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絕大多數關注了去年臺灣金馬獎的人來說,「金馬獎想看片單」的top 1,應該都是這部片子。
除了因為它拿走了最佳影片這個大獎,更重要的原因可能是這部片子同時擁有這些人——
去年同時拿走了金像和金馬最佳女主角的惠英紅;金馬獎史上最年輕的最佳女配角文淇;沒有拿到提名,但卻被很多人覺得是金馬遺珠的吳可熙;
光是簡單地列出這些頭銜和名字,眼前似乎就已經浮現了噼裡啪啦火花四濺的飆戲場面。
很明顯的女性群戲,女性角色穩穩地挑起大梁,設定還一個比一個狠,再加上從片名到海報透露出的那股奇詭和荒誕……
真是超級帶感。
事實證明,正片看下來也是真的非常帶感。
最出彩的地方當然還是女性群戲,角色全員惡女,場場張力十足。
不光是海報上的棠家三母女出彩,《血觀音》裡幾乎近達10個有比較明顯戲份的女性角色,不論出鏡率的多寡,表現都讓人見之難忘。
比如這個在電影的二十幾分鐘的地方就領了便當,出鏡總時長可能還不到三分鐘的議員夫人林太太,本名藤原聖子。
演員是一位日本演員,在電影裡也是日本女性的設定,就是你固有印象裡那種非常非常傳統的日本女性,溫柔和順,寡言少語,所有出鏡的地方都是這種漂亮得體無懈可擊的微笑。
在你以為她可能就是一個背景板,是她的丈夫議員帶出去的社交工具,主要功能不過是被展示以及和各種太太們喝酒的時候,她領便當前的最後一段不過40秒的戲,瞬間就讓這個角色起了質的變化。
文淇飾演的棠真,和這位太太的女兒林翩翩是閨蜜,這段戲,是議員太太在向棠真確認自己女兒的一言一行,就這麼兩個變化幅度其實也並不是太大的表情,把對女兒的變態掌控欲傳遞得極其到位。
而且你會瞬間覺得,她前面所有的得體微笑、寡言少語、周到禮儀,都不過是在這種社交場合裡的一層殼而已,她絕對不只是一件簡單的花瓶。
不過她迅速就領便當gg了,觀眾被這個角色撩起來的興趣,就只能靠自己的想像去彌補了。
再比如這段,四個女人的一臺大戲。
棠夫人,林議長夫人,縣長夫人,議長特助。
表面上只不過是太太們的聚會,大家穿戴得整齊漂亮,桌上擺著紅酒和精緻的甜點,聊的看似是無關痛癢的首飾和穿搭,其實內裡大有深意,暗流湧動。
先是縣長夫人開口。
縣長夫人抱怨,向上要花五十萬去買院長夫人畫的扇子,向下還有官員在討紅包,人情不能不做啊,自己的錢包都要被吸乾了。
這可不是一句稀鬆平常的抱怨,她話鋒一轉——
於是眾人焦點轉移——
棠夫人適時接過話茬,她的身份是古董商,項鍊是通過她的介紹買的,是她丈夫的老部屬從緬甸帶回來的老抗玻璃種。一整套,耳環項鍊跟手鐲。
一片讚嘆聲裡,縣長夫人突然想起:吼,我也有件白色洋裝誒。
議長特助附和:我記得,綢的嘛。
再補上一句——
嘴裡說的是縣長太太的白色絲綢洋裝,用扇子點的卻是林太太身上那塊翡翠。
而細心的人會發現,縣長夫人端詳林太太脖子上那塊玉的特寫裡,她的手上戴著明顯適合林太太的翡翠同一套的戒指。
直指分贓不均。
縣長太太和議長特助一唱一和,話中有話,棠夫人坐著看戲,必要的時候出來講兩句,收一收場。剩下那個議長夫人,借著日本人的身份當擋箭牌,假裝聽不懂,要看玉給她們看玉,要喝酒一起舉杯,其實中文好得很,全程都是演戲。
短短兩分鐘的戲,包裹的卻是信息量和演技的暴擊。
配角處都有筆墨,主角當然也不會弱。
海報上的三個女人,棠家夫人棠畲月影,棠家女兒棠寧和棠真,理所應當的是三個最主要的角色。
惠英紅,全名棠畲月影,將軍遺孀,而今棠府的當家人。明面上是古董販子,其實以超高手腕和柔軟身段穿梭來往於政商之間,幹著黑吃黑的勾當。
樣子優雅得體,內裡心狠手辣。表面上迎來送往,實際上人情味寥寥。
在正式看到片子之前,對紅姨的影后表現其實還是有一定預設的,覺得可能會是雷厲風行乾脆利落,狠辣寫在臉上的那種,但其實,惠英紅的表現是比較收的,這個「收」,並不是說不到位,而是一種水到渠成的爐火純青。
按照她在電影裡面的臺詞來說就是:
我們到了這個年紀,什麼都看淡了,可是,心裏面沒有狠過一回,哪裡來的淡呢?
