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希斯·萊傑後再無小丑」的結論幾乎不容置疑的時候，這個時代最好的演員之一傑昆·菲尼克斯打破了這個魔咒。
第76屆威尼斯電影節，《小丑》獲得主競賽單元最佳影片金獅獎，導演託德·菲利普斯在感言中充滿了對傑昆·菲尼克斯的讚美，說他是最兇猛、最聰明、最思想開明的獅子，擁有不可思議的才華。媒體評價「菲尼克斯是讓《小丑》在好萊塢漫畫工業下成為如此前衛的作品的首要動力。」
而在當地時間9月9日的多倫多國際電影節上，傑昆被組委會授予本年度演員榮譽獎。組委會稱：「三十多年來，他為每一個角色都注入了具有穿透力的真實感」。
我只想演一個複雜的灰色領域角色
同組演員馬克·馬龍說，在片場傑昆一直沉浸在拍攝狀態裡，自己就像一個路人甲在旁邊觀看，完全沒有機會跟他搭話寒暄。
從馬克·哈米爾、傑克·尼科爾森到希斯·萊傑，都賦予了超級英雄電影中最有趣、最扭曲的小丑角色令人難忘的經典表演。
傑克·尼科爾森在1989年的電影《蝙蝠俠》中飾演小丑。
希斯·萊傑在《蝙蝠俠：黑暗騎士》中飾演小丑
新作《小丑》獨立於DC宇宙，將背景設定在了1981年的哥譚市，傑昆·菲尼克斯飾演的亞瑟·弗萊克和母親住在一起，生活幾近貧困，只能靠做小丑勉強度日。想要成為一名獨立喜劇演員卻因病理性不受控的笑聲，讓他一站上舞臺就被嘲笑。當殘酷現實接踵而來時，史上最令人膽戰心驚的大反派終於站了起來。
最初確認傑昆會接演小丑時曾讓無數影迷驚訝，畢竟從來對商業電影沒有多大興趣的他曾拒絕過出演漫威的《奇異博士》。說服傑昆出演，導演託德·菲利普斯用了四個月，傑昆的條件是：「我只想演一個複雜的有血有肉的灰色領域角色，而不是一個非黑即白的卡通反派」；「這不只是一場寫實的角色研究，也將會是一部深入人性的警世預言。」
為了飾演小丑，傑昆瘦了24公斤，肋骨根根分明，以幫助其在心理層面上產生影響，他開始變得瘋狂。觀眾甚至很難在威尼斯電影節上認出這個身形稍顯臃腫的演員就是小丑的飾演者。他會在家看病態性發笑患者的影片、花好幾個月的時間練習小丑的笑聲，翻閱大量心理學書籍，用文字和圖片在導演託德給他的空日記本上慢慢挖掘自己心中的小丑。
傑昆·菲尼克斯飾演的小丑。
「有時你會覺得自己和他（小丑）有著緊密的關聯，但有時你卻被他排斥。我喜歡挑戰觀眾，挑戰自己去探索這樣一個角色。在任何電影中，像這樣的角色都是很少見的，尤其是在超級英雄電影中。」這樣耗盡心神地籌備和詮釋之後，有人問傑昆，如何看待來自漫畫粉絲的期待：「這我根本不在乎。」
孩童時期，表演就像是在玩耍
與普通家庭的孩子不同，傑昆的父母不信任學校教育，從小兄妹幾個就跟著父母到處遷徙漂泊。
1974年，傑昆出生在美國的波多黎各聖胡安，是家裡五個孩子中的老三，天生就是隱形兔唇兒童，至今人中旁邊都有一道疤痕。
在徒步旅行時相遇相愛的嬉皮士父母為他們兄妹五個人取了非常文藝的名字：River、Rain、Summer、Liberty、Leaf（傑昆原名）。這一家人曾經加入過一個名為「上帝之子」的狂熱宗教崇拜組織並成為其傳教士，又在對其大失所望之後全部退出了教會。
之後全家乘客輪前往洛杉磯定居，為了慶祝一家人「重生」，他們將自己的姓改成了Phoenix（鳳凰）。
