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20世紀40年代，在華夏這片蒼茫大地上，硝煙瀰漫，日寇盤踞，敵我劍拔弩張，抗戰日漸白熱化。國之危亡矣，無數愛國人士的民族情懷被炙烤著，人倫與家國天下，忠孝道義與濟世蒼生變得焦灼。
一件創作於斯的粉彩開光山水燈籠尊，於精描細畫之中記錄下了時人之情愫和世事之蒼涼。燈籠尊體態方怡，器身之上亦書亦畫，遠山近水構景及書墨了了修家書一封，敘述著一位抗日軍人的家國情感，意境雋永空靈，筆意鏗鏘俊逸。承民國瓷藝大家之手，展愛國將士之情，成就如是臻品。
汪野亭 (1884—1942)，名平，字鑑，號平山、平生、老平、垂釣子，亦號傳芳居士，平山草堂主人，齋名平山草堂，江西省樂平縣人，近現代著名繪瓷藝家。為瓷都景德鎮20世紀20年代形成的珠山八友大師之一，工畫花鳥、山水，是20世紀前期景德鎮陶瓷美術革故鼎新的著名陶瓷藝術家。他從藝30多年從未離開過景德鎮，創作了許多代表那個時代的精美作品，受到了世界收藏家的青睞並爭相收購。亦是聞名遐邇的青綠山水畫家。
燈籠尊出自民國著名陶瓷藝術家——「珠山八友」核心人物之一汪野亭手筆，體態豐怡厚重，輪廓線條取直而富於變化，風姿卓越。這是汪野亭一生創作中規格最大的精絕之作。
▲ 2018西泠春拍
1940年作·汪野亭 粉彩開光《深林古寺 楓林曉露》圖燈籠尊
款識：「潘氏珍藏」四字雙行篆書款
來源：潘汝坤舊藏。
出版：《珠山八友·上冊》耿寶昌著，江西美術出版社2004年版，P318、P319
燈籠尊高50釐米，直徑30釐米，通身滿繪，繪製極其精細，隨處可見真章。尊盤口，口沿內收，以菱形錦地與如意雲頭紋裝飾，至頸部漸細，繪瓔珞紋，頸部下方蕉葉紋與之呼應。肩部外撇，至腹部折下，繪卷草花卉紋加四面小開光，開光內繪生活意趣小圖，並有汪野亭落款，寥寥數筆，生動別具。直腹，腹部以萬字錦地裝飾，四面開光為整尊主題所在。
開光內繪粉彩山水
相對兩面開光以粉彩繪山水，一幅為「楓林曉露」，題款云：庚辰春月，仿耕煙大意，奉汝坤團長大雅德政，野亭汪平書畫。鈐印為「汪」、「野亭」。另一幅為「深林古寺」，題款：仿烏目山中人畫意，於珠山平山草堂，汪野亭敬繪。鈐印「平山」。款中所提「耕煙」、「烏目山人」為清代著名畫家王翬之號，畫風簡練中求蒼茫。汪野亭早年臨「四王」風格，並自成「汪派山水」。
汪野亭臨鐘鼎文書法與潘汝坤信件
另外兩幅開光內是書法，一幅為汪野亭臨鐘鼎文，而另一幅行書即應定製人所託，為其寄語家人代筆，細細讀來，深切篤長，文曰：
白雪滿徵衣，朔風嘶戰馬。臘鼔鼕鼕歲雲暮矣，每逢佳節倍思親。矧萬裡徵人此時此景能毋不侗於中耶。況乃積年戎馬，定省久違，母逝不克盡禮，父在不克承歡，思家憂國，只冀早殲倭寇，庶慰私衷。爰制此志念雲。翥山傳芳居士汪野亭書畫於珠山客次。民二九年末，汝坤誌於鄱東戰地。鈐印：汝堃之印。
肩部飾卷草花卉紋和四面開光
尊下部折腹，至底足漸收，圈足，裝飾手法與肩部相同，亦有四面小開光，畫風相近，底部有四字礬紅篆書款「潘氏珍藏」。
