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青蔥歲月》是戰友齊石推薦給我的,作者李建麗在不久前的一次鐵道兵聚會時見過面。
7000多字的長文,多高的水平才有瀏覽量?看看,刪刪。不知不覺就看完了。好文章不覺得長,不好的文章,再短都是長的。當編輯,經常遇到這樣的稿件:受版面限制,稿件長,刪刪吧,往下看,一句都捨不得刪;刪,就影響稿件質量了。相反,有的稿件,為照顧面子刊發,想刪刪,一路刪下去,才知道沒有一句值得保留的……
李建麗寫的是鐵道兵女兵生活。有位鐵道兵女兵,看了電影《芳華》,在朋友圈發聲:「這不是我們部隊雞毛蒜皮的生活!」李建麗寫的也是「芳華」,金戈鐵馬、氣壯山河的「芳華」,同舟共濟、捨己為人的「芳華」。
謝謝建麗,哪怕沒有一個人閱讀,也值得寫下來,留存下來。成昆鐵路、襄渝鐵路、南疆鐵路……許許多多的鐵路,有我們鐵道兵女兵青春的血跡,和永遠的回憶。
為鐵道兵基層文藝宣傳隊寫照。女兵打隧道,鐵道兵部隊的故事;「倒黴」了的女兵赤腳在冰冷的泥漿裡踩,一天打500塊土坯;為肢體、面目殘損的戰友整容……文字節儉,感情深厚,回味綿長。
廣為轉發吧,某年某月某天某導演看中,那才是一部史詩一般的「芳華」!
我們的青蔥歲月
李建麗
我叫李建麗,今年63歲。在五十多年前我的人生花季裡,有幸在鐵道兵軍營裡度過12個春秋,於1982年大裁軍前夕轉業回到北京。隨著年齡向老,我思念部隊,懷念戰友,常常站在窗前久久遙望十二年花季從軍走過的山川河流,一種油然而生的自豪感充盈心胸。這種自豪不是因為身穿軍裝的英姿颯爽,也不是因為那個時代世人對軍人的普遍敬慕,而是因為在移山填、艱苦卓絕的鐵道兵大熔爐裡,鍛造出我百折不撓的鐵道兵戰士堅強意志以及樂觀向上的鐵道兵戰士無所畏懼的精神世界……
1970年10月底,剛滿十五歲的我穿上了綠色軍裝。在北京房山歷經三個月新兵訓練後,我被分配到鐵道兵第五師。火車離開北京,一頭扎進川西高原的崇山峻岭,在搖來晃去的車廂裡,我們學會了衷情一生的兵歌《鐵道兵志在四方》「……打通崑崙千重山,又踏東海萬傾浪,林海雪原輔新路,嘉陵江畔擺戰場!精心設計,精心施工,萬裡山河輔上鐵路網!」每當想起這支歌,我的心裡都會蕩漾起說不出的自豪。
列車在歌聲中晃了幾天,終於在一個小站停了下來。我伸頭一看,小站有一塊剛起豎不久的站牌「米易」。米易,就是當時鐵道兵第五師機關所在地。我就是從這個川西南叫做米易的地方,被分配到五師文藝宣傳隊,當了一名文藝戰士,走進了鐵道兵火熱的生活。
當時,五師所屬部隊正在緊張地進行成昆鐵路收尾工作,施工條件和物質生活條件十分艱苦,極需豐富部隊的精神文化生活來鼓舞士氣。所以,文藝宣傳隊的生活也是火熱的。每當霞光灑滿鐵色軍營時,我們便伴隨著嘹亮的軍號聲緊張地出操、練功、吊嗓子、排劇目。那時,全國上下都在推廣八個革命樣板戲,師文藝宣傳隊為部隊排練的是樣板戲《沙家浜》。隊領導讓我在劇中扮演一般群眾,我二話沒說,認真參加排練,一絲不苟上臺演出。當時,15歲的我在沙家浜裡要演一位小媳婦,抱著個襁褓道具,表演在鬼子掃蕩時,慌慌張張的摔倒,艱難地爬起來繼續逃命。我每場演出都認認真真地踩著鑼鼓點完成好這個角色。可有一次,由於舞臺地面坑窪不平,鋪地的帆布中間有個破洞,我沒看見,一拌就飛了「出去」,「孩子」上天我落地,腳也崴了!我慌謊張張爬起來,找到「孩子」,忍著痛,一拐一拐地在臺下戰士們的笑聲中逃下了舞臺。第二天領導關心問我還能上臺嗎?我當時心想除了我,都沒人啦,當時是一個蘿蔔一個坑,哪找人呀!第二天,我腳打著封閉纏著繃帶,繼續演出。一晃50多年過去了,戰友們忘了我的名字,但一提起摔小孩的演員,一下就笑回了當年!
