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第一反應,卻是很不好意思。
其實是戲的加成。十幾年前拍的沒想到十幾年後大家還挺喜歡,我當然覺得非常開心。還是要感謝當時的劇情、導演、演員和所有的事情一起,幫我樹立了一個讓大家覺得很美好的形象。其實我本人沒有大家想像的那麼完美。
而在這次的新作品中,同樣有一個完美情人的設定,對於這個所謂的「完美情人」,明道也有不同的看法。
冷漠和哀傷,是明道對影片中「完美情人」的描述。
「他太程式化了。」
這個完美情人是你設定的,他所有的溫柔和愛撫,都是可以預期的,就像自己摸自己一樣,他只是你的另外一個反射。
如果我們要定做完美情人,那會是多哀傷的一個時代啊。
哀傷,我們很少見到有人用這個詞去描述一部科幻片。
這部科幻短片的名字也很有意思——《來自你的瓦倫汀》,聽起來頗有幾分浪漫色彩。
就在我開始嘗試想像,如何用浪漫和哀傷演繹一部科幻作品時,明道又給了我另外的驚喜。
雖然我覺得這是一個哀傷的故事,但製片人可能不這麼想,不過這也不重要,因為導演又有另外的想法。
沒有正確答案。
每個人都能看到不一樣的東西。
這就是這部短片最特別的風格。
短片的故事背景設置於2036年,人們已經習慣與智能人共同生活,甚至開始定製智能人作為完美情人。
女主(葉青 飾)想要定製完美情人,但她所在的地區領導者卻是抵制人形機器人的,也將之立為當地的規矩來要求所有人。
於是,支持智能人和反對智能人的兩種勢力就產生了碰撞。
我好奇地詢問明道,女主最後究竟有沒有定做成功呢?
明道卻說:我也不知道。
影片男主不知道故事結局?還有這種事?
這就是我們這部短片好玩的地方。它不像電視劇,電視劇的變化比較小,劇本就這樣,你就這樣拍,拍完了就這樣剪。因為電視劇很長,你的劇情不能落,一落後面不好銜接。可是短片就不一樣,我們可以剪成各種版本。就像女主最後的選擇,她可以定了,也可以沒定,我們發現了嗎?是我們誤以為的,還是她真的定了?這個可以有很多種可能性。
在不同的時期,剪出不同的版本,短片賦予的自由,讓主創們更加富有創造的活力。
就連這部短片的主線也經過了很多修改。
一開始的創意只是定做完美情人,但說到定做,必然就是機器人,於是就加入了AI的元素。一講到AI,又不得不討論人與機器人的相處,就要講到社會現狀。
最終講的還是人性的故事。
因為這部片子是短片,不能上院線,所以我們在創作過程中沒有過多考慮商業元素的平衡。就導演拍他想拍的,他理解的劇本。製片人又更動劇本,寫她想寫的。而我看到劇本以後,演我想演的。我們沒有追求要尋找三個人的共通點,而是把所有的都揉在一起。這是我很喜歡的一個狀態。
很多影片給人的感覺是非常清晰的,它們會有明確的主題,所有的鏡頭和表演都在往同一個方向描述和渲染,觀眾一看就能明白影片要講述什麼樣的故事。
但《來自你的瓦倫汀》與眾不同,它有一種薛丁格式的微妙感。
每一個情節,每一幀鏡頭,都有可能會發生什麼事情。
鏡頭裡,這一刻男主坐在這裡,下一秒可能突然就站了起來往外走,也有可能突然跌倒,還有可能對自己清零,但也許,什麼都不會發生。
就像薛丁格的貓,不打開盒子,沒人知道貓是死是活。
《來自你的瓦倫汀》可能不到最終放映,也沒人能知道故事究竟會如何發展,一切皆有可能。
明道把這種微妙定義為疏離感。
主創們各自對主題都有不同的理解,並且把它們都放入了短片,相互協調又互不影響,最終呈現出來的作品,就自帶這種疏離感。
於是每個看短片的人,也會看到不一樣的東西,它給予了觀眾很大的想像空間和思考空間。
那你對AI是什麼看法呢?
我問出這個問題以後,明道思索很久。
「我不知道。這個講起來有點複雜。我覺得這個片子對我還有另外一層意義。在我看來,AI的發展,是浪潮,是一個時代。可人在時代裡面,其實人是搞不清楚的。」
他用手機給我打了個比方:「手機一直在進化,但它的進化離我們太近了,也太大範圍了,我們根本抵抗不了,我們也不知道自己在其中做了什麼。」
我們只是在浪潮裡被淹沒。
抵抗有用嗎?
