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阿狐分享的書,是Priest的經典作品——《默讀》。
作為一部反映社會問題的刑偵小說,《默讀》借了世界文學之光,為自己的文字平添了幾分「高級感」。
每個案件用世界名著的人物為名,從沉溺在自卑與自尊中的於連(司湯達《紅與黑》),到迷戀嬌豔女童的亨伯特(納博科夫《洛麗塔》),到野心勃勃走向僭主的臣子麥克白(莎士比亞《麥克白》),再到正在更新的反社會分子韋爾霍文斯基(陀氏《群魔》),這樣互文的安排增加了案件的辨識度,也使之有更為深重的內涵,讓讀者比較容易的抓住核心重點,又會期待每個故事的具體發展,同時滿足了閱讀懸疑作品的窺探欲和好奇心。
The world's greatest works of literature《默讀》單個案件相對清晰,彼此之間又有邏輯的牽連,三個不同的血案之間有一雙看不見的手,這個秘密和「朗讀者」又緊密相關。小說中的朗讀者通過電臺和後來的APP,用朗讀名著的方式預告每個大案的案情,從而形成了案件之間的共通。
而《朗讀者》在現實生活中,是柏林洪堡大學法學教授本哈德•施林克的小說作品,女主人公漢娜是被投入監獄的納粹戰犯,因為不願承認自己不識字而錯過了洗脫罪名的機會。男主人公米高少年時與漢娜有一段忘年戀,成年後他成為一名律師,目睹了漢娜被宣判的過程,知曉真相的他選擇了緘默,也為日後他為漢娜寄去名著的朗讀磁帶埋下了伏筆。這裡的「朗讀者」扮演啟迪者的角色,同時也有自己的懦弱和難言之隱,而漢娜身上又是著名的「平庸之惡」的代表。
經小說改編的電影《朗讀者》,豆瓣評分8.5
儘管作者頗為仁慈地選擇了具有強烈暗示性的名著人物作為單個案件的名稱,但通讀全篇,不得不說《默讀》真正燒腦,原因不僅僅在於涉案人物眾多,更在於每個案件之間的緊密關聯——於連、亨伯特、麥克白與韋爾霍文斯基並不是一個個獨立的單元,他們合在一起,講述了一個牽連三代人的、根蔓錯綜複雜的故事。
而這個大故事的主題就是《基督山伯爵》的主題——是對真相的步步追尋,對往日冤屈的徹底洗血,也是對是非善惡的最終裁決。
埃徳蒙•唐泰斯在這裡頗具迷惑性,因為他讓我們覺得,復仇者應當代表正義對邪惡的宣判。然而最終的結局告訴我們,這樣的命名只不過是作者別有用心的反諷。
小說讀到大半的時候,我很好奇朗誦者的身份。直到最後的幾個章節,我才後知後覺,在一開始我最需要追問的,應該是作者為什麼給這部小說取名叫做「默讀」。
從字面意思看,「默讀」是「朗誦」的反義詞,同為閱讀信息方式,「默讀」體現出冷靜的節制與審慎的反思,「朗誦」則更加偏重於情感的抒發與表達。而通讀小說,我們可以發現整個故事其實是三方勢力的角逐,分別是邪惡的組織、朗誦者與默讀者。當朗誦者對組織展開所謂的熱血復仇計劃時,默讀者就對他們自以為正義的行為進行了撥亂反正,並最終樹立了整個故事的價值觀。
小說從5月20日花市西區少年被殺案起筆,到這一年的除夕之夜,所有的秘密紛紛水落石出,駱聞舟一路抱著費渡出濱海,歷時總共不過大半年。可就在這短短的大半年時間裡,以駱聞舟為首的這群年輕人,循著四宗大案牽扯出的「毛線頭」逆流而上,硬是將時光拉回到幾十年前,勘破了撲朔迷離的「案中案」。為了追憶這段並不似水的年華,同時兼顧辦案人員調查取證之艱苦的客觀現實,作者必須在講述過程中採用倒敘、插敘、補敘的種種手法,支離破碎地向讀者呈現被遮蔽的真相。在艱難的二次閱讀之後,我整理出了一個簡單的主線案情時間軸。
long long ago,組織逐漸成型。
財力來源:周氏(周雅厚、周峻茂、鄭凱風)、魏氏(魏展鴻)、費氏(費承宇)、張氏等財團的大力支持,同時從中獲利。20多年前,連續發生女童失蹤(並被害)案件,組織開始為人覺察。
案件調查人之一:楊正鋒(駱聞舟、陶然師父),也是最早揭開黑幕冰山一角的人。14年前,發生「327」國道案,馬路殺手盧國盛(後出現在「韋爾霍文斯基」一案中)在逃。顧釗追查該案時發現了組織的冰山一角,企圖進一步深入時卻被信任的搭檔及「老大哥」張春久背叛,死於羅浮宮(組織豢養通緝犯的窩點,費承宇出資,張春齡實建)的一場大火,並遭線人污衊(組織指使),致使顧釗死後背負汙名。
13年前(顧釗出事後第二年),市局聯合燕公大展開第一次「畫冊計劃」,表面上是利用最新的心理畫像偵破疑難懸案,實際上卻為範思遠打入市局、啟動復仇計劃創造了條件。
靈魂人物:燕公大教授範思遠(學生顧釗)
參與者:張春久、潘雲騰、楊正鋒、陸有良等參與「327」國道案的一線刑警,顧釗昔日夥伴。
