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何顧和肖小棠的第三個情人節。就像前面那兩個一樣，何顧提前一個月就訂好了城中有名的餐廳。肖小棠很喜歡那裡的氛圍，昏黃的壁燈映在臉上自拍很美，好不好吃倒是次要的。「還有花。」 何顧想起上次小棠閨蜜過生日，她男朋友送了她一盒Roseonly，小棠專門點開圖片指給他看，還念叨一生只送一人是多浪漫。就它吧，何顧輕嘆了口氣，按下了確認訂單的按鈕，儘量不去想這束花的價格是普通花束的多少倍。
媽媽昨天在電話裡詢問他工作找得怎麼樣了，他不想說謊，可也不知怎麼回答，索性沉默了。剛出爐的期中考試成績也比想像中低了些。「GPA可不能再低了啊。」何顧長嘆一口氣躺倒在床上。所以那日快來的時候，何顧心裡橫豎有些燥。
一大清早，肖小棠就頂著完整的妝容出門了，說是要跟幾個單身閨蜜聚聚。何顧在床上賴到十一點，起來給自己下了包泡麵，邊吃邊用Ipad刷微博。消息記錄有一個新增的贊，粉絲也顯示加一。被贊的是幾天前自己寫給北美吐槽君的一條評論。贊他的人和那個新粉絲是同一個人，頭像是一隻小奶貓。何顧自然而然地瀏覽起了她的微博。大部分都是轉發，有幽默段子也有心靈雞湯。還有一些音樂節的現場，看來她很喜歡馬頔堯十三。偶爾也寫一兩句話吐槽吐槽自己的教授，室友。自拍不多，最近的一張也是半年前了，一個清秀的姑娘懷裡有隻小奶貓，就是頭像那隻。照片裡她的眼神就像她的生活一樣，簡單，很好懂。何顧滑動頁面的時候，手一抖，就給人家點了一個贊，而且贊的是人家幾個月前的一條微博，簡直就是明晃晃的地告訴人家，自己仔細瀏覽了她的主頁。輕嘖一聲，倒也沒有再掩耳盜鈴的去取消那個贊。他把Ipad往床上隨手一扔，拿起浴巾走進了浴室。
接到何顧電話的時候，肖小棠正在商場門口同姐妹們告別。幾個女生笑鬧著離開，還大聲喊祝她擁有一個美好的夜晚。她也跟著傻笑，心裡想著男朋友馬上要來接自己吃大餐，風吹到身上也不冷了。電話響了好幾聲，小棠手忙腳亂從包裡掏出手機來。看見屏幕上「何先生」三個大字，心裡就有微小的蜜意滲出，就像第一次在KTV與他相識，他伸手遞給自己一杯溫水時的感覺。
小棠抿起嘴角的笑意，裝作不開心地接起電話：「怎麼還沒到啊？我站在門口超級冷誒！」
「小棠，我剛開車撞到別人了。」
「什麼？」肖小棠驚呼，「你沒事兒吧？」
「我沒事兒別擔心，警察正在處理事故，對方有點難纏，一時半會兒可能結束不了，」何顧說到這裡頓了兩秒，「小棠，我們的晚餐可能……」
「沒關係我打個電話取消預約，你沒事兒就好了，你在哪裡啊我去找你？」
聽著小棠不甚在意的語氣，何顧暗暗鬆了口氣：「不用了小棠，你先打車回家吧，外面冷，你上午出門穿的太少了。」
「恩，你注意安全，我在家等你。」放下手機的肖小棠有些發愣，剛才的對話結束的太快，自己還沒來得及清楚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她轉身攔了一輛計程車坐了上去，開車的阿三大哥看一位精心打扮的亞洲女生上了自己的車，話變得格外多。七七八八說了十來分鐘，其間肖小棠都是嗯啊應付著，八成的對話都沒進腦子。她本人此時此刻的腦內部活動不可謂不熱鬧，閃過了想像中的情人節大餐，還閃過自己拍照上傳朋友圈後所有人點讚的盛況，然後哄的一聲又消失掉，何顧開車出事的情景又佔據徘徊在腦中。擔心和失望一時間難分勝負，肖小棠在車裡小聲抽噎起來。
「情人節和男朋友在哪裡慶祝啊？」阿三大哥還沒發現異樣，等他回頭看這位剛才還妝容精緻的女乘客時，肖小棠的睫毛膏已經花得不成樣子。她接過阿三大哥遞來的紙巾整理了自己，用眼神讓他把想要追問的話咽回了肚子裡，後半程倒是安靜了下來。