為了生計，兄妹幾人成了街頭藝人，6歲時，傑昆就已經被母親帶到人才機構。
這些讓傑昆和其他兄妹養成了叛逆又熱愛自由的性格，也在他們的身上留下了孤僻猶豫的痕跡。
傑昆曾說：「我們總是在唱歌或者演奏音樂，總被鼓勵要表現自己。當你是個孩子的時候，表演就像是玩耍的一種方式。當你被鼓勵運用想像力，而你又有機會和環境來表現自己的時候，確實是一件非常激動人心的事情。我總是很喜歡表現自己……我們曾經住在山谷的底端。旅行車總是在表演的時候報廢。但是我非常喜愛那些表演方式——你永遠不知道自己將會接手什麼樣的新體驗，也不知道你有沒有那種能耐去做這些。這是一種很有收穫感的經歷。」
成長過程中，我和他沒有競爭
曾有人說傑昆一直活在哥哥瑞凡的陰影之下——最初是耀眼的陰影，而後是死亡的陰影。
傑昆的大哥瑞凡·菲尼克斯被評為「可以統領整個上世紀90年代的天才演員」，不到19歲就提名奧斯卡最佳男配角。23歲時，憑藉《我自己的愛達荷》拿到威尼斯電影節最佳男演員獎，萊昂納多能出演《心之狂蝕》《邊緣日記》便是由於與瑞凡相似。從瑞凡出道以來，整個家都依靠他的收入過活。有哥哥的光環在，傑昆12歲就進入了影壇，在電影《太空險航》中亮相，但也因為哥哥的存在，傑昆只能拿到一些配角出演。
也是23歲，1993年萬聖節之夜，瑞凡結束了《黑血》的拍攝，在約翰尼·德普開的酒吧「毒蛇屋」門前因吸毒過量而猝死，喝得醉醺醺的傑昆拖著哥哥打急救電話。好萊塢最閃亮的一顆星就此隕落，那之後好友德普關掉了「毒蛇屋」，基努·裡維斯也開始戒毒，已籤訂合同的《夜訪吸血鬼》換成克裡斯蒂安·史萊特出演。
不久前，宣傳新片《好萊塢往事》時，萊昂納多·迪卡普裡奧說，那時他正在努力成為一個青少年明星，瑞凡·菲尼克斯是他的偶像，而瑞凡意外死亡那天，萊昂納多就在現場，還在期待著能有一個與他握手的機會。
哥哥的死讓傑昆受到重創。其後幾年他只間歇性地在妮可·基德曼主演的電影《不惜一切》等冷門佳片中出演配角。
傑昆（左）和母親及他那位偉大的哥哥瑞凡·菲尼克斯（右）。
童年目睹了一條魚的死亡而讓瑞凡成為終身素食主義者，由於要系皮帶而拒絕出演電影直到用仿牛皮帶代替，嚮往自然、熱愛音樂、厭惡名利場，瑞凡的這些習慣都在傑昆身上完整保留下來，像某種延續。
時隔幾十年後，傑昆依然很少提及哥哥，但總免不了被拿來與哥哥做對比，他的回答永遠是：「我們是一隊的，無論誰在發揮作用都是偉大的。成長過程中，我們沒有競爭這條故事線。」
演戲是一種純粹的焦慮，但我愛這種焦慮
傑昆曾在接受採訪時說過，他尋求的是好角色、奇思妙想和一個熱情投入的導演，如果以上都能同時出現在一部影片中，他就會感興趣。而這些角色都與他本身的性格和經歷有著某些相似之處。
有人問《你從未在此》的導演琳恩·拉姆塞為什麼邀請從未見過面的傑昆·菲尼克斯出演，她回答：「因為他是世界上最好的演員啊！」
2000年，26歲的傑昆·菲尼克斯出演了雷德利·斯科特的《角鬥士》，片中他是內心複雜面目可憎的暴君。次年的奧斯卡上，該片力壓《臥虎藏龍》《永不妥協》斬獲最佳影片大獎，也是憑藉這部電影，傑昆拿下了當年奧斯卡最佳男配角提名。
電影《角鬥士》