以此看出，燈籠尊為一名叫潘汝坤的將士請汪野亭為其家父壽辰定燒。「白雪滿徵衣，朔風嘶戰馬，每逢佳節倍思親」，願「早驅日寇」，盡忠孝之心，一個舍家為國的軍人形象躍然顯現。民國二十九年即公元1940年，國土已飽經戰亂，滿目瘡痍，一介軍人望盡山河破碎，猶然而感，言之鑿鑿，不免動容。正是受潘汝坤這種深沉的家國情懷的感染，汪野亭傾注了自己畢生的藝術熱情創作了這件絕世孤品。
一位心懷赤子之情的愛國將士和一位技藝精倫的瓷藝大師的既遇，將人文與情感溶於一物，使之藝術價值、史料價值和文物價值陡然攀升。耿寶昌主編的《珠山八友》一書（江西美術出版社2004年版）可見其身影。
開光內繪「楓林曉露」山水圖
汪野亭作為「八友」核心人物之一，師山師水，其畫作布法高遠、深闊，善用青綠設色。
粉彩開光《深林古寺 楓林曉露》燈籠尊創作之時，汪野亭已年過花甲，正值其藝術巔峰之時，這位身處亂世，歷盡滄桑的老人，已將世事沉浮遁入胸懷，惟以一支畫筆，寫意人生。
政局更迭，曠日徵戰，民國亦是多事之秋，曾經絢爛一時的民國瓷藝隨著「八友」日漸衰老走進了一片夕陽無限。這位已近遲暮的垂垂老者，於生命與藝術的最後一次撞擊，是將畢生藝術熱忱的釋放，是顧全友人難以釋懷之情感的囑託，盡心完成了這件世間臻品。兩年後這位影響了半個多世紀的瓷藝大師溘然長逝，時1942年。500多位來自各方的人士，護送其靈柩上船回家鄉樂平安葬。他從藝30多年從未離開過景德鎮，終於回到了故土。
師藝其中，物我同化。
師藝其上，超然物外。
民國時期景德鎮陶瓷發展可謂異詭，名家迭起，櫻肥柳瘦，各展千秋。而身處現世沉浮之中，他們既有對藝術至臻追求的熱情，又有「國之興亡，匹夫有責」的赤子情懷，他們既保留著皇窯之遺韻，也呈現出民藝之多姿，從而形成了這一特殊的陶瓷文化時代。雖歷經世事滄桑景德鎮御窯盛景已不在，但是遊走於瓷坯素胎之上的丹青華彩，翰墨芳菲將時人時景永世流傳。
王琦（1884—1937），江西新建人。民國初年景德鎮繪瓷名家，「珠山八友」之首。號碧珍，別號陶迷道人，齋名匋匋齋，常用印有「王琦」、「匋迷」、「洗心齋」、「碧珍」、「王琦畫印」等。王琦17歲到景德鎮，以捏麵人為生，初改習沒骨法畫佛像，後以錢慧安仕女畫為藍本繪工筆粉彩。中年後學黃慎畫風，運用寫意法畫衣紋，西畫法描繪人物面部，草書題記，富有新意。其作品曾在1915年巴拿馬萬國博覽會上獲一等獎。王琦是一位詩、書、畫俱佳的藝術家，進而成為人們內心尊崇的景德鎮陶藝家中的領軍人物。
「珠山八友」是一種藝術雅集，一種藝術社團，亦是一種文化現象。它帶著鮮明的時代特徵，「八友」由工匠到藝術家身份的轉變，是陶瓷藝術罕有的變質和升華。這樣的群體延續了景德鎮御窯瓷器的餘韻，保留了近代景德鎮的瓷業史的自信，形成了中國陶瓷文化中不容小覷的一部分。
八友各異，王琦為首。王琦以畫人物見長，師黃慎之風，狂放崎嶇，典雅飄逸。浮梁知事程安曾贈王琦「神乎技藝」一匾，從此聲名四海。
▲ 2018西泠春拍
1926年作·王琦繪粉彩「漁樵問答」圖故事瓶
銘文：「漁樵問答，時在丙寅年孟秋月西昌碧珍王琦寫於珠山客次」
鈐印：「匋匋齋」、「匋迷」、「王琦」、「匋樂」
