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末年,當《金瓶梅》中的西門慶正在計劃如何娶潘金蓮進門,在平行時空的維斯特洛大陸,《權力的遊戲》中狼家的艾莉亞·史塔克也在布拉佛斯接受無面者的訓練。這兩位看起來八竿子打不著,但卻在中國內地遭遇了相似的境遇。
1983 年,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了「淨版」《金瓶梅》,刪除了其中所有性愛描寫,不少讀者「痛心疾首」。當 2015 年《權力的遊戲》上線中國內地之時,網友們也發現,這個版本將以「黃暴」著稱的《權遊》,也變成了「淨版」。
除了宏大的世界觀、史詩級的情節、喪心病狂般精細的製作、炸裂的表演外,「黃」和「暴」絕對是權遊最大的兩個看點。但在國內視頻版《權遊》中,這些鏡頭大部分都慘遭刪除,或者變成「武大頭」。因此,它也遭到許多權遊粉絲的詬病。
上(淨版)下(原版)
「權遊粉們從第一季開始就練就了一身尋找未刪減版資源,以及優質外掛字幕的能力。」資深劇迷小 M 告訴河豚影視檔案(id:htysda)。
但事實上,相關部門的做法,在現在的分級環境下是可以理解的。《權力的遊戲》作為付費頻道 HBO 的劇集,在北美的分級是 TV-MA,即禁止 16 歲以下青少年觀看。在其他國家,也均有不同等級的分級。
所以,對於沒有分級制度的我國而言,《權遊》中某些鏡頭,確實不適合在向全年齡開放的視頻平臺播出。
從第一季到第八季,「淨版」權遊究竟刪減了哪些鏡頭?從這些刪減鏡頭的變化中,又能夠解讀出相關部門怎樣的審查邊界?
抱著這些問題,河豚影視檔案(id:htysda)決定,對比一下 2015 年上線的《權遊》的第一季,以及最近的第七季和今年的第八季全部劇集,以及部分名場面的兩版對比,以期得到答案。
而這四年中,究竟發生了哪些變化?
通過對比發現,從第一季到第八季,對於《權遊》鏡頭的管理也越趨嚴格。一些在前幾季可以出現的鏡頭或臺詞,如斷肢、爆頭、割喉、完整人體器官等血腥暴力畫面,以及「fuck off」(滾開)、「cock」、「fuck whores」(和妓女上床)等髒話、葷段子臺詞,到了後期,基本被刪個乾淨。以及通過總時長和刪減時長的比對也可以發現,刪減部分佔整個劇集的比例,也在逐年增加。
《權力的遊戲》第一季第三集截圖
看起來,隨著維斯特洛大陸凜冬已至,國內對影視劇尺度的嚴格程度,也越發寒冷起來。
*溫馨提示:以下文章包含部分成人內容,40 歲以上父母和 16 歲以下小孩需在指導下閱讀,讓媽媽過個開心的母親節吧。
先來看一組數據。
經統計,在這三季中,第一季共 10 集,國內視頻版總時長 9:8'40",第七季有 7 集,總時長 6:57'5",目前第八季更新到第四集,總時長 4:16'57"。與原版比對後發現,在這三季共二十幾個小時的劇集中,觀眾會少看將近一個小時的內容。
從佔比上來看,很明顯的是,雖然每一季時長不一,但刪減的比例卻是在逐季增加。第一季刪減佔比在 2% 左右;第七季佔比 4.3%;到了第八季,刪減佔比提高到了 6.8%。
在這些刪減部分裡,究竟都有哪些內容?河豚影視檔案(id:htysda)通過(夜以繼日)的比對,在這三季中,共有 54 個鏡頭經過處理。