背後人物:費承宇
「畫冊計劃」中包含若干「不圓滿」的案件,嫌疑人因為各種原因未能定罪,然而這些嫌疑人先後死亡,方式與其犯罪方式及其相似。後證實為範思遠所為,範在被追捕過程中跳海失蹤,第一次「畫冊計劃」至此宣告結束。
藉此,範思遠建立了「朗誦者」的隊伍,扮演「義務警察」的角色,不顧一切對犯罪者以牙還牙地展開報復,而隊伍的成員都有含冤未雪的家人,範思遠利用他們刻骨銘心的仇恨將其異化(或物化),使其成為復仇的工具。
同時,範思遠利用「通緝犯」的身份騙取張春久的信任,從而打入組織,安插「釘子」;並與費承宇合作,名義上「幫助」費承宇打垮張氏與周氏,使其獨自操控組織,實際上是為了分化瓦解整個組織。
範思遠之所以「走火入魔」,極有可能是出自對顧釗的愛,他要為顧釗復仇。
事後,潘雲騰心灰意冷,離開市局,進入燕公大做學術,是費渡心理醫生白老師的愛人,後來成為費渡碩士研究生導師。
7年前,費渡母親自殺,駱聞舟、陶然、費渡初遇。母親、陶然、駱聞舟是費渡生命裡最重要的三束光,分別代表親情、友情和愛情,費渡沒有「長歪」,源自他內心固有的善,更源自這三個人對他毫無保留的關愛。
3年前,楊正鋒受範思遠引導,追查顧釗一案,被張春久背叛後遇害,其妻子傅佳慧、女兒楊欣加入「朗誦者」隊伍。
範思遠通過午夜FM88.6頻道的「零度讀書」欄目向楊正鋒傳遞案情信息,方式是以「朗誦者」的名字向聽眾們分享名著片段,從而影射現實;楊正鋒死前將這一頻道信息留給陶然;後面幾個案件的名稱也是來源於「朗誦者」的朗讀。
同年,費承宇車禍成為植物人(被同夥加害),費渡接手費氏集團,同時竭力調查真相,試圖毀滅組織。
故事起點,花市西區少年被殺案調查過程中,範思遠以為顧釗洗冤為名,促使潘雲騰舉報王洪亮、張春久,啟動第二次「畫冊計劃」。
「朗誦者」們在範思遠的領導下推波助瀾,既促使罪惡浮上水面,又滋生了新的罪惡(在「韋爾霍文斯基」一案中,「向沙託夫問好」教唆魏文川犯罪;「朗誦者」利用董曉晴殺周懷瑾,最後錯殺周懷信;楊欣槍殺小武;等等)。
逆向時間上的主線故事大致如上,再往後就是正向時間上的敘事。前四個案件中,暴露在明面上的是「默讀者」們,也就是匡扶正義的駱聞舟們,他們的一舉一動讀者一覽無餘;同時組織半遮半掩地從表層案件中浮現出來;最隱蔽的則是「朗誦者」的身份,這是作者最後的「包袱」,抖出的時候就是故事的大高潮。
priest作品的情節一向精彩,但是尤其讓我感動的是作者從始至終的社會擔當。這份擔當在文筆尚且稚嫩的《七爺》裡就已初現端倪——歷經輪迴滄桑的景北淵寧願送走深愛的烏溪,也要留守都城保衛家國;較為成熟的版本則是《殺破狼》中的「臨淵之道」——「倘若天下安樂,我等願漁樵耕讀,江湖浪跡。倘若盛世將傾,深淵在側,我輩當萬死以赴。」
priest堅決反對「水漫金山」的任性,她筆下的愛情也是林覺民式的愛情。所以韓木椿必須懲罰童如(《六爻》)、趙雲瀾寧死也要約束沈巍(《鎮魂》),而《默讀》中範思遠的罪惡,就在於他將個人情感凌駕於無辜者的生命權之上,這就觸及了最起碼的道德底線。
《默讀》也是一個關於創傷的故事,費渡的創傷不必多說。駱聞舟、陶然的創傷是師父楊正鋒的犧牲,肖海洋的創傷是「父親」顧釗的慘死。每個「朗誦者」都有自己的創傷,甚至一部分的組織成員、犯罪分子也有自己的創傷。這個世界有著無法消除的貪婪與慾念,所以人們活著,就難免會受傷。這個時候我們需要力量去對抗邪惡,打敗邪惡,但更重要的就是不要被創傷吞噬掉自己的善,「壞嘎嘎都是由好人削成的」,不要讓心變冷、變硬,讓自己在復仇的過程中變成自己曾經最恨的那一類人。
這個時候就覺得駱聞舟是那麼好那麼好的一個人,撐得開天地,暖的了人心。這麼曲折的文章能夠讀到最後,情節精彩佔四分之一,三觀奇正佔四分之一,剩下的一半是因為捨不得丟下這寫可愛的人物,從故事的主角到配角,個個都是典型的「圓形人物」,立體豐滿。甚至陸嘉、周懷瑾、小武這些寥寥幾筆勾勒出的邊緣角色,他們在某個瞬間展露出的人性光芒,也總能讓我熱淚盈眶。
年輕真好,容易感動,會花幾個月的時間追一篇文,在圖書館自習到十一點就準時打開手機,追完之後還興致勃勃地回顧前情寫長長的書評,寫完之後會幻想,要是能在現實生活中遇見駱聞舟、費渡,遇見陶然、二郎、小眼鏡,遇見「自行車俠」顧釗,該有多好,真想和他們做朋友啊。
即使不能實現,那也沒關係。
起碼我還可以養只像駱一鍋那樣的貓。
(寫於2017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