走私……即使在潛逃之後,仍遙控「黑武裝」對抗法院的強制執行。
遺憾的是,多年持續不斷的舉報並未能阻止黃志賢躋身於當地舉足輕重的企業家之列,繼而成為了政協委員,成功建立了緊密的「政商關係」。
黃志賢旗下房地產項目:近處別墅為「鳳凰別墅山莊」,右側遠處樓群為「名邦豪苑」,正中為一在建高層項目。《中國經濟周刊》記者 胡巍 | 攝
直到2019年5月14日,「莆田公安在線」發布那一組涉黑涉惡在逃人員的通緝名單,黃志賢、黃龍熙父子赫然在列。黃志賢涉嫌非法拘禁,黃龍熙涉嫌強迫交易。
黃志賢是莆田市涵江區江口鎮人,曾是莆田市政協委員,上世紀80年代加入香港籍,是香港港峰實業公司董事會主席、香港某商會創會會長。香港港峰實業公司旗下在內地有4家100%控股公司,黃志賢以港商身份較早涉足莆田的房地產開發,在莆田當地是風雲人物。
天眼查的股權穿透圖顯示:香港港峰實業公司分別以34.5%和100%的控股比例成為了港峰實業(天津)有限公司和莆田龍升電子塑膠有限公司大股東。
但現在莆田龍升電子塑膠有限公司現在已經被吊銷。
「狐假虎威」是常用套路
將市長之死與自己硬扯上關係
「黃志賢說他怒了,拍著市長桌子說,不聽話就不要做市長。」一位接近莆田官場的人士向《中國經濟周刊》記者描述。
黃志賢拍完桌子大約一周後,2010年4月8日,「被拍了桌子」的莆田市長張國勝從莆田市政府3號樓的5層一躍而下。彼時媒體報導,張國勝上衣口袋裡有一張全家福照片和一張小紙條,上面寫有簡單遺言。
這是莆田政商圈流傳的億萬富豪黃志賢「一手遮天」的一個例證。
張國勝為何選擇結束生命?民間曾流傳各種說法,「與黃志賢有關」只是眾多留言中不太起眼的一個。「其實只有黃志賢在自己的交際圈中宣揚,說市長跳樓是因為沒聽他的話。但是明眼人都知道,這跟他所謂的拍桌子沒有任何關係。他只是擅長做些狐假虎威的事,糊弄那些完全不知情的人,讓別人怕他。」
2010年時,關於市長張國勝之死,從莆田到福建省的官方做了一些說明,其中包括:排除他殺;將「跳樓自殺」的說法,統一口徑為「墜樓身亡」;針對紀委調查的傳言,澄清張國勝未受到紀委部門的調查。
在傳出黃志賢被列入掃黑除惡的名單之後,2018年10月間,一張黃志賢與福建省某位重要領導的合影在莆田政商圈流傳。
據一位收到這張合影的莆田商人介紹:10月份的時候,福建省委組團去香港開展推介交流活動,黃志賢也出現在該活動的一場酒會上,並拉著上述那位領導拍了一張合照。「黃志賢馬上把合照發回給莆田的政商界人士,意指自己平安無事,以便繼續維持他在莆田的影響力。有人從香港回來後說,因為黃志賢是在逃人員,當天酒會上很多官員對他儘量規避,那位領導曾任職莆田,可能是不好意思拒絕才被拍了一張合照。」
合影究竟是不是在通緝之後,無法得到證實。但可以確定的是,這張流傳越來越廣的合影並不能給黃志賢帶來庇護。之後,如大家所看到的那樣,對黃志賢的追捕從公安系統的內部信息變成了全國的公開通緝。
港峰地產旗下「名邦豪苑」《中國經濟周刊》記者 胡巍 | 攝
蠶食寺院土地
持械施暴和尚
據多位受訪者透露,黃志賢在莆田開發的房地產項目,沒有一個是及時辦全五證的。