1971年底,為了加強團一級文藝宣傳隊建設,更好地為一線部隊服務,師黨委決定從師部宣傳隊抽調一批文藝骨幹充實到各團文藝宣傳隊。我和隊友錢敏芝被調到二十三團文藝宣傳隊。
鐵五師二十三團是鐵道兵部隊中有名的「隧道老虎團",部隊英雄輩出,先進典型層出不窮,能在這樣一支部隊中當一名宣傳兵,是我們的光榮和驕傲。當時,二十三團已離開四川,轉場到陝西旬陽縣參加襄渝鐵路建設。我和敏芝戰友愉快服從命令,打起背包,翻山越嶺,來到陝西旬陽縣二十三團文藝宣傳隊報到。在那裡結識了顧海鷹、陳桂花、李榮珍、王佳、雷德龍、張連如、胡海吾、唐福泉、李漢院、譚曉勇、黃文衡、龍玉等一批新的文藝戰友。
團文藝宣傳隊的工作特點是不唱大戲演小戲,節目短小精悍,針對性強,及時把部隊中的先進典型、優秀官兵技術能手搬上舞臺,兵演兵、兵唱兵,用自身的演藝和說唱去宣傳部隊幹部戰士英雄事跡和好人好事,鼓舞指戰員們的鬥志,提高部隊的戰鬥力。
為了演好兵,唱好兵,全隊人員必須練成多面手,有眼就能吹,有弦就能拉,能寫能唱又能跳,前臺後臺全能幹。及時採訪、即時創作、即興登臺表演是二十三團宣傳隊光榮傳統。每當宣傳隊下連隊、上工地演出時,隊裡領導總要事先安排創作人員深入連隊、工地收集素材,以天津快板、山東快書、鑼鼓詞、三句半、表演唱等表現形式寫成臺詞,讓演員套詞演出。有時,我們來不及背臺詞,就將臺詞寫在手上或抄寫在鑼、鼓、釵、板等道具上,演出時稍瞥一眼,就可按照臺詞去說唱。有時實在是忘詞了,有專門站在幕布後的同事提詞,在臺下官兵的鬨笑中繼續演出。因為演出的節目都是官兵身邊發生的事,所以演出效果自然是熱鬧非凡。時下部隊在陝南修建襄渝鐵路,條件很艱苦。部隊營房和施工場地都設在漢江兩岸懸崖峭壁上,山高谷深地勢險峻,很難找到一塊搭建舞臺的平地。沒有平地,我們就利用解放汽車的車箱拼成臨時舞臺,雖然演出條件簡陋,但大家演出認真,很賣力氣,官兵們每當看到我們精彩演出時,就像過節一樣高興。為此,部隊首長時常誇獎我們:「你們不怕條件艱苦,兵演兵,兵唱兵,這才是我們需要的文藝戰士。」
1972年夏天,團黨委決定解散宣傳隊,男兵回原單位,女兵除錢敏芝留下搞創作外,任命我為班長帶其餘四位女兵到施工連隊勞動鍛鍊。接到命令,我、顧海鷹、陳桂花、李榮珍、王佳可激動了!因為我們當了兩年兵,儘是兵唱兵、兵演兵,還沒有真正打過隧道架過橋梁,那還算什麼鐵道兵戰士啊!