這些鏡頭的處理方式也不盡相同。一部分被直接刪除,另一部分則是通過裁剪畫面,犧牲一部分清晰度和可看性,去掉原有畫面中「不可描述」的部分,或在一些畫面上增加陰影來遮蓋。上一次擁有這種神仙操作的,還是《武媚娘傳奇》的大頭妃子們和《水形物語》的小黑裙。
這 54 個刪減鏡頭基本可以分成六大類:露點場面(25 處)、性愛場面(11 處)、動作暴力場面(5 處)、血腥場面(5 處)、同性場面(2 處)、髒話臺詞及其他場面(6 處)。
可以看出,露點場面的鏡頭,佔到總數量的 46.3%,承包了《權遊》被刪減鏡頭的半壁江山。有趣的是,儘管在劇中,動作暴力的場景並不比色情類場景少,但卻更多得以保留。甚至在前幾季中,很多暴力血腥鏡頭一刀未剪,而只有在後幾季中才增加了暴力、血腥及髒話的刪減。在所有暴力、血腥共 10 處鏡頭中,只有一個鏡頭來自第一季「龍媽吃馬心」的特寫鏡頭,其餘 9 處均來自七、八兩季。
平心而論,這些刪減鏡頭裡面,大部分有著裸露正面上半身、甚至包括生殖器部分的裸露,以及露骨的性愛場面,和過於血腥、殘忍的兇殺。這些鏡頭,哪怕放在《權遊》原產地北美,也有著嚴格的分級。對於沒有分級制度的我國,也只有剪掉這些鏡頭,才能夠得以在向全年齡開放的視頻平臺上線。
此外,《權力的遊戲》從第一季到現在,有著不少經典的「名場面」,而它們也或多或少帶著「黃暴」的基因,甚至場面越有名,越是「黃暴」的高發區。但是通常來說,也只有色情、暴力、血腥等元素的加入,才得以讓這些「名場面」更加具有震撼力。
如第四季第 8 集中,女王瑟曦的「御前侍衛」魔山在比武審判時,徒手像捏西瓜一樣,捏爆了多恩國王紅毒蛇的頭。時至今日,這段不到 5 分鐘的橋段,仍是外網「權遊 50 大 WTF 劇情」之首。又比如龍媽浴火重生、「血色婚禮」、「瑟曦遊街」、「私生子之戰」等,至今還是會被權遊粉們拿出來反覆討論。
從這些名場面的內容來看,若以國內目前的標準,是否它們也會被刪減?因此,河豚影視檔案(id:htysda)將第一季到第八季的部分名場面也做了整理。而由於《權遊》的名場面太多,在此文中,僅討論涉及「黃暴」元素的鏡頭,其他名場面則不做分析。
從第一季到第八季,河豚君共整理了 14 個名場面,其中被完整保留的有 5 個,佔 35.7%。包括「黑水河之戰」、「血色婚禮」、「毒死喬佛裡大帝」、「小惡魔弒父」。讓人驚訝的是,「魔山爆頭」橋段竟也一刀未剪,在騰訊版中完整表現了這一「WTF」之首的驚悚一幕。
在其餘的 10 個場景中,部分露點場面紅女巫梅麗珊卓正面全裸懷孕生產惡魔、以及過於血腥的私生子之戰部分鏡頭,以及第八季第一集中,安柏家的小男孩被做成斷肢圖騰釘在牆上被火燒焦,在國內視頻版均完全不見蹤影。
通過一、七、八季,以及全季名場面的刪減情況,似乎也可以看出,在相關部門的標準裡,有幾個紅線是絕對需要規避的:一、露骨的性愛、裸露鏡頭;二、同性、亂倫等情節;三、過於具有視覺衝擊的血腥暴力鏡頭。
這三種鏡頭,貫穿始終,在國內視頻版中都不能擁有姓名。特別是第二種。如雙胞胎兄妹瑟曦和詹姆接吻、第一季洛拉斯和藍禮的親熱戲、 以及鐵群島女王雅拉和多恩親王只有一秒鐘的吻戲等。儘管這些鏡頭的尺度並不大,但因為屬於亂倫或同性情節,也逃不過完全刪除的命運。
而在第一種鏡頭中,無論是正面還是背面裸露,以及明顯的性愛鏡頭,都需要被刪除處理。而部分有臺詞的重要劇情,如果出現裸露畫面,則會採取裁剪的方式,來規避紅線。
