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除了那些爸爸,現在的年輕人幾乎都不知道防盜內褲了。
只有在淘寶上,他們才能從防盜內褲那看似莫名的評價中,嗅出一絲當年父輩與犯罪份子周旋的氣息。
但你要知道,在爸爸們尚在打拼的年代,治安沒有現在好,打劫和盜竊的人在社會的夾縫中苟延殘喘,時不時就要出來犯個重案要案。
沒有手機,沒有銀行卡,所有的買賣都是對手交易現金支付,你的隨行財產只能藏在最隱秘和最安全的地方。
所以在那個時候,如果沒有一條防盜內褲,在社會上幾乎寸步難行。
你能在街上遇見偷子與車匪路霸,詐騙犯與十七八歲的愣頭青,還有那些想要靠著兜售保健品一夜致富的大專畢業生,以及寫過兩本詩集的流氓頭子。
你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覬覦著自己的初創資金。也許只是吃個炒粉的功夫,你就會不慎被隔壁座的大盜偷走了成為萬元戶的夢。
在九十年代,不管你是想要成佛還是成魔,防盜內褲都是你功成名就的階梯。
在那些空氣中飄蕩著煤煙味的夏天裡,無數年輕人穿著老媽親手縫製的防盜內褲,裡面裝著親戚們湊的零錢,然後告別輟學的弟弟或妹妹,就提著尿素袋子,登上了開往省城的中巴車。
那是一個風起雲湧的年代,而你身上的現金就是你打拼的資本。
這錢揣在兜裡相當於給不法分子送業績,只有放在內褲裡,與另一個最重要的東西擺在一起,才能給自己一份微小卻厚重的安全感。
說好的衣錦還鄉,錢與它,一個都不能少。
你現在在朋友圈就可以販賣藕粉或茅臺鎮產的壯陽酒,在網上就能獲取第一手的致富消息,空閒時間還能參加微商總裁培訓班,成功似乎唾手可得。
但在過去,你得扒火車,走後門,在魚龍混雜的交易市場與陌生人交換商業情報,今天你人還在廣州賣能治療中風的鞋墊,明天可能就要坐黑車去深圳倒賣日本收音機。
獨自在外打拼,走南闖北,與三教九流的人共處一室。在這個叢林中,老鄉與情人都可能欺騙你,你能信賴的只有胯下的內褲與公安機關。
可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當每個人都掌握了同一門秘而不宣的技能,那它就成了規矩。
你和一起打拼的兄弟都知道對方的胯裡有錢,你們在車站碰頭,各自拍了拍自己厚實的襠褲,那份沉甸甸的本錢讓你們心裡感到踏實。
可你把跑車進貨的錢藏在內褲裡,車匪路霸也會把打家劫舍的錢藏在內褲裡,都是男人,心照不宣。
國道上遇到打劫的,很多匪徒就直接提著關刀叫你脫褲子,手提包看都不看。
那時,南下的火車裝滿了下海的男人與他們的防盜內褲。
想像一下,硬座車廂裡,午後昏沉的太陽正巧照在你的臉上,而你就看著六歲的小孩跟一隻老母雞在狹窄的過道中打架,你的身邊是搖搖欲墜的行李,你的對面則坐著一個蓬頭垢面的四川漢子,他穿著一雙沾著泥漿的大頭皮鞋。
摸了摸內褲裡的錢財尚且無恙後,你望向窗外,正好看見一閃而過的正在打混凝土的摩登大廈。
也許很久之後你才知道,這棟大廈的每一片磚瓦都不屬於自己,但你當時一定覺得自己會贏得世間的一切。
防盜內褲陪著當年的那幫人走過了整個九十年代——或許是去東北跟俄羅斯人用棉衣換車床,或是在廣東與香港人談論進出口事項,在保障資金安全的這方面,防盜內褲發揮了不可磨滅的作用。
防盜內褲是創業的基本盤,世紀末的交易所中,滿是帶著些許異味的鈔票的味道。
現在那些講佛學與儒學,開口閉口就讓人冷靜,穿著定製西裝,只喝小罐茶的闊佬們,當年多是穿過防盜內褲的。
他們用胯下的資金置辦了縣裡的第一臺挖機,拉扯起了紡織廠,與德國佬交易了水泥配方,再不濟的,也是用這筆錢租了個電腦城最紅火的鋪位,專門販賣盜版紅警與車載CD。
他們四處宣講自己的成功學秘方,卻從不提及嫂子給自己縫製內兜的那個冰涼的晚上。
當然,不是每個人都能功成身就。
也許你那看似平平無奇的某個長輩,曾經也單槍匹馬殺出了廣西的傳銷魔窟,只是因為內褲裡的錢財散盡,再沒能趕上那趟永不回頭的致富列車。
現在,人們再也不會在陽臺上曬防盜內褲,也不會在飯店結帳時掏胯,防盜內褲宛若一頭暮年野狼,闖進了遠方荒野中,你再也看不見它,但這一定是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