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大利在經過55天「封國」後,疫情有所好轉。
但是,疫情有所好轉的義大利,犯罪情況突然有增加的趨勢。
於是,5月12日,義大利西西里等9個大區發起聯合行動,突襲逮捕了91名與黑手黨組織有關的犯罪嫌疑人,罪名包括協助黑手黨、敲詐勒索、洗錢、販毒。
抓犯人沒什麼稀奇的,稀奇的是這些被抓起來的人裡面,有很大一部分是因為疫情,被黑手黨脅迫犯罪的。
為什麼說是因為疫情呢?
因為黑手黨趁3、4月份義大利疫情大爆發之際,大發國難財。
政府的措施在初期是缺位的,於是黑手黨就頂上了。
在義大利西西里首府巴勒莫,有黑手黨成員給街頭的窮人分發食物,口罩和消毒液。
一些黑手党家族還派人找到那些面臨資金問題的小企業主噓寒問暖,甚至提出要給予低息貸款助其渡過難關。
對此,有個別成員接受BBC的秘密採訪時,還刻意動情的說:「人們打電話給我,他們在電話裡哭了,他們說他們的孩子沒有東西吃。一位年輕的女士每天都給我打電話。她有五個孩子,不知道怎麼養活他們。我雖然不想這麼直白的說我是一個黑手黨成員,可如果當黑手黨能幫助弱者,那麼我為自己是黑手黨感到驕傲!」
聽聽,這哥們已經把自己感動得熱淚盈眶了,戲精上線。
但實際上,黑手黨就是黑手黨,他們不是做慈善的,今天給你的「愛心蛋糕」,到後面都要你加倍還回來。
一旦你接受了他們的幫助,就必須按照黑手黨的「規矩」成為外圍成員。黑手黨頭目有權在必要時,要求你「還人情」,比如協助違法犯罪,甚至拿自己財產抵押。
義大利警方最近抓的那些人,就是這樣的。
有人說你可以拒絕呀,但看過《教父》的都知道,黑手黨有一萬種方法讓你無法拒絕。
那些小企業也一樣,接受了黑手黨幫助的,要麼被迫為黑手黨洗白黑錢,要麼為他們的非法生意打掩護,或者乾脆就整個被黑手黨收購了。
就算在疫情期間,他們的做的所謂「好事」,也是摻了很大水分的。
義大利黑手黨借著志願抗疫的名頭,大肆炒高消毒液的價格,導致原本5美元的產品被叫到50美元出售。
德國在計劃給義大利提供抗疫援助時,多家德媒居然把黑手黨拉出來說不要給義大利援助,因為這錢最終都只能到義大利黑手黨手裡。
誠然,德國人潑得這波汙水確實很過分,不給就不給,哪兒那麼多理由。但義大利黑手黨在全世界各地開枝散葉,也是不爭的事實。
(英國《獨立報》報導截圖)
2009年10月份公布的一份報告顯示,義大利黑手黨每年的非法收入高達1280億美元,佔義大利國內生產總值的7%。
許多和黑手黨接觸過的人都會感慨說:「他們根本不缺錢,只是缺少將黑錢洗白的途徑!」
電影裡出現的黑手黨,都是美化過的了,真正的黑手黨,從起家到發展為國際犯罪集團,一路上都是血債纍纍的,絕不是大家想像的西裝革履,袋插玫瑰的溫柔紳士。
(圖為斯洛伐克群眾抗議義大利黑手黨暗殺本國記者揚·庫恰克及其女友,只因其獨家揭秘了黑手黨的暴行)
1
義大利黑手黨對自己的評價是很高的,對於他們來說,他們認為自己原名(Màfia)的起源是一個血色的傳說——源自13世紀晚期的「西西里晚禱事件」。
當時,西西里島被法國金雀花王朝統治,法國駐軍經常在當地胡作非為,當地人早有怨言。
1282年3月30日,復活節晚禱的時候,在西西里島巴勒莫聖神大教堂門外,一個法國士兵竟然當著祈禱群眾面強姦了一個少女。
西西里人忍無可忍,他們一擁而上活活打死了這個法國兵,隨後一不做二不休,發起起義。
他們的口號叫做:「法國人的死亡是義大利人的事業!」(Morte Alla Francia , Italia Alela!)——在其中一種說法裡,這句義大利語的詞頭,後來構成了「Mafia」黑手黨一詞。
還有一種說法是:Mafia為阿拉伯語中「避難所」的意思,因為西西里也曾被阿拉伯人統治過。
但無論如何,晚禱事件發展到後來,這場起義變成了對當地法籍普通居民的無差別殺戮,在六個星期裡,西西里島上數以千計的法籍居民被殺死。
黑手黨的人說起這個「起源」時,總是很得意,認為這體現了他們黑手黨的精神。
但根據史學家的研究,黑手黨的真正出現,是幾百年後的事,「Mafia」的名字和西西里島那場「晚禱戰爭」並沒有什麼關係。
1860年後,義大利著名愛國志士加裡波第率軍遠徵西西里,西西里島正式併入義大利版圖,成為一個大區。
