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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勳先生根據其對中國文化美學的精深研究,從人性的、文學的角度挖掘《紅樓夢》獨特的人文內涵,還原《紅樓夢》真正的文學內蘊,讓讀者不再陷入諸如考據、論證、紅學派別的迷陣,真正感受到這部偉大的中國文學巨著非凡的魅力。我們不只是在閱讀《紅樓夢》,我們也在閱讀自己的一生:一本書,可以不斷讓你看到「自己」,這本書才是可以閱讀一生的書。讓我們隨著蔣勳先生一起重讀《紅樓夢》,從中感受青春、體悟人性!
蔣玉涵把汗巾子「遞與寶玉,道:『這汗巾子是茜香國女國王所貢之物,夏天繫著,肌膚生香,不生汗漬。昨日北靜王給我的,今日才上身。』」這個汗巾子很特別,是北靜王送的。可見北靜王和琪官的關係也非同一般,普通人之間不會送這麼貼身的東西。後來因為這條汗巾子,寶玉差點被他爸爸打死,因為忠順王府到賈家來找人,說琪官是他們包養的。他爸爸簡直氣瘋了,說你竟然在外面包養戲子。一條汗巾子竟牽扯到好幾個王,其實大家都白忙了一場,最後琪官跟襲人結婚了。可見這些戲子也是逢場作戲,被包養是他們求生的一種手段。注意下面:「『若是別人,我斷不肯相贈。二爺請把自己系的解下來,給我繫著。』寶玉聽說,喜不自禁,連忙接了,將自己一條松花汗巾解了下來,遞與琪官。」交換貼身之物,是清代貴族的一種習氣,如今隔了幾百年,變得非常難以理解。
我想大家一定了解信物的意義,每一個時代都有屬於那個時代的信物。記得我在小學的時候買一顆話梅,跟最要好的同學說,你先吸兩口。然後放起來,看到另一個關係很好的同學,再說,你也吸兩口。那個時候根本沒有性別的感覺,男生女生都一樣,只有跟你好的和不好的。如今隔了時代往回看,真的很難理解,甚至會覺得好恐怖。就像寶玉和蔣玉涵這兩個男孩子,站在走廊裡換腰帶,你也覺得蠻奇怪的,其實那就是他們感覺彼此很親的一個儀式。
「二人方束好,只聽一聲大叫:『我可拿住了!』」薛蟠大概在旁邊已經看了半天了,直到兩個人在那邊換褲帶了,才「跳了出來,拉著二人道:『放著酒不吃,兩個人逃席出來幹什麼?快拿出來我瞧瞧。』二人都道:『沒有什麼。』薛蟠那裡肯依,還是馮紫英出來才解開了。於是復又歸坐飲酒,至晚方散。」馮紫英還算比較優雅,就覺得人家私事你幹嗎要管?依著薛蟠就是要把人家私事給鬧出來。作者在這裡很講究層次,馮紫英剛才唱的歌,就是比較委婉的,他對人處世也很含蓄,他大概也知道兩個人在幹什麼,只是不想點破。
因果中的過客與歸宿
到晚上,寶玉有點喝醉了,「回至園中,寬衣吃茶。襲人見扇子上的扇墜兒沒了,便問他:『往那裡去了?』」你看,襲人每天回來都要檢查他身上的東西,因為寶玉在外面的勾當,大都跟信物有關。寶玉當然不好意思跟她說自己的私情,只好說:騎馬丟了。作者慢慢地把戲帶到襲人不認識的男人蔣玉涵身上,這其中有我們常說的宿命。從蔣玉涵無意說出襲人的名字,好像已經註定了某種姻緣。
「睡覺時,只見腰裡一條血點似的大紅汗巾子,襲人便猜了八九分」,襲人比寶玉大,見他的扇墜兒不見了,又綁了一條大紅褲帶,就知道是發生了什麼事。襲人「因說道:『你有了好的系褲子,把我那條還我罷。』寶玉聽說,方想起那條汗巾子原是襲人的,不該給人才是,心裡後悔,口裡說不出來」。我們現在才知道寶玉給琪官的那條松花汗巾子原來是襲人的,想想看這一條褲帶牽扯了多少人?襲人跟寶玉也很親,所以襲人就把自己的褲帶系在寶玉身上。寶玉有點不好意思,覺得那麼私密的東西,不應該給另外的人,「只得笑道:『我賠你一條罷。』襲人聽了,點頭嘆道:『我就知道又幹這些事!也不該拿著我的東西給那些混帳人去。也難為你,心裡沒個算計兒。』再要說幾句,又恐樞上他的酒來,少不得也睡了,一宿無話。」可見這種事情已經不是第一次了,這個男孩總是在外面東惹西惹的,本來襲人把腰帶給寶玉,就是認定了這個男人是她的,可是寶玉竟然那麼隨意地就給了別人。襲人當然委屈,可她生性厚道,又疼寶玉疼到沒有任何道理可講,連罵一句也不忍心。