肖小棠進了家門就讓自己癱在沙發上，索性什麼都不想，竟很快睡了過去。鑰匙轉動的聲音，然後是皮鞋的噠噠聲，何顧的古龍水味夾雜著寒氣迎了上來，落在小棠額頭上一個輕吻。「怎麼樣了？」小棠睜開朦朧的眼睛問。「沒事兒了，那人車裡有個孩子所以罵了我幾句。」何顧直起身來，扶著額頭，「哎，說到底是我把人家撞了，好好道了歉，之後走保險就行了。」說完，何顧從身後獻寶似地把一個長方形的盒子遞給肖小棠：「情人節快樂親愛的。」打開盒子，是一束精緻的粉色玫瑰。「是Roseonly啊！」小棠翻身坐了起來，聲音帶著驚喜，給了何顧一個大大的擁抱：「謝謝何先生！」何顧摸摸她的頭：「咱們的第三個情人節，怪我，訂好的餐廳也去不了了，你想吃點什麼我給你做？「
「今天這麼乖！那我想吃……紅燒排骨！清蒸鱸魚！」
「好好好，你先去看會兒電視。」
肖小棠不依，從背後抱著她的何先生，從廚房東頭跟到西頭，就是不撒手。直到何顧不小心把雞蛋打碎在地上，才硬是把肖小棠趕出了廚房。
肖小棠樂悠悠地走到沙發上坐下，然後隱去了笑容。「不能表現出失望，我可是個懂事的女朋友」。她想了想又起身從床上把Ipad拿了過來準備看兩集康熙來了。一個微博提醒蹦了出來。
「哈嘍？你在西雅圖上學嘛？我研究生想要去那邊讀，方不方便請教幾個問題？」
私信來自「罐頭味道的冰沙」，一個頭像是小貓的女生。肖小棠愣了一秒，然後點開確認了一下現在登錄的是何顧的微博帳號。像是一根羽毛輕輕掃了一下肖小棠的脖子，她不太自在地扭了扭頭。她和何顧在一起兩年多了，微信微博這些帳號基本互通，沒有什麼秘密。這還是第一次發現陌生人發來的信息, 肖小棠接著點開了罐頭的微博關注，最近的贊，又仔細檢查了何顧微博動態，不到五分鐘就搞清楚了始末。她略放下了心，開始細細瀏覽這個女生的微博。清純，有愛心，甚至愛民謠，心中警鈴又陣陣響起。要知道何顧的前女友恰恰就是這個類型，女方劈腿後兩人才分的手，何顧當時也要死要活了一陣兒。這會兒又出現這樣一個女生，何顧會不會再次被吸引？其實只要簡單刪了這條私信，何顧也不會發現。只是此時此刻的肖小棠，正宮骨子裡的傲氣 頂著她挺直了腰板。這個橫空出現的女生像是追隨著上天的指引而來到她面前，她不想不聲不響抹去她的痕跡，不然就好像敵營的旌旗剛掛起來，自己就忙不迭指揮撤兵，太慫。肖小棠對自己和何顧之間的感情還是小有些信心的，畢竟兩年多的感情，但這次，她也存了想要看看她的何先生會作何反應的小心思。
飯桌上有些小心翼翼的安靜，肖小棠不知滋味地扒拉著米飯，何顧瞅了瞅她，把排骨往前推了推：「快吃啊，怎麼不高興了？」
「沒有啊，」肖小棠飛快抬起頭又低下「咱倆第三個情人節了，你膩沒膩？」
「瞎想什麼呢！」何顧用筷子一頭輕敲了下肖小棠的頭。
肖小棠撇了下嘴。
叮零，微博提醒聲音從何顧的手機和iPad同時傳來。肖小棠撇了一眼iPad，還是那隻小奶貓。何顧拿起手機，看了幾秒又放下了。
肖小棠在等何顧開口，可是他卻像是毫不在意地大口扒著飯。「誰的信息啊？」她忍不住出聲。
「沒誰，廣告。」何顧頭也沒抬。
肖小棠心下一沉。他為什麼不說實話，是怕我多想還是怕和我挑明了以後就沒法跟人家繼續接觸了？何顧好像還給那個女的點了贊，這也算是一種暗示了吧。一時間腦內百轉千回，面色愈發不豫。
「那個女的是誰？」
「哪個女的？」
肖小棠下巴朝手機的方向抬了抬，「剛跟你發私信的那個。」
「你看我手機了？」何顧皺起眉頭。
「你在藏什麼？藏得住嗎？」肖小棠看著何顧眉間的溝壑，自嘲地笑了笑，「我什麼時候查過你的手機？我以為我們之間沒有秘密的。」
何顧眉頭皺得更緊，話間也帶了些氣：「一個陌生人而已，我甚至都沒有回覆過她，你別陰陽怪氣的。」
「陌生人你有什麼可瞞著我的？那女生多合你的意啊，跟廖可簡直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驟然聽到自己前女友的名字，何顧怔住了，好像突然間自己無意識的行為就有了解釋，怪不得自己看那個女生總有些熟悉感。
肖小棠沒有錯過何顧微怔的神態，「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一直都放不下廖可。我聽說人家畢業馬上要結婚了，你現在倒好，準備給自己找一個替代品嗎？」
