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面對趙鬥淳即將出獄的事實,娜英的父親開始再次接受媒體採訪,他表示,「如果(趙鬥淳)真的要反省的話,就不應該回到安山。」隨著趙鬥淳的出獄日臨近,娜英爸爸在《朝鮮日報》的採訪中還曾說道:「哪怕是貸款也想借錢給趙鬥淳,讓他們搬家。」
但這並不會改變趙鬥淳即將回到安山的現實。最終,娜英一家搬離居住了20多年的安山市。而在趙鬥淳出獄的前兩天,娜英的父親去了趙鬥淳的家,他在門口站了很久。
韓國時間12月12日6點45分,首爾南部監獄的大門外,路燈密密匝匝地亮著,灰沉沉的馬路上聚集著上百人。監獄大門緩緩打開,兩輛官用車一前一後地駛出。人群躁動了起來。有人並排躺在馬路上,手中舉著鮮紅色的抗議牌;有人直接用喇叭吶喊著「閹割」和「死刑」;有人高舉自拍杆,杆上的手機鏡頭直懟著駛出的車輛……躁動的邊緣處,百米長的鐵圍欄與螢光色的警服連成一道結界,圈起了這些憤怒和不滿。
首爾南部監獄門前示威的人群,紅色抗議牌上寫著「閹割趙鬥淳」 圖源首爾經濟
一切矛頭都指向那輛銀色官用車,裡面坐著的是刑滿釋放的趙鬥淳——電影《素媛》的罪犯原形。2008年12月11日,京畿道安山市的一間教堂裡,當時56歲的趙鬥淳將8歲的娜英(化名)拖進了二樓的洗手間。他用拳頭砸向娜英,用嘴撕咬她的臉,用手勒住她的脖子,在娜英暈厥後,趙鬥淳實施了極其殘忍的性侵。事後,為了掩蓋自己的犯罪痕跡,在零下六度的天氣裡,趙鬥淳用冷水衝洗了娜英的身體,而後逃離了現場。昏迷的娜英最終被路人救下。被發現時,她的臉上血肉模糊,右肩嚴重彎曲,左耳被壓傷受損,大腸小腸露在外面。經過8小時的手術後,當年的娜英被診斷為80%的生殖系統和肛門永久性損害,終身要帶著便袋生活。在隨後的庭審中,他堅稱自己當時醉酒,對發生的事一無所知,並否認了全部罪行,最終,因為年紀大、酗酒後身心虛弱,趙鬥淳被判有期徒刑12年。12年過去,趙鬥淳出獄,從首爾南部監獄被移送回他的老家安山市。在安山保護觀察所前,人們再一次見到了68歲的趙鬥淳。身穿墨綠色長羽絨服的趙鬥淳從銀色官用車中大步走下。因為戴著帽子和口罩,人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有帽簷下的白髮顯示著時間已經過去了12年。人群中,有記者大聲問到:「你有反省過嗎?」但在一片拍照的「咔嚓」聲裡,這個提問沒有得到任何回答。據韓國媒體報導,在移送的路上,趙鬥淳對負責移送的保護觀察官承認「自己犯下了天人共憤的錯誤」,並低下了頭。他表明自己也想向受害者表達歉意,但保護觀察官告訴他:「那是二次加害,絕不會允許這種事發生。」當趙鬥淳辦完手續,再次從安山保護觀察所出來時,他把雙手交疊在後背,走下臺階後,面對大眾稍稍低下了頭。對於這一舉動,順天鄉大學警察行政學系教授吳潤成(音)表示:「他先拿了一個橘子出來,然後以道歉之意打招呼,但那時他沒有鬆開手。」至於「道歉」時,趙鬥淳並沒有將手放在身前,而是一直背著手,吳潤成指出:「一般下級向上級道歉時難道不會把手放在前面嗎?趙鬥淳則正好相反。」在現場取材的JTBC製作人樸東日(音)也認為趙鬥淳的低頭是「傲慢的態度」,他說:「仔細看的話,旁邊的保護觀察官一直在說『低頭,低頭』,似乎是聽到了這話後,他才稍微低下了頭。」趙鬥淳向大眾鞠躬 圖源網絡