這句臺詞完全可以作為惠英紅在電影裡表演的一個註解。一種閱盡千帆遊刃有餘的狠,絕不是寫在臉上那麼表層。
導演楊雅喆寫臺詞的功力還是一如既往的強,作為臺詞,這句話在電影裡也很有它的點睛之處。
這位棠府當家人,布好了一整個大局,毀掉十數條人命,幾十億在她手裡輕飄飄地像一張紙,局面亂成一團,所有人包裹其中,她卻能全身而退,末了悠閒地坐在桌前,一邊畫蝴蝶,一邊講出這段話。
沒有歇斯底裡,但這段臺詞的每一個表情都值得玩味。
棠家大女兒棠寧,演員是之前憑藉《再見瓦城》拿過金馬獎最佳女主角提名的吳可熙。
很多人覺得吳可熙是去年的金馬遺珠也確實不無道理,這個角色有非常強的複雜性。人前風流放浪,又能幹又吃得開,其實脆弱而神經質,有點歇斯底裡,在最內心的地方,又保留著棠家三母女裡唯一的一點人性和真心。
一出場就是一段3p床戲,意在點出她特殊的社交手段。
但接著看下去你就會發現,她會是這樣的一種形態,是因為她一直被她的母親棠夫人當成工具,她的身體被自己的母親利用成和政商勾結的橋,身份則無數次地被用來幫母親頂罪。
也所以她人前瘋瘋癲癲沒臉沒皮,其實精神脆弱,菸酒和安眠藥是活下去的必需品。
而這個角色的層次感在於,雖然看起來放蕩沒正形,但她其實是棠家三個女人裡唯一有心的人。
一直活在母親的控制和利用之下,但內心並沒有被完全同化,她依然會因為這種控制感到折磨和痛苦,並依然抱有想要逃脫,想要活出個人樣的心。
最有力的證據應該是,她在看著自己的母親要把自己的妹妹變成下一個自己的時候,伸出的拯救的手。
但棠家小女兒棠真,甩開了這隻手。
棠真,名義上是棠夫人的小女兒,實則是棠夫人的外孫女,她的親生母親,其實是她名義上的姐姐,棠寧。
這是一個眾所周知的秘密,包括她自己。
在電影的前半段,她就像一個乖巧的、棠夫人手中的提線娃娃,說什麼做什麼,不只是行為聽從擺布,精神上也完全領會棠夫人的教導——
「端茶送水的人是沒有耳朵和嘴巴的。」
但她的狠戾其實完全不輸棠夫人。
也許因為是從出生開始就浸在棠夫人的耳濡目染下,又或者是因為一直拉扯在兩個媽媽之間,比起棠寧依然還抱有一定的自我意識,棠真卻從骨子裡散發出一股冷情和惡。
會假裝不小心地向閨蜜媽媽洩露閨蜜的秘密,會眼睜睜地看著閨蜜斷氣,再假裝慌張地跑去叫醫護人員救人。
因為她愛上了閨蜜的男朋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這一點,她深得棠夫人真傳。
去年的金馬獎,文淇應該是最受關注的人之一,年紀輕輕才14,就同時拿到最佳女主角和最佳女配角的提名,並最終成為了金馬獎史上最年輕的最佳女配角。
相對於年紀來講,她的表現也很對得起這個獎項了。其實個人認為,她在拿到最佳女主角提名的《嘉年華》裡表現有點平淡,可能也跟電影和角色本身的調性有關。
但她在《血觀音》裡的表現確實是很打眼的,乖巧聽話和骨子裡的冷情,在不動聲色裡,被她綜合到了一起。
有人看到黑吃黑的臺灣政局,有人看到對應的真實歷史,有人細於研究導演細緻買埋下的種種伏筆,看到慾念和人性之惡,不過,這些都蓋不過這一枚枚衝突感十足的女性形象。
其實看下來會覺得,它和也是去年金馬很大贏家的《大佛普拉斯》,有非常非常多相似的地方。
兩部片子的片名,一個大佛,一個觀音,兩個形象貫穿了電影始終。在更深層次的地方,兩部電影都是想用宗教來反諷人間的罪惡和慾念。
在形式上也是有相似之處的,都帶有某種說書人的視角。《大佛普拉斯》的導演黃信堯是拍紀錄片出身的,在他這部劇情片處女作裡,他用了旁白畫外音的方式,是偽紀錄片的拍法。
《血觀音》就更明顯了,整個框架就是講古的形式,「講古」其實就是臺灣地區的評書。
它們都具有某種荒誕感,只不過,《大佛普拉斯》是從最平實的生活裡滋生出來的荒誕,是底層人的視角,是生活本身以及導演架構方式衝突出來的荒誕;而《血觀音》,很明顯的是一個在空中的樓閣,一個帶有奇情色彩的故事,它的荒誕感來自於故事本身。
可能正是因為這樣,有不少人會覺得電影架子搭得太大,但其實內容跟不上,外強中乾。
但就個人的審美趣味來說,拋開電影想表現的意義不談,這種全員惡女,優雅飆戲,美術、攝像、音樂、服化也統統匹配上了故事奇詭氣質的片子,看起來已經相當過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