但是,西西里當地的豪紳家族們當土皇帝當慣了,不喜歡新來的統治者。
西西里原本以農業為主,被納入義大利之後,北方很多商人就來西西里兼併土地,當地主,無數西西里農民失去了自己的土地,淪為了打工的貧民。
於是,西西里人以家族為單位成立了民團,互相幫助,對抗義大利中央政府,發展自己的業務,收保護費、當殺手、當打手等等。
義大利政府當然不能容忍這些人挑戰自己的統治,對其進行嚴厲打擊,這些組織慢慢都被逼到了地下。
(義大利統一戰爭事情的加裡波第紅衫軍遠徵西西里)
不過,義大利黑手黨(Mafia)不像山口組、青幫那樣,他們是以家族為單位的,往往整個家族都在黑手黨裡面做事。
血濃於水,一個人是很難背叛自己的家人的,這就使得黑手黨很難被警察滲透。
到19世紀末,20世紀初,黑手黨的足跡已經遍布西西里以及義大利其他地區。
(20世紀初西西里黑手黨勢力分布圖,圖中的一個紅點即為一處黑手黨據點)
19世紀末到20世紀初,正趕上歐洲移民去美國的浪潮,義大利人也不例外。
美國各大城市湧入了大量義大利南部移民,僅紐約在1900年時就聚集起了20萬義大利人,黑手黨勢力也跟著蔓延了過來,還是做收保護費什麼的生意。
在黑手黨(Mafia)們來到美國之前,那裡就已經開始流行一種名為「黑手」(Black hand)的敲詐勒索罪。
這類信件一開始都是普通的匿名信,但美國記者為了製造聳人聽聞的新聞效果,借用了當時西班牙警察以黑色手印標記反政府團體的做法,編出了「勒索信最後都是以黑色手印結尾」的Fake News。
但是這個名字在犯罪分子看起來還有點酷,於是他們乾脆就專門在信結尾畫黑手,寫上Mano Nera(義大利語「黑手」),或Black hand。
也就是說,「黑手」本來和Mafia是兩回事,甚至不少義大利移民在收到黑手勒索信後,向黑手黨求助。
但在傲慢美國政府和媒體眼裡,二者沒有區別,義大利黑幫也被稱為Black hand Gang(黑手幫),這名字就這麼給義大利人安頭上了。
1909年,紐約市有一個警察,叫約瑟夫.彼得羅西諾,他在前往西西里調查黑幫的窩點時,被當地的黑幫頭子維託·卡西奧·費爾羅槍殺。
這是美國警察第一次在海外殉職,在當時轟動全球,甚至傳到了晚清。
清末有個叫《小說時報》的翻譯轉載了相關報導,於是,他們也和歐美Fake News一樣,把「黑手」(Black hand)與Mafia混為一談了,「黑手黨」的中文名正式誕生。
這個轟動全世界的謀殺案主角維託·卡西奧·費爾羅,也正是黑手黨歷史上最具影響力的大人物,教父的原型,正是在他的手上,義大利黑手黨名聲遠播世界!
2
維託·卡西奧·費爾羅原本是西西里鄉下出生的,父母都是農民。
但維託的父親不甘於當一輩子農民,他想方設法投靠了當地知名的黑手党家族——「男爵」安東尼.因格萊斯,去給人家當馬仔。
維託父親當黑手黨讓家裡富裕了起來,於是他就更認為當黑手黨才是唯一的出路,維託從小就被他言傳身教,傳授黑手黨人的那一套處事方式。
(電影《教父》中的主角維託·柯裡昂的直接原型就是維託·卡西奧·費爾羅)
維託第一次犯罪是22歲,數年後,他已經熟練掌握勒索、恐嚇、縱火、謀殺等多種「技能」,簡直是個犯罪天才。
他的家族慢慢在西西里有了名望,他也成了年輕人心中的偶像,許多人慕名趕來向他表達敬意。
儘管維託從未讀過一天書,但他坐大之後,就開始和西西里政商界高層接觸,慢慢也學了一些精英的範兒——談吐儒雅隨和,衣著考究,體型修長,還蓄著修剪整齊的鬍子。
後來,西西里興起了工人聯盟,維託也跟著去參加工人運動,甚至當上了地區書記。
1894年,西西里工人聯盟被義大利弗朗切斯科政府暴力鎮壓,主要領導人紛紛入獄或者被處決,維託在逃亡一年以後被捕,因為不是主犯,他向政府低頭悔過後,蹲了幾年牢以後又被放出來了。
(維託·卡西奧·費爾羅和他的兒子以及愛犬)
維託的確是個犯罪天才,出獄之後生意又是順風順水,1898年,膨脹了的維託策劃綁架了19歲的男爵夫人克羅琳達。
這還了得?這次,西西里的官員實在沒辦法幫他了,維託索性逃到了美國,投靠了在美國開小賣鋪的姐姐,並偽裝成水果進口商。
當時的美國正處於飛速發展的過程中,很多地方監管不到,各種犯罪現象滋生,維託的天賦在美國發揮到了巔峰。
他在美國一手打造起了自己的帝國,還和西西里幫派聯繫,建立了一個橫跨大洋兩岸的龐大犯罪網絡!