「至次日天明,方才醒了,只見寶玉笑道:『夜裡失了盜也不曉得,你瞧瞧褲子上。』襲人低頭一看,只見昨日寶玉系的那條汗巾子系在自己腰裡呢,便知是寶玉夜間換了。」陰錯陽差,襲人註定要跟蔣玉涵在一起。中間的北靜王、寶玉,不過都是過客。襲人「連忙一頭解下來,說道:『我不希罕這行子,趁早兒拿了去!』」襲人有點生氣了,你把我的腰帶給了別人,又把別人褲帶系在我身上!「寶玉見他如此,只得委婉解勸了一會。襲人無法,只得繫上。過後寶玉出去,終究解下來,擲在個空箱子裡,自己又換了一條繫著。」寶玉只要一撒嬌一耍賴,襲人就沒辦法了。換了黛玉絕不會這樣,可襲人對寶玉的愛是像母親和姐姐的,到最後總是委曲求全。可這一系上就意味著是她和蔣玉涵交換了汗巾子。
「寶玉並未理論,因問起昨日可有什麼事情。襲人便回說:『二奶奶打發人叫了紅玉去了。他原要等你來的,我想什麼要緊,我就作了主,打發他去了。』」王熙鳳覺得紅玉做事利落、能幹,就把她要去了,紅玉從寶玉的房裡調到了王熙鳳那裡,等於是跳槽了。「寶玉道:『很是。我已知道了,不必等我罷了。』」因為這事王熙鳳已經跟他交代過了。「又道:『昨日貴妃打發夏太監出來,送了一百二十兩銀子,叫在清虛觀初一到初三打三天平安酪,唱戲獻供,叫珍大爺領著眾位爺們跪香拜佛呢。還有端午兒的節禮也賞了。』」「平安蘸」就是作醛,臺灣現在也有,就是搭祭壇,謝神祈福。芒種過了,就快到端午了,端午一到就是真正的夏天了。《紅樓夢》這麼大規模的一個長篇,它的時間其實是跟著季節走的。端午貴妃娘娘賜給大家的禮物已經送出來了。
金玉良緣草木之盟
底下,寶玉就看到了姐姐送他的東西:「只見上等宮扇兩柄,紅寮香珠二串,鳳尾羅二端,芙蓉策一領。」兩把扇子,兩串香珠,「鳳尾羅」是最薄的一種紗,夏天做衣服用的。「覃」是用最細的竹子編的蓆子,夏天睡上去很涼快。「寶玉見了,喜不自勝,問(『別人的也都是這個?』」寶玉總有一個心事,自己拿到禮物時,就會關心別人是不是也有,其實他真正關心是黛玉有沒有拿到這些東西。「襲人道:『老太太的多著一個香如意,一個瑪瑙枕。太太、老爺、姨太太的只多著一個香如意。你的同寶姑娘的一樣。林姑娘同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只單有扇子同數珠兒,別人都沒了。大奶奶、二奶奶他兩個是每人兩匹紗,兩匹羅,兩個香袋,兩個錠子藥。』」寶玉就有點奇怪,為什麼他跟寶釵的禮物一樣,卻跟黛玉的不一樣。其實這是第一次暗示,賈元春也認為寶玉應該跟寶釵在一起。現在的很多考證說,賈元春是皇宮裡面的人,知道賈家以後會出事,而能夠讓賈家復興的只有薛家,所以決定要跟這樣的人家結親。其實連賈母最後都贊同寶玉跟寶釵在一起。從此時起,寶玉跟黛玉的愛情就已經存在著很多阻礙了。「寶玉聽了,笑道:『這是怎麼個原故?怎麼林姑娘的倒不同我的一樣,倒是寶姐姐的同我一樣!別是傳錯了罷?』襲人道:『昨兒拿出來,都是一份一份寫著籤子,怎麼說錯了!你的是在老太太屋裡的,我去拿了來了。老太太說了,明)L叫你一個五更天進去謝恩呢。』寶玉道:『自然要走一趟。』」說著便叫紫絹來:「拿了這個到林姑娘那裡去,就說是昨兒我得的,愛什麼留下什麼。」紫絹答應了,拿了去,不一時回來說:『林姑娘說了,昨兒也得了,二爺留著罷。』」你看,他馬上意識到林黛玉會因此不高興,就說趕快把我的這四樣東西都送給她,讓她喜歡什麼就留什麼,寶玉的心還是在黛玉身上,特別擔心她因此受了委屈。
「寶玉聽說,便命人收了。剛洗了臉出來,要往賈母那裡請安去,只見林黛玉頂頭來了。寶玉趕上去笑道:『我的東西叫你揀,你怎麼不揀?』林黛玉昨日所惱寶玉的心事早又丟開,又顧今日的事了,因說道:『我沒這麼大福禁受,比不得寶姑娘,什麼金什麼玉的,我們不過是草木之人!』」黛玉當然會多心,她知道寶釵跟寶玉的禮物一樣,因為聽到人說金鎖要配玉,是「金玉良緣」,她心裡一直有個疙瘩,「草木之人」是有點自卑,說我不過是很卑微的野草,因為林黛玉本來就是天上的絳珠草,這也是我們常說的「金玉良緣,草木之盟」。
