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中國古典文學「四大名著」之一,《水滸傳》比《紅樓夢》普及程度更高,因其關注更廣泛的民眾生活和社會矛盾,而較之《三國演義》更加平民化。以《水滸傳》為研究對象的作品,數百年間汗牛充棟,解讀角度也多種多樣。近年來,隨著快餐式閱讀興起,一些作者更樂於用現代人的視角審視這部古典名著,或從單個人物性格分析入手,或著力於揭示文本中暗含的「江湖規則」「黑幕」等主題。另一方面,學術界與讀書界也有研究者對《水滸傳》中背離現代價值的某些取向有所批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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助手直播:同光行動| 虞雲國書友群虞雲國,上海師範大學人文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宋史研究會理事,主要從事宋代歷史與文獻的研究。
撰有《宋代臺諫制度研究》《細說宋朝》《南宋行暮》《南渡君臣》等專著;學術論文結集為《兩宋歷史文化叢稿》《學史帚稿》;編撰《程應鏐先生編年事輯》;主編《宋代文化史大辭典》《中國文化史年表》;整理標校《文獻通考·四裔考》等宋元古籍十餘種。近年文史隨筆編為《敬畏歷史》《放言有忌》《從陳橋到厓山》《書砦梁山泊》《三聲樓讀記》《水滸尋宋》等,頗受讀者好評。
水滸尋宋之出行
——行走的宋朝:乘轎、趕車
【按】轎子可以說是古代出鏡率最高的交通工具了。宋代以前的轎子,叫籃輿或步輦,到了宋代,轎子品種繁多、用途多樣,充分說明宋代人生活的優渥與品位。轎子有各種類型,亦各有各的優缺點,乘轎也未必都是美事,「暈轎」也時有發生。不過轎子成為尋常人的代步工具也體現了宋代社會經濟的繁榮。民間青睞轎子,以至於乘轎子成為一種時尚,還催生了轎子租賃業務。
轎子這種交通工具,當然不是宋代才有的,此前叫籃輿或步輦。陶淵明辭官以後,因有腳疾,便讓兩個兒子與門生抬著「籃輿」,使他能赴老朋友的酒局,籃輿就是晉代的轎子。唐太宗步輦見松贊幹布,步輦就是唐代的轎子。但宋代的轎子種類繁多,式樣翻新,有別於前代。
轎子,在宋代也叫作肩輿、簷子。凸起的頂蓋,正方的轎廂,雖然並不都圍以篾席,但兩側一般都有個窗牖,左右各有一根抬轎的長竿。宋代以後的轎子似乎一直是這種外貌與形制。
山轎,也稱山輿。乘這種山轎,乘客的感覺與山路平險以及轎夫水平,大有關係。據範成大《吳船錄》,他遊峨眉山,「以健卒挾山轎強登」,為確保安全,「以山丁三十三拽大繩行前挽之」。前一段山路還不陡峭,他有詩云「身如魚躍上長竿,路似鏡中相對看」,心情十分暢快。但走了一段,就情緒大壞,賦詩竟說「懸崖破棧不可玩,輿丁挾我如騰狙」。騰狙就是跳踉不已的猿猴,他也一下子從歡快的魚變為煩躁的猴。楊萬裡也有詩敘述乘山轎的驚心動魄:
絕壁臨江千尺餘,上頭一徑過肩輿。
舟人仰看膽俱破,為問行人知得無?
