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不回想五十多年的往事,在回憶中好像我把如夢如幻的過去的生活又重新體驗一次。」
有人說,開始喜歡回憶,是一個人變老的標誌。也有人說,人在孤單寂寞冷清時更喜歡回憶,用過去的片段來溫暖冰冷的當下。在我看來,人的一段段記憶,是一顆顆光滑圓潤的珍珠。不論我們年少或白頭、也不論當下境況是否順意。當我們取出那些珍珠,任它們在掌心流淌。品味當初的那一份份情緒,或青澀莽撞、或虎虎生風、亦或是朦朧甜蜜。此刻在手心握緊它們,感受每一寸光陰,最真實的感觸一定是:心安。
梁實秋老先生一生走過很多地方,見過很多人,嘗過許多美食。這許許多多美好的記憶化作了一篇篇散文。在他的散文集《原來人生無常,心安便是歸處》中,有各有性格的良師益友,有波折起伏的人生,有玫瑰花一般的愛情。讀之令人心安,似在冬夜裡的一壺薑茶,隔去屋外風霜。
君子之交
有些朋友是不打不相識的,梁實秋對於冰心的第一感覺便是:「冷冰冰的好像要拒人千裡之外。」而後又對冰心的作品頗有微詞,批評冰心的詩理智多餘情感。更巧的是批評發表不久,兩人在輪船上相遇,經人介紹後一陣尬聊:
我問她:「您是到美國修習什麼?她說:「文學」。她問我:「您修習什麼?」我說:「文學批評」
而後兩人無話可說,直到後來在輪船上合作創辦了壁報,大家都來寫詩才慢慢熟稔。再到後來在美國常有相聚,梁實秋才真正了解到冰心並不是恃才傲物之人,反而對她的心思細膩,感覺敏銳所折服。
冰心對梁實秋也是憑藉頗高:
一個人應當像一朵花,不論男人或女人。花有色、香、味,人有才、情、趣,三者缺一,便不能做人家的好朋友。我的朋友之中,男人中只有實秋最像一朵花。
朋友之間,吃了好吃的,玩到好玩的,互相分享是常事。梁實秋知道冰心喜歡海,到了青島,與海為鄰,便三番五次寫信給冰心,細緻地描述自己帶著老婆孩子在海邊抓螃蟹,堆沙堡。他知道冰心身體不好,想她來看海,也擔心她不能來看海。
冰心則是把自己最愛的床墊分享給了梁實秋,那笨重的床墊,冰心一家將它從北平搬到了昆明,又從昆明搬到了歌樂山。一見到梁實秋,便叫他試一試那一張棉花團一樣的彈簧床,足可見閨蜜之情至深。
那時通信全靠紙質信件,不似現在微信這般方便。兩人常常互通信件,所說也有什麼大事,吐槽晚上雞尾酒晚會的吵鬧,憂心高三小孩考什麼大學。。。如此這般家長裡短,卻讓對方都知道,兩人都安好,身體無恙。
也有兩人漂泊各地,無法通信的時候。梁實秋因為幾則報導,誤以為冰心不在人世,情不自已,寫了一篇哀悼的文章。接著收到凌叔華自倫敦的來信,得知冰心依然健在,驚喜不已。也為自己當初寫下的哀悼文章後悔不已,隨即又想通了,冰心既然能看到,必然也知道自己未死。
當君遠相知,不道雲海深——王昌齡
朋友之間互相掛念,知道對方安好,自己也就安心了。
進取之道,不愧於己
清華8年,是梁實秋快速成長的8年。考入清華,新生期間,從規定上說可謂嚴格至極。按時洗漱吃飯,每兩星期寫信回家,每一星期至少洗澡兩次,不能看小說之類的「閒書」。 如果不按照規定行事,被發現者記過處理,當然如此嚴格的生活管理只限於中等科。
許多教育學家,尤其是國外的教育學家,崇尚發展孩子的天性,不做過多的幹涉。梁實秋則十分信任清華的管理方式:
許多做人做事的道理,本來是應該在幼小的時候就要認識。許多自然主義的教育信仰者 ,以為兒童的個性應該任其自由發展,否則受了摧殘以後,便不得伸展自如。至少我個人覺得我的個性沒有受到壓抑以至於以後不能充分發展。我從來不相信「樹大自直」。
四年之後,步入高等科,新生變老生,學校的管理就緩和下來。恰好碰上了五四運動,也沒誰管得了這群淘氣學生了。對於梁實秋而言,如果說從前的教育是按部就班,夯實基礎。五四運動則是振聾發聵,醍醐灌頂。年青的學生們像是春雨後的竹筍,突然覺醒了,破土而出,表現出一股蓬勃的朝氣,好象是蘊藏壓抑多年的情緒與生活力,一旦獲得了逬發奔放的機會,「一發而不可收拾,沛然而莫之能御。」