「寶玉聽他提出『金玉』二字來,不覺心動疑猜,便說道:『除了別人說什麼金什麼玉,我心裡要有這個念頭,天誅地滅,萬世不得人身!』」寶玉表白得很清楚,你不要再講那個什麼金、玉的,我根本不相信這些東西。「林黛玉聽他這話,便知他心裡動了疑,忙又笑道:『好沒意思,白白的說什麼誓?管你什麼金什麼玉的呢!』寶玉道:『我心裡的事也難對你說,日後自然明白。除了老太太、老爺、太太這三個人,第四個就是妹妹了。要有第五個人,我也說個誓。』林黛玉道:『你也不用說誓,我很知道你心裡有「妹妹」,但只是見了「姐姐」,就把「妹妹」忘了。』寶玉道:『那是你多心,我再不的。』林黛玉道:『昨日寶丫頭不替你圓謊,為什麼問著我呢?那要是我,你又不知怎麼樣了。』」兩個人又扯到了昨天說謊的事情。「正說著,只見寶釵從那邊來了,二人便走開了。寶釵分明看見,只裝看不見,低著頭過去了,到了王夫人那裡,坐了一會,然後到了賈母這邊。」
「此刻忽遇見寶釵,寶玉笑道:『寶姐姐,我瞧瞧你的紅磨串子?』可巧寶釵左腕上籠著一串,見寶玉問他,少不得褪了下來。寶釵原生的肌膚豐澤,容易褪不下來。寶玉在旁看著雪白一段酥臂,不覺動了羨燕之心,暗暗想道: 『這個膀子要長在林妹妹身上,或者還得摸一摸,偏生長在他身上。』」這其實是男孩子很常見的想法,他覺得自己將來是會跟黛玉在一起的,可惜這麼漂亮的手臂沒長在黛玉身上,連摸一摸的福分都沒有。如果說某個男的跟他太太講,那女人的手臂好漂亮,如果長在你身上我還可以摸一摸,這個太太到底是該高興還是該生氣呢?這其實是種很複雜的情感。首先肯定她很美,其次說要是長在你身上就好了。《紅樓夢》裡常常寫到這種有趣的矛盾,如果我們不細讀,就會覺得寶玉怎麼又喜歡上寶釵了,其實雖然有些時候會有矛盾,他認定的還是黛玉。「正是恨沒福得摸,忽然想起金玉一事,再看看寶釵形容,只見臉若銀盆,眼同水杏,唇不點而紅,眉不畫而翠,比林黛玉另具一種嫵媚風流,不覺呆了。寶釵褪了串子來,遞與他,也忘了接。」此刻的寶玉覺得寶釵簡直是美死了,其中最有趣的是,他看出了薛寶釵身上比林黛玉另具一種嫵媚風流,真像黛玉所說,來了姐姐就把妹妹忘了。
「寶釵見他怔了,自己倒不好意思的。丟下串子,回身才要走,只見林黛玉蹬著門檻子,嘴裡咬著手帕子笑呢。寶釵道:『你又禁不得風兒吹,怎麼又站在那風口裡?』林黛玉笑道:『何曾不是在屋裡的,只因聽見天上一聲叫喚,出來瞧了瞧,原來是個呆雁。』薛寶釵道:『呆雁在那裡呢?我也瞧一瞧。』林黛玉道:『我才出來,他就「武兒」一聲飛了。』,口裡說著,將手裡的帕子一甩,向寶玉瞼上甩來。寶玉不防,正打在眼上,『哎喲』了一聲。」黛玉的手帕把他打醒了,寶玉一旦看到美的東西,就會發呆,這其實是很單純對美的欣賞和眷戀。
蔣勳,臺灣著名美學家、文學家、畫家。一九四七年生,福建長樂人.。文化大學史學系、藝術研究生所畢業,後負笈法國巴黎大學藝術研究所。一九七六年返臺。曾任《雄獅》美術月刊主編、東海大學美術系主任。現任《聯合文學》社長。其文筆清麗流暢,說理明白無礙,兼具感性與理性之美,有小說、散文、藝術史、美學論述等作品數十種,並多次舉辦畫展,深得各界好評。其中早些年,北京三聯就曾引進他的著作《寫給大家的中國美術史》,隨著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的《漢字書法之美》《孤獨六講》《生活十講》的熱賣,引起了不小的「蔣勳熱」,他對《紅樓夢》獨特且全方位視角的解讀,讓林青霞每周必飛臺灣親聽蔣勳授課《紅樓夢》,並稱蔣勳老師是她唯一的偶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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