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的詩性藝術家——湯達印象
文/曾佳 南京藝術學院博士
初見湯達,便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常覺得他的臉有一種「佛相」,臉龐飽滿溫潤,印堂開闊。尤其是嘴,與如來佛祖的嘴真的是神似,唇厚且大。一頭散逸開來的長髮,具有野逸曠達、桀驁不馴的獨特氣質,有時又兼具仙風道骨之感。正如他的號——大野一樣,可能他的骨子裡原本就藏著一隻小野獸,隨時會噴薄而出一股野性的力量。
他的藝術與他的個人氣質有高度的契合性——自由、率真、灑脫,充盈著一股浪漫主義的情懷。作品風格多變,有時豪邁不羈、有時超凡脫俗,充滿某種禪意、有時清麗婉約、有時又熱烈奔放。陶淵明筆下那一片「灼灼其華」的桃花源、悠遊林泉的飲食男女、暢遊的魚兒、無根的野荷、拈花的羅漢……無不引人遐思。水墨藝術之於他,是一種縱情遊戲,可以放浪形骸,在筆歌墨舞中暢快淋漓地體悟莊禪之道、人生哲思。
走進湯達的藝術世界,先從他的畫室——一個置身於花市之中鬧中取靜的地方。他似乎隱匿在一片花叢之中的建築內,頗有種「大隱隱於市」的自得其樂。他為畫室取了一個清雅的芳名——「竹間語閣」——窗外有幾竿挺立的修竹。金陵八家之首龔賢曾居清涼山的半畝園掃葉樓中,今之湯達居於金陵清涼門外的西花市中。竹間語閣窗外經常繁花繚繞,鶯鶯燕燕。晨起可聽鳥鳴、午後可聽蟬鳴、日落可聽蛙鳴,好一個逍遙、大自在的所在。在這方生機盎然的自由天地裡,湯達日復一日地不斷用筆墨修煉與滋養自己。
湯達的藝術作品經常呈現出多元化與奇崛性的風格特點,這可能與他跌宕起伏的人生經歷有一定的關係,他的人生經歷有著豐富多彩的顏色。湯達是蜀人,血液裡流淌著四川漢子的豪邁之氣。他早年曾經營花道,因痴迷書畫,生意經營慘澹。又遭遇家庭變故,幼子因病夭折,妻子離他而去,為給幼子治病散盡家財。事業、家庭的雙重打擊,使他體味到人生之無常。後閉關十載,心無旁騖,拜於名師門下,專心研習水墨之道,頗有點像武俠小說中苦練武功絕學的俠義之士。在這條寂寞的藝術之路上一走就走了幾十個春秋。所謂十年磨一劍,經過多年的打磨與潛心修為,他的作品風格已趨成熟,形成自己獨立的水墨語言。駕馭筆墨遊刃有餘,臻於化境,這可以說是他這麼多年逐漸羽化成蝶的一個蛻變過程。
他的藝術是以階段性地系列作品的形式呈現出來的,每一階段都是他所思、所想用藝術語言構建、表達出來的結果,藝術的表達手法每一階段都會有所變化。在《江山系列》作品中能夠體悟到他那種對自由心性的嚮往、《情色系列》作品中表達那種對澄澈愛情的渴望、《藍色系列》作品則是對靜謐幽遠、平淡天真的一種審美趣味的求索、《墨荷系列》作品是對「出淤泥而不染、濯清蓮而不妖」的潔身自好君子品性的禮讚謳歌、《桃花源系列》作品則是那種對具有詩意情結烏託邦理想的執念。
在《江山系列》的山水作品中,筆墨肆意縱橫,疏可走馬、密不透風;可以一瀉千裡,亦可以近在咫尺,傅抱石大師的古意似乎蕩漾其間。《詩經·小雅》中曾提及「山川悠遠」一詞,它的性質是「意悲而遠」——不僅表達了中國山川氣象,而且傳達了中國文明的人文精神,頗能概括湯達作品中表達的多重意趣。尤其是一幅2018年創作的紙本水墨《暮色》(35*68釐米),尺幅雖不算大,卻充盈著「天地有大美」的大氣磅礴的生命之美。畫面呈現黑白攝影般靜穆的剪影效果,天地蒼穹之下,騎著牛、扛著鋤牧歸的農人們卻呈現出了詩意般的唯美境界。日落西山的天幕之下,濃重墨色之下的一縷細絲般留白恰到好處地勾勒出天邊的一輪新月,黑中有白、白中有黑、知白守黑、計白當黑,黑白兩種極色陰陽相生。誠如龔半千所說:「非黑無以顯其白,非白無以判其黑」。作品《倚欄看花圖》中題詩曰:「丁酉入伏第一天,於金陵清涼門外之竹間語閣中,寫此倚欄看花圖,並狀以飛雪飄飄,恰得清涼意趣也,不知閣中之人,是宋時之我耶?或是今日之我耶」?呈現出一種辯證、樸素的老莊玄學之禪理機趣。
《情色系列》的人物畫作品中,有情之濃烈,卻無色之淫邪。既有「誰解相思苦」的寂寞相思之情,也有「相忘於江湖」的快意人生,亦有相擁而眠的溫柔繾綣。畫面中的女子總是以一頭雲瀑般飄逸的青絲之背影形象出現,是憂鬱、喜悅亦或羞澀,充滿某種未知的神秘主義氣息。古之謂:「食色,性也」。湯達畫筆下的「情色」,是對愛侶間「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天荒地老般愛情的最精妙詮釋。無論是他們置身於漫山遍野的嬌豔桃花林中、絢爛的銀杏繽紛落葉之中還是清冷的藍色幽冥幻境之中,都是人世間至真至純的最美好情感的表達。我想這謎一樣的女子可能就是湯達一直追索的夢中人,這也是湯達內心深處所渴求的一種情感訴求吧!