其實,在出獄這一天之前,趙鬥淳從未表現出任何歉意。法庭上,他曾向法官90度鞠躬示以敬意,但對上受害者家屬的目光時,他從未低下過頭;監獄中,他前後7次寫了300多張請願書,要求「伸冤減刑」;他還曾挑釁受害者說:「我會在監獄裡努力運動的,你就等著我出獄吧!」儘管在服刑期間接受了550小時的心理治療,但趙鬥淳還是表現出了極高的再犯罪可能性——在一項再犯罪PCL-R測試中,他的得分高達29分。連環性犯罪者的平均得分為14.5分,殺害了10名婦女的連環殺人犯姜浩順的得分則在26-27分之間。殘酷、暴力,這些性格似乎很早就被寫進趙鬥淳的人生。已公開的趙鬥淳的個人肖像照 圖源時事頻道
1952年,趙鬥淳出生在韓國最底層的家庭。他有一個酗酒家暴的父親,他10歲那年,父親喝醉後溺死在衛生間,12年後,患中風的母親也去世了。因為經常與同學起爭執,加之家境貧寒,趙鬥淳只念到小學六年級便選擇輟學。隨後,他做過擦洗匠,劇場、茶館服務生,還有小攤攤主。在30多歲時,趙鬥淳與小自己15歲的妻子結婚。婚後,趙鬥淳和妻子曾有過一個兒子,但是兒子出生三個月便不幸夭折。此後,酒精幾乎接管了趙鬥淳的生活。他每餐都會喝1-2瓶燒酒,一周中定會有通宵喝酒的日子,他的酒量大概在15到20瓶燒酒之間。在侵害娜英之前,趙鬥淳的人生幾乎就是一部犯罪史——他總共受到過7項監禁,8項罰款,2項青少年保護處罰和1項緩刑。1970年,18歲的趙鬥淳因盜竊自行車被捕而受到青少年保護性拘留。兩年後,他因勒索同伴,被判處一年零六個月徒刑,並進入少年院。他還犯過慣性盜竊案(入獄8個月),強姦過工廠女工(入獄3年),家暴過同居女人(入獄8個月),還曾醉酒後毆打致死過一名老人(入獄2年)。 據韓國媒體報導,趙鬥淳最常說的一句話是:「我是一個沒有什麼可以失去的、在世上沒有什麼可以害怕的人。」但在趙鬥淳的妻子眼裡,丈夫卻是一個「只要不喝酒,就很好的人。」她在為趙鬥淳減刑的請願書裡寫道:「尚有不足的我與老公一起生活的時,他從未對我發過火,並對我十分好……他絕對不是那種會對兒童造成肉體或精神傷害的壞人……」服刑期間,趙鬥淳在回答到關於「家」的問題時,也給予了積極的答案:他覺得自己的婚姻非常幸福;面對「與其他家庭相比,我的家如何」的提問時,他的回答是「真是一個幸福的家庭」;當問他最討厭什麼時,他的答案是:「破壞家庭幸福的一切。」趙鬥淳獄中監控畫面 圖源網絡
趙鬥淳服刑期間,很多韓文報導將娜英經歷的12年概括為——「順利地長大了」。娜英家是加入韓國低保計劃的家庭。她的爸爸是一名收入並不穩定的日結工,媽媽做著一份家政工作,娜英還有一名姐姐。在娜英出事後,她的父母選擇雙雙辭職在家陪女兒走出陰影。靠著保險與政府、社會各界的援助,他們才得以承擔高昂的醫藥費用。經過幾次大型手術後,醫生成功在娜英體內裝入人工肛門,使其可以充當普通人70%的肛門,不再需要24小時掛著便袋。曾因物理性傷害導致的卵巢交錯等生殖障礙問題,也因為子宮和卵巢的功能恢復正常,得以解決。2017年,娜英參加了高考,根據當時的報導,她希望成為一名醫大學生,想要去救治很多像自己這樣的人。也是從那一年之後,娜英的爸爸幾乎拒絕了所有的採訪,直至今年趙鬥淳出獄,這位父親才再次站出來發聲。如今,從外表上看,娜英已然成為了一位普通人。但她的生活,依舊陰影重重。她只能在電視上看動畫片。她不僅不能看性犯罪新聞,連搞笑的綜藝節目也不能看。因為綜藝節目偶爾會出現打人或者掐脖子的玩笑場面。娜英看到後都會嚇一跳,案發時被勒緊脖子的感覺會在體內像電擊了一般驚醒。娜英初三那年,整個家裡都像是結了一層薄冰。她避開與家人對話,在房間總是關著燈或拉著窗簾,她還拔掉了全家的電話線。為了與敏感的女兒溝通,父親決心在家裡使用對講機。