對於這一說法,莆田市委宣傳部及相關職能部門未予置評。
上圖 :圍牆之下,月峰寺的房舍空間逼仄。下圖 :黃志賢所建的左側圍牆,導致通向寺院的道路最窄處只有一米多寬。《中國經濟周刊》記者 胡巍 | 攝
鳳凰山是黃志賢進軍莆田房地產的第一站。1993年,港峰地產拿到鳳凰山街道的520畝土地;1995年,港峰地產再從城南鄉、鳳凰山街道拿地250畝。多位受訪者表示,黃志賢拿到的土地不到800畝,但通過違規圈地,蠶食周邊土地,實際佔有土地近千畝。
黃志賢的推土機一路挺進,開到與廣化寺的交界處時停了下來。
廣化寺是佛教名寺,僧侶眾多,還有外地僧眾趕來支援。黃志賢的人馬與廣化寺眾僧發生過幾次交鋒,非但沒有佔到便宜,反而被燒毀幾臺挖機。
不久後,廣化寺一批僧人有事外出,寺內一時人少。黃志賢從老家拉來幾車人,攜帶棍棒,隊伍包圍了寺院。一場大規模衝突一觸即發,所幸公安部門及時介入,平息衝突。
這場發生在2001年的風波,在莆田人盡皆知。據一位通達當地政情的人士說,後來有人勸黃志賢:「你的人僅僅來自老家的一個村,廣化寺還有泉州等地寺廟支援,人手源源不斷,不要鬥下去了。」
之後,政府將另一塊土地置換給黃志賢,爭鬥平息。
與廣化寺一牆之隔的月峰寺就沒那麼幸運了。
月峰寺背靠鳳凰山,據寺內僧人介紹,寺廟始建於唐朝,「文革」期間被毀,由僧人釋明開重建於1984年。釋明開醫術高明,為人免費治病,被當地人稱為「活濟公」。但月峰寺廟小,只有五六個僧人。
早在90年代,黃志賢拿到鳳凰山的土地後,不斷蠶食月峰寺土地。「那時寺院沒有圍牆,但是早有界石。黃志賢的人就經常搬動界石,不斷往寺院方向進逼。」據月峰寺的僧人說,「山腰下我們曾栽有十多棵龍眼樹,旁邊建有骨灰堂,供著20多個牌位和10多罐骨灰,黃志賢的人砍掉樹後,把骨灰堂夷為平地,將土地強佔。」
當時釋明開還健在,黃志賢與月峰寺摩擦不斷。「有時他們人不多,我們就警告說,『和尚都是獨身,打死就打死了,你們是有家人的』,這時他們也不會動手。但有時他們人多,經常把我們盯在寺裡,並且監視我們的活動,限制自由。」
矛盾最尖銳的時候,一群蒙面人持械夜闖月峰寺。「和尚都睡著了,他們砸開門,把我們全部打傷。師傅釋明開的背上被打出一條條紅印。他們還搶走兩三千元現金和一部手機,手機也值兩三千元。人都是肉身的,和尚也怕痛,很長一段時間我們都不敢住在廟裡。」月峰寺的僧人回憶說。
現在的月峰寺四面都建有圍牆,只在南面留一出入口。據月峰寺的僧人介紹,圍牆是黃志賢強行修建,圍牆之外的土地被他圈佔了下來。
圍牆之下,月峰寺的房舍空間逼仄,通向寺院的道路最窄處只有一米多寬,僧人說:「小車無法通行,香客前來很不方便,修繕廟舍時運送材料也不方便,希望能夠拓寬些。」
在受訪者們看來,黃志賢很重視維持自己在莆田的影響力,冀圖東山再起。「說不好哪天他還要宣布『我胡漢三又回來了』。」他們認為,黃志賢的各種小動作,包括傳播與省委領導的合影,都是出於這一目的。
這也讓舉報者們在談論黃志賢時小心謹慎,擔心遭到打擊報復。
新梅片區村民向記者展示在 2004 年強拆過程中遺留的傷痕。《中國經濟周刊》記者 胡巍 | 攝