《藍色系列》作品可以說是另闢蹊徑、別開生面,具有一定的探索性,那種醉人的藍令人心馳神往。藍色在傳統水墨畫中很少使用,尤其是大面積藍色的使用。湯達大膽地使用這種飽和度極高的藍色,這種藍很純粹,不含任何雜色。這是湯達在藝術中求新求變、不斷突破自我的一種創造精神的表達。藍色使人平靜安寧,藍色系列作品更多表達的是一種遠離俗世紅塵的超脫與性靈。作品《月下扁舟》可上九天攬月、《巢松圖》中高士獨坐冥想、《松風雲繞》中的酣暢對飲、《枕書看月》中的顧影自憐直至《寶峰覓境》中的神秘探幽,都充滿著某種神秘主義氣息與浪漫主義色彩。月夜、古松、高士、扁舟構成了這一系列的圖像元素,古意盎然,這是能令人真正沉下心來的玄冥之境。
說到湯達的《墨荷系列》作品就有些驚世駭俗的意趣了,我稱之為「墨戲」。自北宋以來,「墨戲」就具有縱橫瀟灑、從容恣肆的意思,它所崇尚的是一種自由創造的精神。「惟有綠荷紅菡萏,卷舒開合任天真」。湯達筆下的墨荷可以說有徐渭之墨色淋漓、有八大之構圖奇崛、亦有大千之境界空靈,更有他自己的野逸之氣。他可以在畫面上信馬由韁,思維任意馳騁,大開大合、收放自如。有時畫三兩對蝦或遊魚嬉戲于田田荷葉之間;有時繪一隻驕傲的水鳥獨立於荷杆之上;有時又繪一文士撐篙於一片荷塘之中,一美人懷抱數枝桃花仰臥於船尾,那種任逍遙的無限意蘊在紙上氤氳流淌開來,令人沉醉。
其巨幅作品丈二尺寸的《荷花之六聯屏》氣勢恢宏,潑墨揮灑,把荷葉的俯仰傾側、荷花的嬌羞欲語描繪得搖曳生姿、風情萬種,可感知其「若耶溪旁採蓮女,笑隔荷花共人語」的和諧之境,其強大的畫面掌控力令人嘆服!各種層次的墨色猶如琴鍵上的音階一般,高低錯落有致,合奏出一段生動的《墨荷圓舞曲》。畫面雖無色而具天下絢爛之色,蕩滌塵染,還一個浪漫的真實世界。尤其是畫面左上角的長款題跋,洋洋灑灑近千言,似一氣呵成,與畫面相映成趣。以詩入畫、詩書畫印四位一體在這裡達到了高度的契合。「大野荷是無根物,生在空明幻境中。憶昔御風九天外,玉虛宮闕在蓮蓬……」,其自由奔放、無拘無束之心性可見一斑。
《桃花源系列》作品則是湯達一直鍾情並痴迷的一個系列作品,緣於他對夢幻、仙境般美域的想往。桃花源是中國傳統文人所追尋的一種烏託邦式的理想、詩意境界。那種「芳草鮮美、落英繽紛、阡陌交通、雞犬相聞」與世無爭、天人合一的境界與湯達目前的生活狀態頗有幾分類似。湯達隱逸於金陵清涼門外的花市之中,屋外繁花似錦,屋內卻別有洞天。奇石、古玉、香茗、書卷、畫屏,偶有客人聞香而來,便與之看花煮茗,談玄論道、吟風弄月,有古人之瀟灑磊落、率意豪邁之風骨。美人來之,則以畫扇相贈,好不風雅!
桃花源系列作品中的桃花是一個特殊的審美意象。《詩經·桃夭》中有「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之語,桃花更是被賦以了豐富的審美內涵與文學意蘊。桃花運、桃花劫、人面桃花相映紅,不一而足。春天裡綻放的桃花更是愛情的美好代言,有種「芳心暗許,桃花示意」的詩情畫意。湯達筆下的桃花豔而不妖、媚而不俗,豔豔綽綽、奪人眼球、攝人心魄,令人魂縈夢牽。作品中既有「一篙春水載花歸」的浪漫情懷;也有「溪澗亂紅飛」的繽紛熾烈;更有「心中若有桃花源,何處不是水雲間」的超然出塵。黛山、綠水、粉桃、烏篷船構成了桃花源系列作品的色彩意象,一幅江南春色的可人之景。我想湯達可能在作品中力圖營造的是一種「當時只記入山深,青溪幾度到雲林。春來遍是桃花水,不辨仙源何處尋」的人間勝境亦或是「一夕漫天花語,零落天涯,卻又溫情滿滿心有所屬」的心之所至。他的心中就住著一片紅灩灩的桃花源!
湯達是個實實在在的性情中人,他敢愛敢恨、特立獨行、卓爾不群。一個人的人生很短,藝術之路卻很長,他不斷地在藝術之路上上下求索著。他的胸中似乎總是充斥著一股山野之氣,不為俗世所拘,因此他的畫面散發著返璞歸真的純粹與妙得天成的靈性,那是一種很是令人著迷的畫面氣息。「濃到極致是平淡」,湯達深諳此中三味,因此他一直探尋著水墨藝術中的那種平淡天真,那種幽淡、幽深、幽遠之境。
「心中若有桃花源,何處不是水雲間」,這就是我所認識的自由、浪漫的詩性藝術家——湯達是也!
精彩回顧
十樓歡迎推薦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