我們去施工連隊是三營十三連。十三連正擔負著襄渝鐵路構園隧道上導坑開挖任務。我們到連隊後,連長徵求各排各班的意見,誰知,哪個班都不願接收我們,說我們嬌氣,怕拖他們後腿。連長硬性將我們安排在一個扒碴班,任務是將上導坑爆破下來的石碴經中槽漏口放到下道坑運碴鬥車中,而後運到洞外的碴場。
進隧道施工的第一天,我們五位女兵全副武裝:頭戴安全帽,腳穿大雨靴,肩扛鋼鍬、釘耙,由我列隊喊著口號,雄赳赳,氣昂昂,懷著打通秦巴千重山的氣概向隧道行進。進了隧道,我們東瞧瞧,西望望,一切都感到新鮮。開始,施工班長還不時給我們講解什麼是中槽、馬口、邊牆、拱頂、上導坑、下導坑。可走進隧道百米後,我們的頭髮慢慢地豎了起來……陰森森,溼淋淋的道坑頂部,倒豎著犬牙交錯尖利的巨石,在昏暗的燈光下閃著寒光淌著水,像張開血盆大口、饞涎欲滴的怪獸,要把我們一口吞下!我們大氣不敢出,混身冒冷汗,生怕頭頂上的尖石掉下來。施工班長看出了我們的心思,問我們怕不怕,我們戰戰兢兢、稀稀拉拉地回答說不怕。說實話,能不怕嗎?我們都是十五、六歲的女孩子,哪見過這種場面啊。等我們哆哆嗦嗦跟著班長摸到了施工掌子面時,立刻被連隊戰士熱火朝天的勞動場面感染了:開路先鋒的風槍手們,他們扛起沉重的風槍,頂著石縫淌出的山水,渾身濺滿著混著石粉的泥漿,在震耳欲聾的風槍聲中,咬緊牙關向堅硬的巖石開鑽!那一個個硬漢,駕馭著烈馬似的風槍,屹立在掌子面前,像兵馬俑形象的群像,深深地刻進了我的腦海,至今不忘!扒碴班的戰士們在狹窄、低矮的坑道裡用鋼鍬鐵鈀不停地扒碴、放碴,個頭大的戰士直不起腰,就跪在尖利的石碴上勞作,膝蓋刺破了,手劃破了出了血,仍不歇手;爆破手們還沒有等到一個循環炮眼打完,就著手準備雷管、炸藥、導火索,隨時裝藥備炮。整個施工現場,充滿著團結緊張高昂的戰鬥氣氛,向時間搶工效、要速度。我們忘記了恐懼,頂著嗆人的硝煙,衝上空氣稀薄的掌子面,在男子漢們驚詫目光裡,不顧一切地用鋼鍬、釘耙不停地扒碴、運碴、放碴,為風槍手們掃清前進的障礙。一尊尊「秦俑」露出了白牙,他們手中的風槍也歡叫了起來!工程進度明顯加快!一位四川的接班戰友奇怪地問他老鄉:「你們咋起搞得這麼快噻?」我們那位「秦俑」想了半天,突然冒出一句經典名言:「男女搭配,幹活不累!」大家聽了哈哈大笑,樂淚直流。
上工的第一天結束後,我們全身像散了架一樣,背痛、腰酸、手脹的握不住拳,手上還磨出了大血泡。我們的飯量卻大增,過去一頓只能吃一個饅頭,現在可好,一根筷子串三個饅頭,不但吃得香,咽得下,還得喝湯溜溜縫。就這樣,我們不叫苦不喊累,天天出滿勤、幹滿點。我們所在的班勞動工效最高,進度最快,多次受到連裡表揚。這一下我們成了連隊的香餑餑了,各班爭著搶著要我們到他們工段去。我們拼盡了所有的氣力終於為自己爭了一口氣!我做為女兵班長當著男子漢們的面,驕傲地整隊,五個鐵姑娘邁著整齊的步伐回到女兵帳篷。我們驕傲地唱起河南豫劇《花木蘭》:誰說女子不如男!我們能頂半邊天……唱著唱著,不知從誰開始的我們一個個地涕淚橫流!是想念遠方的父母,還是思念溫暖的家園?是吃苦受累感到傷痛,還是對遲來的表揚感到委曲?是,也都不是。反正我們五個美美地抱頭痛哭了一通,心裡就舒服多了。
連隊的幹部戰士對我們五個寶貝疙瘩很關愛的。老疙瘩王佳那年才十四歲,在道軌旁扒碴,一不小心被軌道車輪搌了腳!在她「啊」的一聲驚叫聲裡,戰士們急忙把她抬到一邊,扒下變形了的水靴。好在她腳小靴大,只把出頭的大姆腳趾壓了個烏黑青紫!她抿住嘴不叫痛,但她那忽閃忽閃的大眼睛裡滴滴噠噠流出了大顆大顆的眼淚。幹部戰士們心疼地把她送回連隊休息,可她一瘸一拐到炊事班幫廚去了。晚上,我召開班務會,再次強調施工安全事項,對王佳不小心提出批評,對她受傷不嚎啕、幫廚給予表揚。小王佳一聲不吭,笑眯眯地從懷裡掏出一個小紙包,送我們到面前。那是一小包經炊事班長默許她帶回來的白沙糖!我們五個立刻變成了小饞貓:每人用食指和中指夾著亮晶晶的沙糖送到各自的嘴裡……啊!那是天下最美的味道了!
