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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戴桃疆
一對高中優等生小情侶,男俊女靚,雙方在校都頗受歡迎,因而兩人天天下課後天臺上碰面、放學一起回家,也都是引發眾人圍觀豔羨的名場景。可事實上,般配的小情侶不過是一種表象,眾人目光中的兩個焦點不過是日常生活中兩個常見的人渣:
他們各自有著真正傾慕的對象,既然得不到想要的,為了撫平內心的恐懼和肉體的寂寞,隨意找個人作伴都好。兩個人放課後的日常,不過是發乎於共情、止乎於前戲。
少有像《人渣的本願》這樣動畫、真人版同期播出的。同題目作文自然難免被拿出來橫向做比,就總體質量而言,動畫從畫面到音樂再到以漫畫原作為基礎的臺詞選擇都更勝一籌。
然而,同樣是打打色情擦邊球,真人演起來總是比動畫片更加刺激,將手和異性底褲這樣的概念呈現到畫面中來,本身就是一種禁忌,何況還都是未成年人。性質和觀看素人出演的愛情動作片差不多,畫質粗糙,攝像缺乏技巧,但別有一番風味。
真人版友善地刪掉了男主角慄屋麥對自己帥氣外表的認知(畢竟沒什麼說服力),同時也殘暴地刪掉了女主角性格中冷靜甚至堪稱冷酷的一面。真人版中,女主角天真的自我剖析和單薄的形象,讓這部網劇淪為一出以校園為場景的獵奇劇集。
「青少年人渣心境探究」這一議題並不是漫畫作者橫槍萌果的本願。作為一個喜歡創作成人向作品而又對小黃圖持抵抗心理的作者,從網絡同人起步的橫槍萌果,大概屬於那種一腳油門、一腳剎車型的作者,舌吻襲胸不過是吸引潛在讀者的誘餌,討論成人世界裡複雜甚至扭曲的情感才是真正的目的。
標題開宗明義,作品以女主角安樂岡花火的自況為主線,《人渣的本願》歸根結底還是一部少女漫畫,校園劇的基本格局,慣例場景(師生同學、藍天綠樹白襯衫),簡化的生活場景,文藝的獨白和意象派取景框。以高中校園為原點,同時在多角情感糾葛中牽扯進兩個成人,讓這部漫畫在極度純情和勝負心過重的成人情感叢林的兩極間遊走。
在保持少女漫畫基本構架的基礎上,作者揪住「求而不得」的核心話題拼命挖掘人心的黑暗面,所有參與到情感關係中來的男女,統統無法逃出這個框架,不斷被虐,循環往復,直到故事完結。
一對同病相憐、惺惺相惜的高中生戀人,對人渣的定義其實是不同的。時常自稱「人渣」的只有女主角花火,男主角麥只是偶爾才如是說。兩個人對人渣的定義也完全不同:對於花火而言,人渣意味著對情感的不忠;而對於麥來說,則意味著肉體欲望的放縱。這種指向的不同從兩人真正戀慕對象的選擇上就能看出端倪。
以煙花為名的女主角,在墜入人性深淵的過程中依舊試圖追求愛情綻放時轉瞬即逝的絢爛;而令以糧食為名的男主角心動的,是結結實實可以吃到嘴的肉體。
與其說兩人彼此需要,不如說是花火更加需要麥。花火對於成為語文老師的鄰家哥哥鍾井鳴海懷揣著無法自拔的戀心,而「哥哥」則對同期入職的女同事皆川茜抱有好感。與近在咫尺的傾慕對象不斷擴大的距離感幾乎令花火窒息,為了透口氣,轉而開始尋求替身填補情感的溝壑。
相比堪稱專情典範的花火,作為男主角的麥可能更「渣」一點。麥在肉體探索的世界裡領先花火許多步,本應該青澀純情的國中時期,慄屋麥卻在和家教老師的肉體關係中脫胎換骨了。幾乎所有男子高中生都青睞的音樂教師皆川茜對於麥而言,不過是彼時家庭教師的公有化版本,本就是一個人,一個性吸引的具象化身。
麥始終以引導者的姿態出現在與花火的契約戀愛中,對「不可以愛上對方」這件事具有十足的把握。一方面,他的確經驗更加豐富,另一方面,也是最重要的一點,他已經認識到自己不會再被那種簡單純情的少女吸引,花火即便與他處境相似,但卻很難成為他敞開心扉的對象。
作為「過來人」,麥除了主導著兩個人在肉體上的互動,或多或少也會自覺或不自覺地扮演男朋友的角色,包容花火在冷酷和任性間頻繁波動的不定心緒。儘管肢體接觸頻繁,尺度不斷增大,卻堅持在關鍵時刻踩剎車。
對待花火,對待主動送上門來的青梅竹馬都是如此。他不再會對少女動心,但卻試圖保護自己不再擁有的那份青澀。比起一直求而不得的花火,一貫手到擒來的麥更加可憐——畢竟比起追求純愛,靠肉慾印證真心更加困難。
能夠累計創下六十五萬冊銷量的漫畫作品,絕對不是縱慾濫交的肉番能夠做到的。橫槍萌果創造了一個令人疼愛的女主角,她清醒冷靜、堅強勇敢,並不一味逃避,會為了達成目標而改變。
她意識到皆川茜的本性後試圖改變自己——皆川是那種沒有自我,靠迎合他人期待生存下來的人,靠奪取他人覬覦之物強調存在感的人。皆川作為女性同志而非老師,對花火露出勝利者的姿態簡直是一種尋釁。只有站在與對手同樣的立場上才能戰勝對手,而這個立場就是無情,這是有情而又清醒的花火做不到的:她是那種情慾焚身時亦能靈魂出竅、凝視並蔑視自身的人啊。
大概這樣的人最合適的男友類型就是麥這種不需要情感的。
比起圍繞著男主角糾纏在一起的感情線,學姐繪鳩早苗的介入是純愛少女故事的唯一變量。以「唯一的朋友」為起點進擊的學姐,成為花火唯一一個無法乾脆利落拒絕掉的人,成為若干段情感關係中唯一在情感上被依賴的角色。花火對甘心認定自己被利用的學姐心懷愧疚,因而總是有求必應。
有趣的是,《人渣的本願》中,女性角色普遍處於為他人而活的狀態,無論是女主角、迎合男性願望的皆川老師、力求讓他人讚美可愛的男主角發小,還是沉淪於無望愛戀的學姐,無一不是如此。
而離「人渣」一詞最遠的鐘井老師、最近的男主角,都沒有這種心理需要。這種對「被需要感」的珍視和追求,到底是日本社會性別區分的產物還是僅僅是作者觀念的產物是非常值得討論的。
如果僅僅看到「性」就將《人渣的本願》歸類為禍害青少年精神世界的作品,真的是太過淺薄了。柏拉圖式戀愛絕不是人世間唯一建構愛的模式。或許對於沉浸在理想國中的線性思維男女而言,《人渣的本願》想要探索的情感超越了理解的範圍。
動畫版片尾曲的畫面就是大千世界的一個縮影,萬花筒一般不斷旋轉,影像無限擴張或是彼此重疊。然而透過萬花筒,觀察者眼中的東西是不同的,有人看到了花火的陰部,有人看到了赤裸的女性,有人看到了全部,有人只能看到色塊掠影。
好的影視作品理應是蘊含文學性的,動畫做到了這一點,真人版則差得太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