(1902年,美國警方關於維託的調查報告)
和電影裡一樣,維託改良了黑手黨的犯罪準則,強調犯罪的「可持續發展」,要遵守「慎用暴力」、「和氣生財」才有金山銀山。
但本性上,他終究是一個殘忍冷血的黑幫頭子,他在美國開創了黑手黨獨有的「木桶謀殺」,把人殺死後,屍體塞進木桶裡。
(一看就知道是黑手黨犯下的謀殺案)
越來越多的暴力犯罪事件,嚴重影響了社會秩序,於是,美國警察慢慢注意到了維託,開始追查他。
前文提到的死亡轟動世界的紐約警署探長,約瑟夫.彼得羅西諾,就是抓捕維託的關鍵。
彼得羅希諾追到紐奧良,維託事先得到風聲跑回了西西里。
但彼得羅希諾是個不依不饒的警察,他竟然又追到了西西里,發誓要抓住維託,並且揚言說要收集移民美國的西西里黑手黨名單,把他們全部驅逐出境!
馳名雙標《紐約時報》在當年的報導裡故意把問題引到移民問題:「彼得羅西諾收集回來的情報,一定會對犯罪組織造成打擊,成千上萬的義大利移民將會失去自由或者被驅逐出境......」
看到報導的維託起了殺心,這已經不是他自己的問題,而是成千上萬西西里同胞的問題。
於是,他親自下場,1909年3月12日夜晚,維託和兩個手下一起,把彼得羅西諾亂槍打死在巴勒莫馬裡納廣場上,場面極為血腥。
這起案件讓美國政府震怒,但維託沒有留下關鍵證據,西西里官員和當地居民也集體沉默,無人願意出來作人證,1911年,這起案子因為證據不足被撤銷,不了了之。
當街殺人裝完逼還跑了,這起案子讓維託名聲大噪,義大利、美國兩國的黑手黨從此都都對他畢恭畢敬。
但就在維託達到人生巔峰時,他的剋星也出現了,那就是墨索裡尼。
一戰後的義大利全國混亂,經濟崩潰,1920年又爆發了百萬農民和退伍軍人的鬥爭。
墨索裡尼抓住時機,發動暴亂並奪取政權,施行法西斯獨裁統治,客觀上,墨索裡尼的一些辦法的確提高了義大利政府的效率,讓義大利經濟有所復甦。
但他很快發現,他的政令在哪都能順利推進,唯獨西西里是針扎不進,水潑不進,他想在西西里修水壩,但是這就斷了黑手黨的經濟來源。
墨索裡尼1923年巡視西西里時,維託聯手當地的官員抵制墨索裡尼的政令,完全不給墨索裡尼面子。
惱羞成怒的墨索裡尼下決心要剿滅黑手黨,他指派自己的心腹——前內閣部長切雷薩·莫裡前往西西里主政。
莫裡一到西西里就發現,西西里的整個官僚體系都被黑手黨腐蝕了,連巴勒莫市長都是黑手黨的一員。
莫裡手腕強硬,直接從羅馬調集大量軍警,還有法西斯黨「黑衫軍」,開始對西西里黑手黨勢力進行暴力清洗,大開殺戒,「寧可錯殺三千,絕不放跑一個」。
維託組織西西里黑手黨和法西斯「黑衫軍」展開了殊死搏鬥,光莫裡本人就被刺殺了20多次。
但黑手黨再強,也不是正規軍的對手,經過一年血戰,近3000名黑手黨被槍決或流放,殘餘成員被迫逃亡美國或者歐洲其他國家,元氣大傷。
1926年末,維託被捕入獄,他被指控20起謀殺,8起未遂謀殺,5起暴力搶劫,37起敲詐勒索和53種其他罪行,被判處終生監禁,至此再未獲自由。
維託最後死在了1943年美軍攻克西西里的前夕,是在監獄中被活活餓死的,死前在牢房牆壁上留下一行字:監獄、疾病和貧困見真心!