說來也奇怪,往往是你越強調安全就越容易出事!沒兩天,顧海英只顧低頭在下位上扒碴,一不小心被上位戰士的鋼鍬碰到了額頭,頓時血流滿面!如果不是安全帽擋住了大半個鍬鋒,後果不勘設想!還有一次,顧海英腳下的片石突然鬆動,帶著海英滑向漏碴口,李榮珍為救戰友競伸手阻擋片石下滑,瞬時被片石割傷手臂,露出骨茬兒!連隊戰友及時伸出長杆把顧海英拉出危險區,把李榮珍送衛生站救治。當我們下班回到帳蓬的時候,李榮珍打著繃帶,用一隻手端出一盆香噴噴的雞蛋面來!「病號飯」!小王佳她們一聲歡叫,抓起筷子向面盆衝去,急得李榮珍直喊:「給我和班長留點!」這,都不是最玄的,最玄的是陳桂花和小王佳放碴車事件,想起來我現在後背還會冒冷風呢。那天超額完成任務,陳桂花和小王佳興高採烈地去推碴車倒石碴。她倆把碴車在軌道上推到了緩坡,高興地站上了碴車任由車輛下滑。沒想到重力加速度,強大的慣性使碴車越滑越快,她倆忘了剎車,忘了跳車自救,眼睜睜看著碴車帶自己衝向懸崖!千鈞一髮之際,連隊戰友衝了過來,把鋼纖插進車輪,在距離懸崖不到十米的地方,捨命地把碴車別停了!事後,我做為女兵班長到現場感謝那位戰友。望著深不見底的陡壁,想像我的姐妹跌落翻滾,我的眼淚控制不住地流了下來。這一下可把連隊那位戰友嚇傻了,手足無措地用他的家鄉話對我說:「莫哭,莫哭。莫怕,莫怕!有我們咧!」是的,這些可愛連隊戰友們,看似冷峻,實際上他們很關注我們的生話和安全,在關鍵時刻會為你挺身而出的!記得那一天,我和戰友們站在上導坑放碴的中槽口,向落差三、四米的下道坑運碴鬥車中放碴。正幹得起勁時,我突熊感到腳下的碴石在鬆動下滑,沒等我反應過來,施工排長不知從哪兒飛身過來,像老鷹捉小雞一樣,一把把我拎了起來,「轟然」一聲,我腳下的石碴塌了下去,地面形成了一個大窟窿!好險啊!我差點被碴石埋在下道坑的鬥車裡光榮了!
「揹上了行裝扛起了槍,雄壯的隊伍浩浩蕩蕩。同志啊,你要問我到哪裡去,我們要到祖國最需要的地方……」在浪漫的兵歌聲中,在艱苦的隧道裡,在生死與共的戰友情誼呵護下,經過一個季度的艱苦的勞動,我們五個女娃長高了,長壯了!再有什麼苦活累活都不在我們話下,有了一名鐵道兵戰士的硬朗模樣了。這段刻骨銘心的勞動,使我終生受益!