事實上河豚影視檔案(id:htysda)也發現,從凜冬將至到凜冬已至,劇裡的人們衣服越穿越多,尺度也隨著季數的增加在逐漸收緊。
第一季是相對來說,對《權遊》的原汁原味保留最完整的一季。除了以上的紅線外,其餘「擦邊球」鏡頭都保留在國內視頻版中。到了近期的七、八季,在前幾季可以露出的尺度,統統沒有了位置。
在第一季裡,還是可以看到被「截成大頭」的龍媽和馬王在海邊的第一次床戲,到了第七季,龍媽和新男友雪諾的第一次卻消失在了剪刀手中;至少灰蟲子和彌桑黛的臀部在陰影的遮擋下依然隱約可辨,可第八季裡,就連二丫(艾莉亞·史塔克)的半個臀部也不能讓你看見。
看起來,對於第七、八季慘遭刪減的鏡頭而言,在前幾季變成「武大頭」,已經是最仁慈的做法了。
更有趣的是,前幾季中,暴力、血腥鏡頭幾乎沒怎麼刪減,保留得還算完整,最後兩季也不見蹤影。同樣都是斷肢圖騰,第一季保留,第八季就被完全刪除;第一季看得到馬王拔掉背叛者的舌頭,第七季哪怕只是是人體解剖的學術研究,也不可以有完整的人體肝臟。
而髒話部分則被修改或刪除得更多。在第一季中,所有臺詞完全保留,包括髒話和葷段子,其中英文字幕也會如實翻譯。但很明顯,在第七、八季,這些臺詞或被刪除,或修改字幕。
在圖表中,看起來髒話臺詞只刪除了 4 處,但事實上,更有不計其數的髒話、葷話臺詞,儘管臺詞、鏡頭沒有改動,但卻給其中英文字幕做了改編。
如「小惡魔」泰利昂·蘭尼斯特在第一季中感嘆自己老死的時候,應該有「美酒在手,美人吹 X」(with a bellyful of wine and a girl’s mouth around my cock),而到了第八季,當小惡魔與哥哥詹姆重逢,再次說出這句話,字幕就變成了「美酒在手,美人在側」 (with a bellyful of wine and a girl around my body)。還有更多的改動,如將「bloody」改成「screwed」,將「fuck you」改為「crap you」等等。
上(淨版)下(原版)
事實上,如果將一、七、八季的刪減鏡頭數量進行縱向對比,就會發現,儘管佔比最小,可第一季中的刪減鏡頭數量卻最多,到了七、八兩季,雖然佔比更大,但數量卻驟減。並且,越到後面,以「黃暴」著稱的「名場面」越在減少。在第 2 季-第 6 季中,至少每季都有 2-3 個,可到了後面,每季勉強才能找出一個。
看得出來,原版的尺度本身也在收緊。
按照原有《權遊》的風格,在第八季中瑟曦和攸倫、二丫和詹德利,包括美人和詹姆的床戲,一定會拍出一個較完整的床戲片段,且第三集對抗異鬼的大戰中,殘酷血腥程度本應是不輸「私生子之戰」,然而在 120 分鐘的戰爭戲中,最血腥的部分也只是二丫給了女異鬼一刀抹脖子(還被刪掉了)。大概是凜冬已至北境太冷,大家都不愛脫衣服了吧。
從這一點上,或許我們也可以窺見 HBO 的相關策略:
除了第八季製作費太高,預算減少導致,更重要的是,隨著《權力的遊戲》劇集更加全球化,影響力範圍逐漸變大,一是會有更廣泛的受眾來觀看,因此太過刺激性的鏡頭並不合適。另外,《權遊》已經擁有了相當的影響力,目前的劇集中,也不需要通過這些「黃暴」的噱頭來賺取流量了。
從這些或被砍掉,或被特殊處理的劇情中,似乎也可以看得出相關部門的「規則」所在。也許,這些刪減鏡頭的變化,與其劇集上線的時間也有關。
數據來源:騰訊視頻