在那之後，傑昆的演員生涯再也沒離開情緒飽滿又偏執的角色。2005年的《與歌同行》裡飾演美國流行樂壇傳奇人物約翰尼·卡什，獲提名無數。他是典型的方法派演員，每次詮釋角色都會陷入巨大的焦慮中，會不停地出汗，工作人員不得不為他在背上墊紙巾，否則汗水會從戲服裡滴下來。他曾說演戲「是一種純粹的焦慮。我愛這種焦慮。」
電影《與歌同行》
如果要列好萊塢最特立獨行的演員名單，傑昆一定會被放在前列，他的瘋狂幾乎和他的演技一樣有名。
2008年在《兩個情人》首映禮上，傑昆突然宣布隱退，轉行做說唱歌手。之後的他體型發福，不修邊幅，戴著莫名其妙的大墨鏡，沒人聽得懂他的歌詞。他在演唱會上遲到四個小時並與歌迷大打出手，上脫口秀卻語無倫次，一時間整個娛樂圈都是他的負面新聞。
電影《我仍在這裡》海報
這時候他帶著由妹夫卡西·阿弗萊克導演的偽紀錄片《我仍在這裡》回歸，電影講述了一個處於人生十字路口的藝術家的抉擇，還有他探尋勇氣與創造力的過程。傑昆因此獲得坎城電影節最佳男主角獎，但所有觀眾和同行都覺得他瘋了，他的朋友因被戲弄，而表達出強烈不滿。但傑昆卻說，這是一次「瘋狂又了不起的體驗」。
電影《大師》
之後他在獨立電影中大放異彩。2012年出演保羅·託馬斯·安德森的《大師》，飾演酗酒孤僻的退役軍人，與菲利普·霍夫曼雙雙獲得威尼斯最佳男主角，其中心理治療段落的表演被無數導演贊為「大師中的大師」。2013年出演科幻愛情片《她》，與人工智慧陷入愛河。2014年再次與保羅·託馬斯·安德森合作《性本惡》，飾演一個孤立衝動麻煩纏身的偵探，還有2017年《你從未在此》中的合約殺手，都是對演員情緒消耗巨大的角色。
我不信任奧斯卡，它是我嘗過最爛的蘿蔔
對於名聲，他似乎永遠是清醒和嘲諷的姿態。
即使被傑昆·菲尼克斯的戲迷住的人，也不可避免地對生活中的他敬而遠之。
他是奧斯卡「黑名單明星」，不屑各種名利與獎項，曾公開表示：「頒獎季勾心鬥角，搶來搶去毫無意義」，「奧斯卡完全是瞎扯，我不信任奧斯卡，它是我嘗過最爛的蘿蔔」，「我瞧不起45歲拿到奧斯卡獎，之後就拍十部爛片撈錢的賤人」。因此，三度提名奧斯卡的菲尼克斯，從沒獲過獎。
第70屆坎城國際電影節頒獎現場，阿莫多瓦宣布傑昆憑藉《你從未在此》拿下最佳男演員桂冠，傑昆沒緩過神來還在跟著別人一起鼓掌，之後滿臉詫異地走上領獎臺說：「非常不好意思，我只穿了雙休閒鞋就上臺了」。鏡頭下拉，他的黑色帆布鞋搭配著西裝。
傑昆穿著同款帆布鞋，出現在街拍、紅毯甚至是頒獎典禮上。
他拒絕和粉絲合影，討厭被胡亂奉承；從不看自己的電影，接受採訪滿口髒話；他跟劇組四海為家，又動不動就宣布自己息影。
他坦言自己酗酒成癮，接受過12年的戒酒治療：「我自以為是享樂主義者，身處洛杉磯，也想找樂子……每天到處閒晃、買醉、找人麻煩，我那時真是白痴！」戒酒不到一年後，他又駕車肇事險些丟掉性命。
2014年他的好朋友菲利普·霍夫曼也因藥物過量離世。在經歷了身邊人一個個離開的痛苦之後，傑昆也沒能離開被酒精和藥物支配的生活。
他曾說：「在我20多歲時，如果我與女演員約會或者做別的事情，他們（狗仔隊）會很感興趣，現在他們拍照大多是在等著我被車撞飛或者被別人扔東西。」
也許，像傑昆·菲尼克斯這樣的異類永遠無法被某類人接受，但不妨礙他是擁有卓越魅力和高超演技的真正的電影大師。
新京報記者 李妍
編輯 吳冬妮 校對 趙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