1974年初春,我所在的鐵道兵五師二十三團,遵照上級命令,從襄渝鐵路建設工地上轉場進新疆,參加南疆鐵路建設大會戰。我們幾個女兵也調到了團衛生隊做護理工作。
我團進疆首要任務是在天山山脈的奎先達板修建長達6152米的奎先隧道。奎先達坂是天山山脈的一脊,是南天山中阿拉溝與烏拉斯臺溝的分水嶺,海拔3470米,嶺上四季飛雪,高寒缺氧,飛鳥絕跡;嶺下狂風不斷,乾旱少雨,植被稀少沙塵飛揚,自然環境非常惡劣。戰士們把這裡的自然環境編成順口溜:「空中無飛鳥,地上無青草,山上下大雪,山下石頭跑。」 1974年6月中旬,我們進駐奎先達坂時,營房周圍是皚皚的白雪。由高山溶雪形成潺潺流水的阿拉溝小渠,在清晨還有薄冰出現。「早穿棉襖午穿紗,抱著火爐吃西瓜」就是這種氣侯生動的寫照。由於高山缺氧,飯菜煮不熟,燒水不到70度就開鍋;人走路不到十米,就氣喘噓噓。雖然那時我們調到了團衛生隊工作,沒有連隊那麼艱苦了,可沒過幾天,我們就出現了頭髮脫落,指甲凹陷的高山反應。
面對惡劣的自然環境,我們沒有被困難所嚇倒。沒水吃,我們化冰溶雪;沒柴燒,我們滿山撿牛糞曬乾升火取暖;沒房住,我們搭帳篷、挖地窩、打土坯,自建營房;沒有路,我們就錘夯、釺鑿、鎬挖,在堅硬的凍土和亂石中劈路開道,保障醫護工作正常開展。
我們女兵抵達奎先後,第一項任務就是和男兵一道打土坯,砸石碴,建醫院營房。在零度左右的氣溫下打土坯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首先要將凍土挖出粉碎篩好,而後加水和泥,再將和好的泥放進土坯模具中加壓搗實抹平,倒在山坡平地上晾乾備用。和泥,是打土坯過程中最苦的活,因為土帶冰碴兒,水也冰涼,我們要光著腳去踩土和泥,站在冰冷刺骨的泥水中去踩拌和泥,能不苦嗎?我們赤足踩在冰冷的泥漿裡,不到十分鐘,雙腳就凍得酥麻失去了知覺。為了儘快為施工部隊提供醫療保障,我們開展了熱火朝天的勞動競賽:人均每天制坯500塊!為了完成任務,有的女兵「倒黴」也不吭氣,赤腳冰水和泥制坯一幹就是一天,由此落下了病根。眼看著醫院、營房在我們雙手雙腳下一天天的拔地而起,我們心裡充滿了歡喜,就像我們兵歌唱的那樣:「今天汗水灑下去,明天鮮花齊開放,同志們啊,邁開大步朝前走啊,鐵道兵戰士志在四方!」在這豪邁的歌聲裡,我面對著鮮紅的黨旗舉起了右手,肩負起了更重的職責。
部隊在高寒氧缺氧的奎先達坂修建鐵路,常遇到暴雪的侵襲。記得1974年6月17日,我們剛轉場到奎先達坂立足未穩,就遭遇到一場暴風雪。大雪夾著呼嘯的北風從6月17日凌晨到6月18日深夜,足足下了48小時。大雪封閉了山川河流,帳篷外的積雪達一米多厚,交通斷絕,造成了部隊斷糧、斷水、斷炊、斷藥,許多幹部戰士凍傷凍病,一線連隊告急!