因為這是一項只需要頻率,無需露臉、也不要喊出名字就可以與人交流的互動。直到某一天,對講機裡傳來娜英在房間咯咯的笑聲,整個家的氣氛才開始融化。娜英父親在接受SBS《Video Mug》採訪時說:「她會像普通孩子一樣,說著『要和朋友們一起吃炒年糕』而伸手討零花錢。但也有大聲痛哭的時候。」高中時,娜英所在的班級曾經被體罰全班繞著操場跑20圈。當時,娜英曾想向老師說明自己的特殊原因,請求免於體罰,但她最終還是沒有鼓起勇氣把請求說出口,因為她想真正做到和「普通人」一樣。那天回家後,娜英大聲地痛哭了一場。父親也想讓女兒無限接近於「普通人」。娜英身上依然保留著一些傷疤,父親想在娜英上大學後讓她做雷射治療。因為有了這個想法,父親偶爾會留意一下孩子的傷疤。但一旦被捕捉到關注眼神的話,娜英就會問:「為什麼看著我?」「我們什麼時候能從這樣的監牢中逃離,去到一個乾淨明亮的外面?」娜英父親曾在採訪中問道。娜英在進行心理治療時畫下的畫 圖源網絡
趙鬥淳的妻子和娜英一家在案發後都選擇了搬家,他們相互不知道地在距離不足1公裡的地方,過了10年。2019年5月,MBC電視臺的《真實探索隊》節目組曾找到了趙鬥淳的妻子,當時,她所居住的地方離娜英家直線距離為800米,但沒有任何證據顯示趙鬥淳的妻子是在跟隨娜英一家,當時,她表示自己並不知道娜英家的新地址,「我並不知情,也不關心。」而在這期節目播出之後,娜英一家也才知道自己的住所距離趙鬥淳的家不足一公裡。今年,面對趙鬥淳即將出獄的事實,娜英的父親開始再次接受媒體採訪,他表示,「如果(趙鬥淳)真的要反省的話,就不應該回到安山。」隨著趙鬥淳的出獄日臨近,娜英爸爸在《朝鮮日報》的採訪中還曾說道:「哪怕是貸款也想借錢給趙鬥淳,讓他們搬家。」但這並不會改變趙鬥淳即將回到安山的現實。今年9月,娜英一家曾就「搬家」事宜召開過一次家庭會議。當時,娜英鼓起勇氣查看了很多性侵犯的新聞,發現有受害者曾被打擊報復。於是深夜,關於趙鬥淳的噩夢又開始纏繞著她,最終,娜英哭著表示想要搬家。而在此之前,她一直對搬家非常抗拒,因為「如果我去另一所殘疾學校,我能結交多少個朋友?我現在的朋友們了解我,並為我提供了很多幫助」。但這一次,她無法想像如果將來的某一天與趙鬥淳在街上相遇,會是怎樣可怕的經歷——即便搬家費用會加重這個家庭的經濟負擔,但他們最終還是決定搬走。目前,已知的事實是,在收到2億多萬韓元(約118萬人民幣)的善款後,娜英一家搬離居住了20多年的安山市。而在趙鬥淳出獄的前兩天,娜英的父親去了趙鬥淳的家,他在門口站了很久。趙鬥淳家門前 圖源中央日報
12月12日那天,移送趙鬥淳的車輛最終停在了安山市一棟紅磚樓前。趙鬥淳下車的那一刻,雞蛋從四面八方飛來,擴音器發出了「趙鬥淳閹割吧」、「從安山驅逐吧」、「判死刑吧」等激憤的聲音。狹窄的小巷裡,怒罵的人頭挨著人頭,錄像的胳膊疊著胳膊。有人甚至越過了警戒線,爬到了移送車輛的車頂,用力踩著車棚表達不滿。有群眾爬到了移送趙鬥淳的車輛的車頂,用力踩著車棚表達不滿 圖源網絡
而在趙鬥淳即將出獄時,強烈的恐懼便已經在附近的巷子裡迴蕩,過去的一些擔憂正在變成現實。位於「趙鬥淳小區」的兩家幼兒園已經全面停業。雖然很難斷定這是因為新冠疫情還是因為趙鬥淳的歸來,但在JTBC的製作人樸東日個人眼裡,只要在「趙鬥淳小區」的半徑內,所有的教育機構都會被「夷為平地」。在得知自己住在「趙鬥淳小區」後,一位父親從趙鬥淳出獄的15天前就開始尋求新的住址。樸東日了解到,很多家中有孩子的家庭已經從這片小區搬離,留下的父母中有些晚上會焦慮地睡不著覺,他們乾脆選擇不讓孩子們出門,24小時貼身看護。