涼轎,也叫涼輿,顯然是區別暖轎,專備夏天使用的。據《夷堅志》記載:薛弼知福州,「嘗乘涼輿出」,被城門外榕樹上的白鷺糞弄髒了衣服,以為不吉利。由此可見,涼轎不僅轎廂四面敞開,內外通風,連轎頂恐怕也不是全密封的,否則鳥糞就不會落在他的衣上。
與涼轎相對應的就是暖轎。暖轎的轎廂四周圍以幃幔,顯然因保暖性較好而得其名。暖轎由於轎廂被布幔遮得嚴嚴實實,轎內乘客便不能眺望窗外的景色,也是一大遺憾。楊萬裡有一首詩刻畫上巳乘暖轎踏青的心境:
暖轎行春底見春,遮攔春色不教親。
急呼青傘小涼轎,又被春光著莫人。
乘著暖轎去踏青,竟然是這樣去見春天:嚴實的帷幔擋住了春色不讓人親近。急忙叫來了撐著青傘蓋的小涼轎,卻又被滿目春光煩惱煞人。誠齋在體貼入微寫出遊春情懷的同時,也交代清楚了暖轎、涼轎的不同構造與功能。
宋代轎子品種繁多。以乘坐者的身份分,則有鑾輿與簷子。鑾輿是皇帝的專用轎。簷子則供達官貴族及其女眷所用。據《東京夢華錄》,這是京城盛行的豪華型大轎,高五尺許,闊四尺許,深達八尺,最大的可乘坐六人,轎廂兩壁欄檻都雕鏤金花,刻以人物神仙。
竹輿、藤轎、板輿、梯轎主要以製作材料而言。竹輿,也叫籃輿。藤轎,顧名思義,就是藤條編制的轎子。乘藤轎出遊還是件時尚事。板輿,一種即板車。史稱西晉司徒傅祗因病辭位,「不許,板輿上殿」,這種板輿才是轎子。梯轎就是今天山區還在使用的滑竿。
以用途分則有女轎與花轎。宋代話本《戒指兒記》提到「悄悄地用一乘女轎抬庵裡」,女轎顯然是女性專用的。花轎是最令人感興趣的,也叫花輿或花簷子。據《夢粱錄》,每逢清明節,臨安士民出城祭墳郊遊,黃昏時,「男跨雕鞍,女乘花轎,次第入城」。但這種花轎顯然無關婚嫁,應該與《東京夢華錄》所說的貴家士女「小轎插花」相同。但據《東京夢華錄》,在當時婚禮上,男方必以花轎到女家門口舉行迎娶儀式,女方則索要彩緞等物,死乞白賴不肯起轎,時謂「起簷子」。
北宋中期以前,從制度規定上說,即便對官員乘轎族也是有嚴格限制的。開國大臣趙普晚年因有足疾,宋太宗特許他乘簷子入見,趙普視為莫大的殊榮,感激涕零地上表謝恩。哲宗元祐元年(1086),司馬光任宰相,因病不能騎馬,以特恩允許他「肩輿至內東門」。但不久,有官吏報告:「京城士人與豪右大姓,出入率以轎自載,四人舁之。」這就說明,宋代原先「非品官不得乘暖轎」的規定,在民間早已形同虛設。東京城裡,不僅不是品官的一般富民都乘坐暖轎,就連「娼優、下賤,遂以為常」。國家的行政命令阻攔不住轎子在民間生活中的流行。
由於轎子便於出行而引領時尚,轎子租賃業隨即在大中城市出現,並且很快從城市向鄉鎮,從短途向長途延伸拓展。從現存史料來看,至遲北宋熙寧五年(1072),明州城裡已有專門經營出租的轎子。據這年訪問東京的日僧成尋說,「諸僧列送,取手乘轎子後還了,申時還著宿所,使者與錢百文,轎子擔二人各五十文」。不僅如此,成尋從天台山國清寺到新昌縣城,也「以六百七十文錢僱二人,乘轎,餘人徒行」,把賃轎費也記得清清楚楚。由此不難推斷,當時南北大中城市都應該有租轎業務。
轎子租賃業在南宋都城臨安更為興盛,《武林舊事》開列十二種可供租賃物中,就有花轎與普通轎子。這在當時話本小說中也頗有反映。
這種新行業尤其受到歌館藝妓的歡迎,而使賃轎之肆大獲其利。據《武林舊事》記載,客人前往歌館遊冶 「或欲更招他妓,則雖對街,亦呼肩輿而至,謂之過街轎」。燈紅酒綠之際,這些應召歌妓都把轎子作為代步工具,出入於歌館酒樓之間,就好像今天當紅的女歌星,打飛的走穴趕場一樣稀鬆平常。
太平車【按】太平車是古代貨車的一種,宋元時代最常見的載重車。太平車有大有小,用途不一,為生活運輸提供便利,繁多的載重車品種與形制,也體現了多元的需求與先進載貨車製造水平。
太平車是宋元時代最常見的載重車。關於太平車的得名,邵博在《聞見後錄》裡有所交代:「今之民間輜車,重大椎樸,以牛挽之,日不能行三十裡;少蒙雨雪,則跬步不進,故俗謂之太平車。或可施於無事之日,恐兵間不可用耳。」