「別瞎說，我沒那麼想。」何顧脫口而出。
「那你怎麼想？」肖小棠問。
他抬眼看到了肖小棠諷刺的笑意，一陣煩躁湧上來，迅速淹沒了他。「我什麼都沒想，你幹嘛咄咄逼人的？」
「我咄咄逼人？」肖小棠站起來離開餐桌，眼裡有些亮晶晶的東西，「哈哈，多好的情人節禮物，何顧，你厲害。」說完，轉身出了家門。
何顧的怒氣，煩悶，不爽，都在看見肖小棠的眼淚的那一刻變成了針，一根根扎在他心上。可他卻眼睜睜看著肖小棠離開，並沒有攔住她。微博的對話框還亮著，他猶豫了一下，對著那個剛發來一個可愛表情的女生回復到：「不好意思，我和女朋友也都要畢業了，可能幫不上你什麼忙了。」然後拖黑了這個罐頭。
和前女友分手的時候自己確實狀態不太好。長達半年時間，天天昏昏沉沉的，朋友叫出去玩，也只是在一旁喝悶酒。直到那天，肖小棠走進了包廂，為壽星唱了首跑調版生日歌，大家嘲笑她，她也不惱，一直樂，最後樂得咳嗽停不下來。何顧自己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就已經遞了一杯溫水給她。 「謝謝！「肖小棠邊喝邊偷偷打量他，臉也悄悄紅了起來。何顧頓時就覺得，這小紅臉蛋也萌得太犯規了吧。
在一起這兩年，小彆扭兩人不管是誰撒個嬌也就過去了，基本沒怎麼吵過架。這會兒肖小棠負氣出走，何顧還真有些束手無策。想了想，何顧還是披著外套出了門，順手還帶上了肖小棠的大衣。
二月夜裡的風很涼，空空蕩蕩的街道只有偶爾竄過的野貓鬧出些動靜。何顧沿著平時與肖小棠散步的路線走著。大過節的，除了餐廳，大多數商店早已關門歇業，只剩一家24h的藥房還亮著的燈。他走進去，熟門熟路地挑了一盒胃藥結帳。然後走出來到牆角點燃了一根煙。這麼一折騰，晚飯也沒吃好，何顧的胃又隱隱作痛了。何顧胃不太好，因為剛上大學三餐總是不規律。有一次半夜被疼醒，整個人浸在冷汗裡，肖小棠嚇壞了，凌晨兩三點跑下樓來給他買胃藥。從那以後，肖小棠每天早上都會早起為兩人做好早餐，然後像個雞媽媽一樣監督著何顧吃完。肖小棠還說過，她最喜歡兩個人一起去超市挑挑選選，然後回家暖暖地吃上自己做的飯的感覺。也許在Instagram上，她是別人眼中風風光光的小網紅，可是在何顧眼裡，肖小棠只是一個小女孩。她會撒嬌，會有小虛榮，也會學著TVB裡的港臺腔說，你餓不餓，我下碗面給你啊。她實在太普通了，和微博私信裡那個陌生的女孩一樣普通。但對何顧來說，她卻又是萬裡挑一得與眾不同，讓她與眾不同的，可能恰恰是夜裡的胃藥，清晨的早餐，和回家後的麵條吧。構成我們愛情生活的，不過是一點一滴油鹽醬醋，偉大如供養，卑微如記憶裡的塵埃。它強大到讓人們生死相依，也可以脆弱到只憑一個陌生女孩的私信，就讓所有美好都接近破碎。
何顧吐完了最後一口煙圈，把煙屁股碾碎在牆上。沿著街道轉了一圈還是沒找到肖小棠，何顧掏手機想給她打個電話，可手機卻落在家裡了。他默默掉頭回家找手機，心裡想著希望那個傻丫頭只是去找閨蜜訴苦去了。手裡肖小棠的大衣還存留著她的香水味，不知道為什麼，聞到這熟悉的味道，何顧的胃又是一陣絞痛。他來到公寓的電梯門前，呆呆地看著紅色的上行按鈕。過了一會兒，電梯門緩緩打開，肖小棠幾乎從裡面衝出來，看見面前的何顧，又驚又喜。
肖小棠馬上又掩飾住自己的高興勁兒，翻了個白眼說：「你怎麼不出來追我，我在外面轉了一圈沒等到你，回家你又不在，害得我反過來出去找你！」
何顧用手捂著肚子，擠出一絲微笑：「是我錯了，回家吧。」
肖小棠一愣，看出何顧的胃病又犯了。她把何顧攙進電梯，撅著嘴說：「好吧，暫時原諒你，回家給你煮碗面吧。」
電梯裡的暖光照在肖小棠的臉上，她看起來又美又平凡。二十分鐘後，家裡的餐桌上多了一碗榨菜肉絲麵，熱氣騰騰的一大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