同時,與坊間刻畫的「黑社會」形象相反,在被警方追逃前,黃志賢一直以慈善家的形象出現在媒體上,常因慈善捐助見諸報端。
經媒體渲染,他的家庭教育在當地頗為知名。據報導稱,黃志賢有子女六人,兩人考上牛津大學,兩人在倫敦大學,一人就讀於劍橋大學,還有一人畢業於香港一所大學。
與黃志賢一起被通緝的小兒子黃龍熙據稱即畢業於牛津大學。
而黃志賢標榜的慈善捐助也多被揭穿。
例如,有受訪者指出,有一次,黃志賢為某村修建道路,表面上是捐助修路,但實質上背後是為置換該村的一塊土地。
又例如,上述月峰寺的僧人向《中國經濟周刊》記者透露,黃志賢曾聽人指點,要向月峰寺捐獻5畝土地,條件是要為他立一個功德牌。「他曾經侵佔寺院的土地,現在反而要捐獻,我們聽了很高興,就為他立了一塊功德牌。但過了兩年,絲毫不見他有兌現承諾的跡象,就把功德牌撤了。」
組織「黑武裝」
與警察持械對峙
黃志賢在「鳳凰別墅山莊」的住所。《中國經濟周刊》記者 胡巍 | 攝
鳳凰別墅山莊是黃志賢的大本營,他住在其中一幢別墅內,辦公樓也在小區內。
據多位鳳凰別墅山莊的業主們透露,他們的鄰居中,有來自莆田規劃、國土、住建、稅務等部門的官員們,甚至還有市政府的領導。
鳳凰別墅山莊的業主介紹說,黃志賢賣別墅跟一般人不一樣。他先把土地平整出來,直接把土地賣給個人(即「業主」),然後將別墅的設計圖紙以幾千元的價格賣給業主,業主按照圖紙自行建房。「這樣的房子,黃志賢能夠通過關係輾轉辦出土地證,但房產證卻辦不下來。」
有莆田房地產行業的人士告訴記者,黃志賢的成功就在於拿地特別便宜。據悉,黃志賢當年在鳳凰山拿地的價格只需2000多元一畝,而轉手賣給業主的價格則高達20多萬元每畝。
賣地只是第一筆收入,「黃志賢把業主當作取之不盡的井水,隨時都打算收點錢。」業主張放說。
據業主們反映,由於別墅辦不出房產證,如果有業主要轉賣房產,只能變更土地證,「但變更土地證的名字,只有黃志賢才能找到關係辦成,他藉此要收大約20萬元的『更名費』。」
在很多人看來,商人黃志賢缺乏契約精神,經常出爾反爾。與陳志強的談判如此,對新梅片區的安置房處理如此,在鳳凰山的別墅開發上也是如此。
鳳凰別墅山莊的一位業主說,「黃志賢賣地給我時,要求必須購買一塊綠地,這我是願意的。但交了錢以後,他就找藉口收回綠地,轉而賣給別人蓋房。」 另一位業主說,起先他購買的一塊土地,沒過多久就被黃志賢賣給了其他人,然後「他又從別處劃一塊給我」 。
黃志賢在鳳凰別墅山莊得罪的人越來越多。「連部分官員都有得罪,比如,一些官員從領導崗位上撤下來,他就翻臉不認人了。」一位熟悉莆田官場的業主說。
據接受採訪的鳳凰別墅山莊業主們稱,他們已經分為兩派:多數派是跟黃志賢不對付的;少數派則或明或暗地支持他,「支持的人中,大多跟他有利益往來,其中不乏官員。」
2016年6月,業主們發起抗議,選舉產生了業主委員會,並試圖解聘港峰地產的物業公司。業委會成員張放說:「這就等於動了黃志賢的奶酪,因為他在鳳凰別墅山莊的『統治』,有賴於物業公司這樣的組織,尤其是他的私人保安隊。」
黃志賢的私人保安隊配備盾牌、防暴服、警棍等警械。有從武警退役的人士說,這支保安隊常年盤踞在鳳凰別墅山莊,每日巡邏、整齊劃一地出操,口號洪亮。黃志賢還專門聘請從公安系統退下來的官員充當教官,「指點他們什麼時候可以動用武力,打到什麼程度不用負責,等等。」