張擇端在《清明上河圖》裡也描繪了這種車子。一輛太平車正馳過劉家上色沉檀揀香鋪,空載的車上只坐著一個人,車後還露出斜木腳拖,車前兩木中間坐著駕車人,正揮鞭吆喝著撒歡奔逃的四匹騾驢。其後還有一輛太平車正在拐彎,車身雖未顯露,駕車人與四匹牲口則清晰可見。較之孟元老所說的「前列騾或驢二十餘,前後作兩行」,這種太平車似乎是小型的。
周密在《癸辛雜識》裡說:
北方大車可載四五千斤,用牛騾十數駕之。管車者僅一主一僕,叱吒之聲,牛騾聽命惟謹。凡車必帶數鐸,鐸聲聞數裡之外,其地乃荒涼空野故耳。蓋防其來車相遇,則預先為避,不然恐有突衝之虞耳。終夜勞苦,殊不類人。雪霜泥濘,尤艱苦異常。或泥滑陷溺,或有折軸,必須修整乃可行,濡滯有旬日。然其人皆無賴之徒,每挾猥娼,同處於車箱之下,藉地而寢,其不足恤如此。
這裡所說的北方大車,從其拽車的牛騾數、載重量來看,應該就是太平車,但說駕車的「每挾猥娼,同處於車箱之下」,車箱就不可能沒有蓋。由於太平車車身大而載物多,故而形容要裝載的東西多,就往往提到太平車。北宋元祐中(1086—1094),書法家黃庭堅與趙挺之同在館閣,挺之喜歡自吹,一次說:「鄉裡最重潤筆。每次給他們寫了一篇志銘,就用太平車載來饋贈品。」黃庭堅不以為然地說:「想必都是些蘿蔔、醬瓜吧?」說得對方老沒面子。董《西廂》與王《西廂》各有鶯鶯的曲子說到它,前者道「欲問俺心頭悶答孩,太平車兒難載」,後者道「打算半年愁,端的是太平車約有十餘載」。說自己愁悶要用太平車來載,甚至要載上十餘輛,誇張得也真可以。
宋代常見的貨車還有平頭車、獨輪車、浪子車、痴車等。平頭車形如太平車而略小,兩輪前有長木作為轅,木梢處橫一木,用一頭牛在兩根轅木中以頸項馱負著橫木,車把式在一邊,手牽牛鼻繩駕車。而官宦貴族家的宅眷出門,一般都坐牛車。形制與平頭車相似,但車身為帳室,前後有勾欄為門,門設垂簾。浪子車則是平盤兩輪,只用人力拉拽,猶如今日的板車。
江州車也是當時常見的載重貨車。《事物紀原》的作者高承以為:「蜀相諸葛亮之出徵,始造木牛流馬以運餉,蓋巴蜀道阻,便於登陟故耳。木牛,即今小車之有前轅者。流馬,即今獨推者是,而民間謂之江州車子。」高承所說,江州車顯然是獨輪車。李誡在《營造法式》裡說,獨輪小車子,「扶、駕二人,每車子裝物重二百斤」。再來對照孟元老的描述:
又有獨輪車:前後二人把駕,兩旁兩人扶拐,前有驢拽,謂之串車,以不用耳子轉輪也;般載竹木瓦石,但無前轅,止一人或兩人推之,此車往往賣糕及糕麋之類人用,不中載物也。
不難看出,高承所謂帶前轅的木牛,即孟元老所說的串車,前轅則是用來系拽繩的。而高承所謂流馬,即孟元老所說的無轅獨輪車,也就是江州車。車以州名,但並不是指宋代的江州(治今江西九江),而是指諸葛亮始創這種獨輪車的地方,即《後漢書·郡國志》所載巴郡治所江州縣,在今重慶市北。
不過,孟元老筆下的江州車,似乎比較單薄,大概只供城市小販使用,故而「不中載物」,與《水滸》中的江州車不可同日而語。
據《呂氏雜記》說,王安石出門喜歡坐江州車,自坐一箱,其相對一箱,有賓朋則賓朋坐,無賓朋則奴僕坐。由此可知,江州車一般置左右兩箱或兩篰以保持平衡,以兩人的體重,再加行李,起碼也有三四百斤。也有學者提出一家言:只要是獨輪車一人在後推者,不論前面是否用畜力拽挽,都可以叫作江州車。
另據《夢溪筆談》記載,宋初文學家柳開恃才任氣,應舉前以文章遍投主事者,「凡千軸,載以獨輪車」,考試那天,「自擁車以入,欲以此駭眾取名」,也算是為江州車平添一段逸事。不過,即便千軸文章,也不會重到哪兒去,他使用的恐怕是孟元老所說的那種「不中載物」的獨輪車。
作者:虞雲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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