很明顯,尺度最大的一至 4 季,統一上線於 2015 年 6 月,再往後的 5-7 季,均比北美上線時間晚了三個月,是為了片子過審過後再上線國內視頻版視頻。到了第八季,由於 HBO 事先給了素材,所以儘管與北美同步上映,依然「該剪就剪」。
除了顯而易見的「黃暴」鏡頭,河豚影視檔案(id:htysda)在這些刪減部分中發現,有一些刪減或後期處理的部分,也恰好對應了國家當年的相關政策。從《權遊》這個側面,可以窺見國內這幾年對影視劇尺度把控的變遷。
首先,同性內容不斷收縮。從第一季到第八季,其同性之愛的相關內容始終無法出現。而事實上,從 2016 年 1 月,類似題材網劇《上癮》永久下架開始,此類內容就開始了嚴格的監管。此後,從《鎮魂》短暫下架整改、到微博上 LGBT 相關超話被封,以及《波西米亞狂想曲》的同性情節被刪減便可看出,這一部分的內容,是絕對的紅線。
但對於裸露畫面,似乎還是有餘地可以討論。在《權遊》第七季中,灰蟲子和彌桑黛的臀部裸露並沒有完全刪除,而是被陰影遮蓋。
上(淨版)下(原版)
這樣的情況,與 2018 年 3 月《水形物語》的上映,將裸替女主裹上了一條「小黑裙」的操作,非常類似。事實上,儘管看起來奇怪,但比起此前進口片相關鏡頭徹底刪除,甚至完全不予引進而言,也算是某種意義上的進步。
此外,變化最大的,莫過於《權遊》中的髒話臺詞。從完全保留到更改字幕,也隱隱看得出語言傳播的把控傾向。其實,這些髒話和葷段子,正是體現不同人物的個性、階層等最直觀的體現,也是真實與生活化的體現。儘管刪除這些臺詞,並不會影響多少劇情,卻也少了許多觀看的趣味。
近年來,影視劇中若出現髒話臺詞,雖然不會在聲音上做處理,但不會在字幕上出現;對於綜藝、真人秀來說,嘉賓吐髒話,後期也需要對聲音進行處理。而從去年開始,對字幕的把控更加嚴格。除了髒話的管控,在綜藝中一旦提及「死」、「撩妹」、「害」、「不幸福」等「負能量」或「不健康」的字眼,都需要在字幕上以其他詞作為替換,或者打上雙引號以示區分。
對於一個國家的文化產品審查制度來說,將創作者的作品限定在某一範圍內,既是文化接納度的自行審定,也是政策一以貫之的要求。
但對於《權遊》內容本身而言,就像原著作者喬治·馬丁所說,《權力的遊戲》根植於歷史。而自古以來,所有的戰爭都涉及性和暴力。而這樣一個關於戰爭與權力的故事,不涉及這些內容,從根本上來說,就是不可信的。
畢竟,人類歷史最恐怖的,並非來自異鬼軍團的威脅,而就是我們自己。這也是《權遊》最核心的主題:我們是英雄,我們也是魔鬼;我們做下大善,我們也能做下大惡。
但是當我們回歸現實中的影視劇市場,在不同國度之間,確實也有著不同的文化接受差異,以及不同的尺度把控脈絡。
在相對保守的東亞國家,其實不僅僅是中國,《權遊》在新加坡、馬來西亞等國家的版本,也均是刪減後的「淨版」。不僅如此,《權遊》本身在北美亦有著 TV-MA(禁止 16 歲以下青少年觀看)的分級,而在其他有分級制度的國家亦是如此。在各個國家的把控制度下,都會催生出標準不一的版本。國內的「刪減版」《權遊》,無非就是其中之一。
或許下次在 HBO 想要進軍中國市場的時候,是否可以考慮到現有政策,學習美國五大電影發行公司施行了多年的做法,提前做好相關準備,甚至準備一個「特供版」呢?這樣的話,至少會儘可能保證劇情的完整和體驗,而不會因為劇情支離破碎而遭詬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