據韓媒《Edail》報導,在12月12日趙鬥淳被釋放後,安山市共收到了1550起投訴。約有1000起與趙鬥淳第二次犯罪的擔憂和憂慮投訴有關。另外,還有500起與YouTuber等人造成的居住區周圍騷亂有關,內容多為「有博主在我家附近深夜大呼小叫」、「有博主未經允許拍攝了我的住宅」、「有博主造成了道路擁擠、交通不便」,等等。憤怒的抗議人群中,還有很多為了直播流量而來的YouTuber,他們有的切斷了趙鬥淳家中的煤氣,有的嘗試為趙鬥淳點了炸醬麵,還有的在居民樓的屋頂上追逐、打架……他們就像一群狩獵者,為了點擊量而緊緊地盯著趙鬥淳的家。居民自治委員會委員長沈鍾成(音)在12月15日接受CB《金賢正的新聞秀》採訪時說道:「比起趙鬥淳,我們更害怕YouTuber。」在Youtuber蜂擁而至的緊急情況下,12月14日,警方調集了100名警察部署在趙鬥淳的房屋周圍。12月15日,安山市市長尹華燮(音)在自己的facebook上寫道:「希望把趙鬥淳當作有趣或賺錢手段的YouTuber們馬上離開安山。」但市長的警告與警察的鎮守並沒能阻止瘋狂的YouTuber——有人直播了3天「趙鬥淳」就賺取了1700萬韓元(約10萬1048元人民幣)。這樣的「成功案例」鼓舞著瘋狂的人們。12月15日,即使是零下10度的天氣裡,依然有10多名Youtuber「慕名而來」。在一場對邪惡的關注中卻生出了新的「邪惡」,在相關新聞下的評論區,一條獲得高贊的留言寫道:「通過吸引仇恨來輕鬆賺錢的頭腦本身也是一種邪惡。」圍在趙鬥淳家周圍的Youtuber 圖源中央日報
根據判罰,出獄後的趙鬥淳將被要求佩戴電子腳銬7年、公開肖像等個人信息5年。他被禁止在200米內接近被害人、禁止夜間外出,一旦他血液中的酒精濃度超過0.03%,他佩戴的探測器將會報警,他也被禁止出入幼兒園、小學等教育機構。警方還在他家附近安裝了15個攝像頭,提高了30盞夜間燈的亮度,新增了兩處巡邏哨所,僱傭了12名人員(包括武術人員)進行24小時巡邏。同時,還有專職人員對趙鬥淳進行24小時1對1電子監控。整個安山市也因為趙鬥淳的回歸,緊急多安裝了3700多臺監控。 安山市新增的攝像頭 圖源網絡
根據趙鬥淳事件改編的電影《素媛》 圖源網絡
參考文獻:
Edaily<윤화섭 안산시장, 조두순 거주지 주민들에 「일상 되찾도록 최선다하겠다」>
JTBC <조두순, '1:1 전담 보호관찰' 한다지만 "모니터로 GPS 정보 지켜보는 것">
JTBC <스포트라이트> 128회
MBC <실화탐사대> 20190529
My Daily <이수정 "조두순, 죄질에 비해 형량 짧았던 이유는…"('유퀴즈')>
SBS<조두순 출소에 피해자는 「이럴 수 있는냐」...아버지가 전하는 피해자의 지난12년/비디오머그>
YTN <주민대표 "조두순보다 유튜버가 더 무서워...살 수가 없다">
헤릴드경제 <조두순 음주 100% 파악 어려워…「전화통화 음성으로 상태 확인」>
내일신문 <[한국의 과학수사]지문 ② 안산 어린이 성폭행 사건(조두순 사건)>
아시아경졔 <귤 쥐고 뒷짐하고…조두순은 정말 반성하고 있을까 [한승곤의 사건수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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