黃志賢出行好排場。據鳳凰別墅山莊業主介紹,黃志賢的辦公樓距離他家裡僅僅幾百米,「但他都要乘車出行,前面兩臺摩託開道,後面兩臺摩託殿後。」當然,也有人認為,這是因為黃志賢得罪的人太多,出行才搞得隆重其事。
儘管業委會成立後聘請了新的物業公司,但由於黃志賢勢力強大,新物業公司在交接的當天就被趕走了。
業委會成立後被黃志賢視為肉中刺,多次挑事。
2016年10月,黃志賢的數名保安撞開業委會主任林國文的私宅大門,在屋內推倒其老父親,揚言用300萬元取林國文性命。就在同一天下午,黃志賢還臨時組建了上百人的隊伍進入小區,與業主和前來維持秩序的警察對峙。
據一位業主回憶稱:在雙方的對峙中,黃志賢的隊伍中有人襲警,被警察抓捕押進警車準備帶走,但黃志賢上百人的隊伍將警車團團圍住,拉拽車門、搖晃警車,威脅連人帶車推入旁邊的遊泳池。同時,還封鎖了小區唯一的大門,前來支援的警察無法進來。對峙持續到將近午夜時分,最終以警察放人了事。
業主們將黃志賢臨時組建的百人隊伍稱為 「黑武裝」,他們多次闖進小區並與業主們發生衝突甚至發展成聚眾事件,影響甚為惡劣。2017年5月,莆田市城廂區委辦專門為此成立了鳳凰別墅山莊糾紛化解工作領導小組,工作組由城廂區委副書記擔任組長,還有三位區委常委任副組長。
「但工作組在黃志賢眼裡就是個笑話,他依舊我行我素。工作組成立之後,有業主向小區內運送建築裝修材料,同樣被黃志賢的『黑武裝』扣押。」業委會成員張放說,新的物業公司直到2018年12月才入駐小區,那時候,黃志賢已經被通緝潛逃香港數月。
據多位知情人士介紹:2012年左右,黃志賢公司旗下另一項目「名邦豪苑」底層商鋪業主與港峰地產發生糾紛,黃志賢命人修築了一條長約70米的圍牆封堵店鋪。此案經法院審理,判決港峰地產拆除圍牆,但港峰地產置之不理。直到黃志賢出逃後,法院執行局才強行拆除圍牆。但黃志賢依舊遙控保安,「法院拆除圍牆的當天下午,保安就用鋼管築起一道新的隔離設施,這也太不給法院面子了」。
帶鐵刺的路障,黃志賢的保安隊曾用這類器具與鳳凰別墅山莊的業主對峙。《中國經濟周刊》記者 胡巍 | 攝
上述知情人士透露:「後來城廂區法院被人舉報是黃志賢的保護傘,法院方面為自證清白,聯繫掃黑辦抓捕保安。大約在2018年底,港峰地產自行拆除了隔離設施。」
但這一說法未能得到官方證實。
一位消息人士透露,2018年9月4日上午,黃志賢還出現在當地的公安局。當天稍晚時候,警方開始對黃志賢實施抓捕,黃志賢的幾名手下被抓獲,而黃志賢居然能成功潛逃。警方內部人士私下對此亦多有議論。
《中國經濟周刊》記者就有關傳言向莆田市委宣傳部及公安部門求證,均未獲回應。
(應採訪對象要求,陳志強、張放均為化名。)
《中國經濟周刊》 記者 胡巍 | 福建莆田報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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