法西斯政府讓義大利本土黑手黨幾乎被掃進歷史的垃圾堆,但萬萬沒想到的是,在美國政府手上,黑手黨又被死灰復燃了。
3
美國對德日宣戰後,納粹間諜開始滲透美國,尤其是紐約港,因為那裡是美國吞吐量最大的海港。
當時,控制著大量碼頭的就是義大利黑手黨,為了保證碼頭的安全,美國政府想到了和黑手黨合作。
當時,紐約黑手黨的頭目叫「幸運者」盧西亞諾,正在獄中服刑。
美國情報機構找到他之後,他非常識時務,積極配合。
在盧西亞諾的授意下,昔日默默無聞的碼頭工人、漁夫及為非作歹的流氓,轉眼間變成美國海軍情報機構的耳目,並成功抓獲了一些納粹間諜。
1943年初,盟軍決定調動駐紮在北非的部隊,進攻西西里島,展開登陸戰。
盧西亞諾也是西西里人,他又找到人向美國軍方表示,自己和全體黑手黨成員會積極支持美國,甚至自己親自上前線都沒問題!
美國政府決定,利用黑手黨對西西里進行滲透,為登陸做鋪墊。
昔日那些為非作歹,甚至欠下命案的黑手黨暴徒得到了軍事訓練,並得到了大量武器、炸藥的援助。
他們在美軍的幫助下,秘密潛回西西里,和當地反法西斯的遊擊隊配合,在西西里的義大利軍中進行滲透破壞,許多西西里籍的意軍士兵叛逃,甚至譁變。
當然,黑手黨的傳統就是,他們從來不提供免費的午餐,所有的工作都是要有報償的。
美軍攻佔西西里島後,為了穩固局勢,建立「盟軍軍事佔領政府」作為過渡措施,放出了很多原本在監獄裡的黑手黨,大量任用黑手黨分子,還說這些黑手黨成員是「民主人士」。
這些黑手黨分子在美軍的支持下,重新拾起了自己的老本行,不僅乘此機會大量兼併土地,拿來種植毒品,同時控制了當地的建築市場和走私活動,還幫助美軍反共,大肆屠殺共產黨員和革命群眾。
義大利法西斯倒臺之後,原本義大利共產黨遊擊隊是有機會上臺的,但被美軍和黑手黨聯合壓了下去。
(《教父》裡隱晦點出當時西西里黑手黨和美軍之間「和睦」關係的橋段)
上世紀50年代後,復活過來的黑手黨,又反過來又全面滲透美國,在之後的數十年裡成為破壞美國國內秩序的主要犯罪團體,讓美國政府頭疼不已。
在歐洲,黑手黨的勢力也蔓延到西歐、東歐、俄羅斯。
現存的黑手党家族中,以光榮會最為棘手,他們在1960、70年代開始發跡,從事綁架、勒索,靠著綁票企業家家屬賺錢,女人與小孩也不放過。
現在已經是義大利境內最有份量的黑手黨,後來更投資了米蘭的古柯鹼生意,控制歐洲古柯鹼高達8成的交易。
(2007年光榮會在德國西部城市杜伊斯堡當街槍殺6人)
光榮會還和歐洲的政商界關係親密,他們有成立自己的公司,和政府聯繫密切,承包了大量政府工程,其中包括高速公路、高鐵、跨海大橋。
(2008年光榮會老大之一Giuseppe Pelle 被逮捕後,在警車中對著媒體叫)
現在的義大利政府並不是完全沒作為,對黑手黨多有打擊,但光榮會的勢力卻總能捲土重來。
警方沒有意識到的一點是,從需求方面講,黑社會是資本家的另一雙手,能通過明面上法律解決的問題,資本家就通過法律解決,不能通過法律解決的,資本家就通過黑社會解決。
某些人對黑手黨的「剛需」,才是他們可以生生不息的根源,他們希望存在黑手黨這樣一個必要的時候就用,用完還可以毫無負擔扔掉的工具人。
但是,所有的禮物都是有價格的,某些違法犯罪的行為,之所以不能合法化,就是因為它們無論何時都是製造災難的源頭,毒品、黑手黨,莫不如是。
不管某個時刻,政府、人民覺得自己多麼需要它們幫自己解決問題,終究都會有玩火自焚,被它們狠狠反咬一口的一天。
如果讓義大利那些協助黑手黨犯罪被捕的人回到過去重選一次,他們看見黑手黨遞過來的口罩和消毒液,還會單純地以為,對方是來做「善事」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