從款識可知，粉彩漁樵問答人物故事瓶創作於丙寅年，即1926年，王琦42歲，其藝術生涯最為成熟之時。
畫面設色淡雅明快，線條運轉恣意多變。畫片典故源於中國十大古曲之一的《漁樵問答》，坐於左側身著黃衣鬥笠的漁父或為東漢高士嚴子陵，右側藍衣白褲草鞋為樵夫或為西漢朱買臣。楊枝、叢草等周圍環境的刻畫極具立體感，精細傳神妙入毫顛。通過漁夫與樵夫在青山綠水間怡然自得的對話，表達出了對名利的鄙棄，繪畫形象生動，幽美清逸、飄逸瀟灑。將隱逸之士對漁樵生活的嚮往表現得淋漓盡致。
背部書云：「漁樵問答時在丙寅年孟秋月西昌碧珍王琦寫於珠山客次」，鈐印：「人生一樂」、「匋迷」、「王琦」，底部見款「匋匋齋」，筆法暢如行雲，大氣瀟灑，為王琦典型行草筆法。
作品見真性，以此為例，窺八友之情懷——流於現世沉浮，八友各懷絕技，不媚俗，不狷狂，以傲然之姿獨立於世，是為本色滄海橫流。
王步（1898-1968），字仁元，號長湖、竹溪道人，晚年又號陶青老人，齋名願聞吾過之齋。江西豐城人。中國陶瓷美術大師，尤擅繪青花，世稱「青花大王」。自幼學繪青花，喜畫極為工細的鳥食罐、小文房等。繼同景德鎮陶瓷實業名家吳靄生合作，研製青花仿古，大有心得，後受珠山八友王琦等人影響，習練中國畫，並以兼工帶寫的筆法繪製青花人物、山水、花鳥，晚年喜繪大筆掛果、花鳥、魚蟲，並常用釉裡紅、淡紫金等高溫顏料作青花鬥彩。作品渾厚蒼老，筆力雄健，成就卓著，瓷壇有「青花大王」之美名。
王步是一位特立獨行的藝術家。他畢生以創作青花為主，技藝孤絕，風格異迥，其分水寫意之法與中國傳統繪畫的藝術表現形式一脈相承，筆墨點染之處自有朝暉夕陰，氣象萬千。
▲ 2018西泠春拍
民國·王步繪青花雙禽圖觀音瓶
鈐印：「王步」
款識：「願聞吾過之齋」六字三行篆書款
青花雙禽圖觀音瓶為王步成熟期之作。青花發色青翠欲滴，草色茵茵叢生於山石之上，山石以青料渲染，由濃及淡一氣呵成，料分五色，渾然一體。兩隻山雀並立之上，神情顧盼。山雀以工筆繪就，頸腹部絨毛細密而柔和，纖毫畢露，富具質感。畫面構圖穩健，形態精簡而意遠，墨韻濃、重、焦、淡相滲疊，線條中顯出用筆凝鍊和沉健，寓意超脫世外之感，其繪畫神韻於筆觸間盡現。
如後世評點：其畫作意存筆先，畫盡意在，筆跡周密，緊勁連綿……底部以青花書寫篆書款「願聞吾過之齋」，瓶身可見「王步」鈐印，章、款皆備。配以吳靄生「玉凌窯」瓷胎，瓶型雋秀婀娜，如添花錦上，精妙絕倫。
王步藝術人生跌宕忐忑，創作期跨越民國新中國兩代時局，作品風格也呈現多變之態。此瓶從風格看，應屬三十年代末王氏中期作品，其青花創作已頗為成熟。道法其外，自成一體——運彩濃淡乾濕，是以深諳國畫水墨之法，表現青花之精絕的第一人，王步可稱得上是景德鎮二十世紀青花創作中最重要的一個符號，後世謂之「獨步天下，俯瞰群山」。
視頻製作：陳丹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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