青年學生從教條式的學習,刻板的師生關係中掙脫出來,思維像煙花綻放一般朝四周飛去 ,接觸一切新的東西,吸收一切新的東西。青年人的黑瞳如同黑洞一般,博覽群書,兼收並蓄。梁實秋在此期間,從胡適的《中國哲學史》到周作人的《歐洲文學史》,從進化論到資本論,從託爾斯泰到王爾德。狂熱求知慾引領著他觸摸著文學這條路上的璀璨群星,也為自己的文學之路打下了結實的基礎。
前蘇聯作家尼古拉·奧斯特洛夫斯基在《鋼鐵是怎樣煉成的》中有一句名言:「一個人的生命是應該這樣度過的:當他回首往事的時候,不因虛度年華而悔恨,也不因碌碌無為而羞恥。」對於普通人而言,極難一生做到這般問心無愧。但是努力讓自己擁有一段這樣的時光,可以成為以後在孫子面前的談資,未嘗不是一件愉快且安心的事。
家是港灣,讓人心安
想得家中夜深坐,還應說著遠行人。——白居易《邯鄲冬至夜思家》
中國人喜歡家,是骨子裡的喜歡。成家立業,說的是先成家後立業,家有了,根就立住了,走再遠的路,心裡也有個牽掛,經歷再多的事情,也有個慰藉。想到家,想到家裡的親人,愛人,就覺得莫名的心安。
梁實秋將第一次離開家,上清華念書稱之為「第二次斷奶」。對於一個從未外出闖蕩的孩子,將自己從父母身邊扯開,著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梁實秋和父親的關係一直很不錯,喜歡上寫字書畫,也是父親鼓勵塗鴉的誘導。在學校成立練習寫字的團體,父親也幫忙起名:「清華戲墨社」。青春期時多愁善感,都有些「怨黃鶯兒作對,怪粉蝶兒成雙」思緒,因而寫了不少詩。遇上了以後的妻子以後,情感更加猛烈,如同火山噴發,都化作一首首小詩。送給父親看了,也只是笑著,從不批評,反而幫忙做成了一本小詩集。生活方面在得知兒子談戀愛以後,便多給了不少生活費,這是父子間的小細膩,直接而溫暖。
梁實秋和結髮之妻季淑是相親認識,對於這種「包辦」婚姻,梁實秋沒有一絲抗拒,反而期待不已,甚至私下直接寫信,沒有回音便打電話約見一面,追逐之激烈比自由戀愛更甚。
天遂人願,雙方互相之間的感覺都很不錯,在幾次三番約會之後,愛意漸濃,情深意篤。在梁實秋結束外出留學回國以後,兩人迅速成婚。然而過了不到十幾天,迫於局勢,兩人開始了遠離家鄉的生活,南下上海,住過鴿子窩似的大排樓房,隔音之差,一人敲門,三家應聲,五家探頭。可梁實秋夫婦卻怡然自得,因為沒有一個地方比自己的家更舒適,這是真正的愛屋及「屋」。
後來,梁實秋夫婦為了住得舒適,也曾自己畫圖造房。房子小而院子大,因為季淑喜歡花木。室內設計則是一排三間房,中間為起居室,兩旁為臥室和書房。中間有拉門而常開,因為妻子不願打擾梁秋實工作,卻也不願兩人各自幽閉一室。這奇怪的設計,恰好能滿足要求,互相都能望見。不必多言,各自忙活,知道你在身邊就很安心。
年終時候,人們總喜歡總結,復盤,做成了什麼,失去了什麼。總有人望著年初的計劃表,發現沒有一個實現的,於是把時間改一改,成了下一年的計劃。心裡多少有些懊悔,止不住思考一年應該如果度過,往遠了想人的一生該如何度過?
《鋼鐵是怎樣煉成的》說:「他不會因為虛度年華而悔恨,也不會因為碌碌無為而羞恥。」
賽涅卡說:「人生如一齣戲,重要的不是長度,而是表演的是否出色。」
對於普通人來說,按照保爾柯察金這麼做,恐怕嚴格了一點,做不到反而打擊信心。倒不如從小處落實,關注自己的能力,做好自己的表演,求一個問心無愧,求一個心安。
何為心安?朋友,家人,自己,普通人的一生不外乎這些。有幾個朋友,有互相關愛的人,不愧於自己。一個人是一團星光,他盡力成長,綻放光芒,他與家人朋友產生連接,互相照亮。最後人們看到的,不再是一顆星星,而是一幅奪目的星座。在這本《原來人生無常,心安便是歸處》中,梁秋實先生用一篇篇散文向我們展示了他的人生,展示了他的答案。人間煙火味,最撫凡人心,活法萬千,不負春光,不負每一寸光陰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