就像影片中的男主,他是站在抵抗AI進化一方的。
我繼續追問。
「你以為你在抵抗,可其實浪潮是四面八方來的,你在抵抗的同時,也已經在推進了。」明道很理智地給我們分析,「就好比手機,我一直以為我用手機用得很少。直到有一天睡醒時,我拿起手機,才驚覺,我每天睡前最後放下的是手機,醒來第一件事還是是手機。其實我和所有人用得一樣多。人的觀念和實際做的,其實是有落差的。」
你以為你在抵抗,其實你身處其中。
很難想像明道會從一部短片中得出這麼嚴肅的反思。
「因為我們這個短片其實很多都是在反映社會現狀。」明道向我解釋。
他接著提到了影片中的評分制——
在拍的時候,他們想到這個設定,覺得很有現實意義。沒想到,剛拍完,就有報導稱北京推出信用評分政策。
看起來好像是他們第一時間趕上了熱點。
「我們只是覺得這個是必然會產生的狀況。」
其實評分制並不是這部短片獨有的,在之前的一些科幻片中也有過類似設定。
但《來自你的瓦倫汀》中的評分制,和其他影片有本質上的區別。
「西方影片中的評分,其實是很實際的,條例清晰,這是西方人的習慣。但是我們這部短片裡,就很東方。其實我們華人社會,自古以來就是評分制。不是很直接的7分8分那種,而是一個朦朧的感覺,一種信任感。
我們習慣通過很多原因給一個人打分,包括你和周圍人相處的情況,或者你的名聲,你的行為,你給人的感覺。這是文化的起點不同。雖然我們覺得被評分這件事聽上去很不舒服,但其實我們一直就是這樣,只是大家不說就覺得還好。
明道把這個區別總結為中西方文化的差異。
《黑鏡》等歐美影片中的評分制,就帶有強烈的西方特色,按固定條例加減分數,簡單直接,清晰明了。
而東方文化下的《瓦倫汀》,就顯得溫和的多,更類似於我們平常對一個人印象分,有好有壞,褒貶不一。
說到設定,短片的另一個設定,AI情人也非常有意思。
我打趣地問他,那你會和AI談戀愛嗎?
「你要是問我本人會不會,我只能講我不知道。但是如果問我,人會不會跟AI談戀愛,我會告訴你,肯定會!而且比我們想像中容易得多。因為人的情感其實很容易投射,兩三天,你情感就投入進去了。就像《HER》裡面,男主連人都沒看到,光聽聲音就愛上了。」
明道對於人機戀的可能性倒是十分肯定。
不過也確實,正如現在盛行的網戀,連對面是男是女都不確定也能談戀愛,說不定哪天對面就是個AI呢?
誰又能保證自己不會愛上?
也許《來自你的瓦倫汀》中描繪的場景,很快就會出現在我們生活中也未可知。
對於這次新鮮嘗試的科幻題材,明道直言,最難的其實是畫面感。
所有人對於未來的想像都是不一樣的。
觀眾本身對未來世界也有他們自己的想像,如何讓觀眾從影片中獲得真實感?這是科幻片要克服的最大難題。
我們這部片子假設真的放出來的話,會有很大比例的觀眾看不懂。因為有很多觀眾,對於未來概念的題材其實是不理解的,他沒辦法進入你所說的科幻世界裡面。
即使是主創,也面臨這個問題。
在開拍之前,大家口頭描述的都很和諧,都覺得很好很搭。可攝影師一來,把類似的影片和視覺效果一放出來,分歧就出現了。
尤其導演連奕琦是個臺灣人,從小接觸的都是東方文化,對未來世界的想像也偏東方化;而明道和製片人,以及攝影、視覺團隊,想像的科幻未來都更加西方。
導演回去考慮了兩天,最終決定還是按照攝影師給出的西方視覺為主。於是這部影片就融合了西方的視覺特效,和東方的文化內涵。
兩種文化的碰撞,給影片帶來了獨特的效果。
這種獨特也為他們贏得了威尼斯影展主辦方的青睞——
在看完短片後,主辦方饒有興趣,覺得看到了和一般科幻片不一樣的味道,最終邀請《來自你的瓦倫汀》作為展映片參加影展。
令人驚喜的中西合璧,不僅體現在影片視覺上,主演陣容也有兩位外國人。
飾演男主妻子Anna的女演員,就是來自愛爾蘭的莎拉·伯格、
說到莎拉,明道讚不絕口。
「我跟Sarah,我們兩個的拍攝期大概一個禮拜,中間兩三天,我們兩個要從早拍到晚。我們兩個等機器的時候就一直聊天,聊到英文都不夠用。可能我們兩個都是雙魚座,所以腦電波很容易交流。」
中間沒有什麼摩擦嗎?
「沒有,完全沒有任何負面的效果。我也以為我們會有碰撞,或者格格不入的地方,但其實沒有。因為我們有一個視覺效果在中間緩衝,我們雙方都在努力融合到這個視覺中,反而很容易溝通了。」
啟用外國演員,甚至為影片帶來了選角時沒預料到的好處——
如果整部短片全部是東方臉孔,觀眾很難相信他們在拍未來。但配上Sarah和西方視覺特效以後,很容易就進入了科幻世界。
主演全都是東方人的話,觀眾只會覺得親切溫暖,就失去了未來世界的疏離感。
最後說到了表演。
我忍不住問,你現在回看之前的表演,會覺得有需要改進的地方嗎?
「我現在演可能會演的更好一點,但不一定會比那個時候像。像,有的時候真的比演得好重要很多。」
去年臺灣說要翻拍《王子變青蛙》,也有人來找過他,但他沒有答應。
他認為,單均昊的成功,是當時的他,當時的導演、劇本,和當時的社會價值觀等很多方面因素,間接地幫助了那個角色的建立。
即使現在讓他再演,也演不出當時一樣的感覺了,觀眾也不一定會喜歡。
我有看大家剪輯的片段,可能是大家比較喜歡的部分,大多來自於關心另外一半的溫柔。這個溫柔有很多種方式,可能藏在底下,可你必須要有那個溫柔。
我覺得,不管在任何的時代,人都還是喜歡被溫柔的對待。不管我們在演什麼樣的角色,你的溫柔都必須能夠呈現出來讓觀眾看見。
這種表演中的溫柔,是明道能被觀眾喜愛十幾年的秘籍。
對他來說,愛情就是彼此溫柔的對待。
而這份「溫柔」和與之對立的「疏離」都將在《來自你的瓦倫汀》裡細膩呈現。這令我更加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