師黨委發出緊急救援令,團黨委立即從司、政、後機關和直屬單位抽調人員組成救緩小組,協糧食油料和急救藥品實施救援。團衛生隊抽調十多名醫護人員參加現場救治。我的任務是去四營救治傷病員。
四營部隊駐紮在奎先隧道進口的山坡上,離我們衛生隊有十多公裡。因大雪封山封路,車輛無法通行,我們只能背扛著物資步行向四營部隊前進。
怒號的北風捲起雪幕抽打著我們的臉,冰粒子一個勁地往領口、袖口裡灌。狂風颳得讓人站不住腳,每前進一步,都要付出極大氣力。我們忍受著強烈的高原反應在齊腰深的雪坡上開路前行,頭痛吃片葯,渴了抓把雪,顧不上摘下眉毛上結出的冰條,顧不上清理皮帽子上結成的冰甲,心只有一個念想:儘快到達,救治戰友!這個堅定的目標佔據了我所有的腦組織,調動起全部的青春血液與生理極限抗爭!向前,向前!我們終於在上級預定的時間內到達了四營駐地。
到了四營,我們救援人員按照各自職責,立即投入到緊張的救援之中。我揹起沉重的藥箱,繼續踏雪向四營四個建制連隊走去。我走遍了所有班排的帳蓬,在不到一天的時間裡,為四、五十名官兵治療凍傷,包紮傷口,給有高原反應的幹部戰士服用、發放了阻抗藥物,為全營幹部戰士講解了高原施工、生活注意事項。就這樣,救援持續了三天才結束。看到傷病的戰友們恢復了健康,對我們露出感激的笑容,什麼苦啊累的都一掃而光,心中無比的暢快!
1974年冬,在一個滴水成冰、寒風狂叫的夜晚。我和全班戰友剛入睡不久,被一陣急救車警報聲驚醒。「有急救! 」我剛剛翻身坐起,急促的敲門聲響夾雜男兵班班長潘保進的叫喊聲傳了進來:「李班長,隊長讓你和我一起參加剛被炸傷的戰士的搶救!」我二話沒說,穿上衣服就和潘班長一道往急救室趕去。
那天停電,急救室走道裡一片漆黑。肆虐的西北風擠進門窗縫隙,發出鬼哭狼嚎的嘯叫,令人發怵。我邊走邊琢磨,這深更半夜送來急救傷員,肯定傷得不輕。當我走進急救室,潘班長才將實情告訴我,那是一位在排除啞炮過程中不幸犧牲的戰友,頭炸碎了,肢體多處損傷,隊領導讓我們倆人去整理烈士的遺體。我一聽說是排啞炮犧牲的戰友,馬上聯想到連隊那些可愛可敬戰士們!我敢肯定地說,他一定是一名共產黨員,是一位老兵!因為我在隧道裡看見過,當掌子面出現險情時,指導員扛起支護木,喊了聲:「黨員同志,跟我上!」「呼拉」一聲站出來的都是黨員、老兵硬漢子!因為,只有他們才有資格把其他戰友擋在安全線外,自己挑起最危險的重擔!想起這些連隊戰友曾奮不顧身救助過我們,熱淚一下湧出了我的眼眶。我沒有恐懼,帶著哀傷,懷著崇敬的心情,來到了死難戰友遺體旁,點燃馬燈擰亮手電掀開白布,……烈士的五官基本上沒了;烈士右上肢血肉模糊,白骨赤露,胸腹部多處青瘀。我們確定了採取清創清洗,包紮塑形,穿衣化妝三個步驟送烈士最後一程……用一桶桶清水洗去烈士身上的血汙,任憑那鮮紅的血水從我腳下流走,滲入邊疆乾渴的土地!我默默地對他說:「戰友,就當是家鄉的泉水,您洗吧,洗吧,洗乾淨了就見到想念您的爹媽了,就見到了您想念的妻子和娃娃了。」我強忍悲痛,快速用藥棉、敷料填塞出他的頭部,連同他傷殘的手臂用繃帶包裹成形,將一身裡外三新軍裝,板板正正穿在犧牲的烈士身上。我流著淚拉著他冰冷手對他說:「大雪封山,您不要等了。我就是您的親人!妹妹我送您一程!您走好啊!」
每當我回想起這些揪心的往事,我就會摘下老花鏡,隔窗遠眺在那激情燃燒的歲月裡走過的山山水水。在那橋隧相連鋼軌閃亮的高山峻岭上,長眠著多少為修建鐵路英勇獻身的戰友。他們是最可愛的人。也許是老了,經常去窗前久站,小孫女奇怪地問我:「奶奶,您看什麼呢!」我拍拍她的小腦袋說:「奶奶看遠處啊。」小孫女追問:「遠處有什麼呀,讓您老也看不完?」是啊,遠處有什麼?!……有叔叔阿姨,爺爺奶奶,還有我們引以為自豪的青蔥歲月啊……
2018年2月5日整理於京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