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擺176天,錯過了春節檔、五一檔、端午檔後,全國6.8萬塊熒幕等來了重新亮起的一天。
7月16日,國家電影局發布《關於在疫情防控常態化條件下有序推進電影院恢復開放的通知》(以下簡稱「《通知》」),宣布低風險地區在各項防控措施到位的情況下,電影院可於7月20日開放營業。
7月16日,國家電影局發布的《關於在疫情防控常態化條件下有序推進電影院恢復開放的通知》
這一通知,讓多個微博、QQ群裡的電影員工群組陷入狂歡。有人慶祝今後「不用再東奔西跑地找其他工作」;有人因「收到回影院打掃衛生的通知」感到尤其幸福;有人感嘆,「今晚是這半年來睡得最好的一次」。
廣州市某大型影城市場部營運人員李越將《通知》稱為「意外之喜」。
他回憶,在一周前已經收到可能復工的消息,但類似的「內部消息」在三月以來的每個月幾乎都有過,他本來「不抱太大希望」。
「7月復工不成,我就找別的工作,」李越下定過決心,半年是他所能等待的最長時間。如今,他形容自己的心情是,「迫不及待」又有些「愁」。
「愁」是電影院人狂歡後的普遍情緒。由於復工準備時間有限,各地區落地執行政策不一,對大部分影院而言,何時開業仍是未知數。加上疫情防控對30%的上座率限制和禁賣食品等規定,復工後的電影院能否支撐住開銷,電影圈也在愁。
7月19日,上海影城員工在放映廳裡為座位消毒。當日,上海部分電影院為恢復開放營業進行最後階段準備
據貓眼專業版統計,7月20日,全國約9.6萬人走進影院觀影。全國共計排片2374場次,上海、杭州、長沙為全國城市中唯三排片場次破百的城市。2019年同期,各大院線排片的數字是超過35萬場。
即使難回巔峰,電影人終歸等來了盛夏。「復工就是希望,總需要有個開始,」金逸影院某影城經理朱睿說道。
趕緊回影院,向物業公司提交復工申請材料,安排員工消毒和維護設備,迎接防疫健康檢查······過去的一個周末,朱睿將日程安排得十分滿當,從上午10點至晚上九點,他都在為復工進入久違的忙碌狀態。
「20號復工是不可能的了,時間實在太匆忙,」朱睿說道。據多名電影院從業者透露,由於各地具體細則執行的不同,20號能復工的影院在全國範圍內只是少數。
各省分管電影局發放的紅頭文件是電影院復工的首要訊號。有了紅頭文件後,影院要接受當地主管部門和疫情防控部門的檢查,檢查通過才可獲得批准復工的文件。拿到批文後,電影院可以向發行方申請影片硬碟和密鑰——這是能讓電影正常放映的兩大關鍵。
正常而言,政策的下達與地方對具體政策的實施,都存在時間差,但此次他所在三線城市政策的執行之快,讓他吃了一驚。
7月19日下午,他所在影城通過了當地部門的衛生檢查。這一刻,朱睿才有了影院即將復工的真實感。三天前《通知》發出,他還安慰自己,「要理性看待」。
這樣的理性心態,是過去幾個月反覆準備復工卻未能實現後鍛鍊出來的。朱睿還記得,自三月底起,復工的消息隔一段時間就從集團內部傳出。每當這時,他會提前告知在外做兼職餬口的12名員工,「準備到影院上班了」。
沒人能預料到,這一等就是半年。朱睿心裡十分明白,員工們燃起復工希望後再度破滅的失望心情,他想起小時候搭乘長途汽車,有著一模一樣的經歷和體驗。
「我以前老問父母,什麼時候才到站啊?」他收到的回答總是出奇的一致,「快了快了,還有5分鐘就到了」。朱睿說,他現在成了搭乘長途車時「騙人」的父母。
但這個關於「電影院復工」的終點站,有人的徵途卻永遠停留在2020年上半年。
劉峰是浙江省某影城管理層人員,等待影院復工未果後的六月中,他向直屬領導提交辭呈,離開了他工作三年半的行業。
「我要先保證自己活下去,」劉峰說。經濟壓力是他離開的最直接原因。過去半年,他呆在父母家裡吃喝,竭盡全力地省吃儉用,卻還是逃不過每月提醒他還款的車貸。生活的支撐,全靠「借花唄」。
對電影院從業者而言,影院停工意味著只能拿到與當地最低工資標準持平的「生活補貼」。這是全國絕大多數電影院員工普遍的水平,連管理層也不例外。
劉峰也無暇幹副業。過去半年的停業時間裡,他每隔幾天要回影院維護機器,監控影院的日常運作。這些工作平日都有專人負責,但在特殊時期,「員工們不上班,我們也不好要求。」很多時候,他檢查完電影放映機後,再一個人坐在空空蕩蕩的影廳發呆。
觀影廳內,工作人員在將座位進行分隔,實現觀眾隔位就座
再後來,劉峰發現他厭倦了過去要倒夜班的日子。在辭職那一刻,他已經決定,今後最多以兼職的形式回到影院。
《通知》下發後的第二天,劉峰發微博寫道,「我已經是旁觀者了。祝各位堅守崗位者守得雲開見月明。」
守得雲開的電影人依舊憂心忡忡。開業意味著場地租金、人力成本、運營成本的直線上升,而票房收入並不一定能覆蓋這些高額成本。
朱睿也在為待付的場地租金而頭疼,與物業的反覆談判在停業期間花費了他大量精力。他透露,早在四月,他與所在商廈物業公司達成共識:過去三個月租金費用減半。雙方當時都以為,電影院即將復工。這樣的租金減免談判,在五月底又進行了一次。
只是,到了六月,電影院復工的「幻想」再次破滅。物業公司則直接表示,「等真的能復工了,再來和我們談租金減免。」
六個月的場地租金尚未支付,重新開業後能否承擔高額的資金,這一問題已經讓不少影院望而卻步。據朱睿的觀察,7月20日復工第一天的低排片量,一是與各地的政策落地有關,但同時,也因為「很多影院還在觀望狀態。」
7月20日,武漢一家影院,觀眾在檢票入場觀影。當日,在各項疫情防控措施有效落實到位的前提下,武漢市部分電影院恢復開放
不同類型的影院須承擔的租金亦有區別。朱睿表示,國營影城由於有國家的政策優惠,在疫情期間能享受國營開發商的租金全免。而對於租賃在私人商廈的市場化影城而言,租金減免的程度完全取決於物業的「慷慨程度」及當地政策的支持力度。
「我聽過最差的情況,商廈老闆只同意減免一個月的租金,」朱睿說。這對於當下的電影院而言,十分苛刻。
資金吃緊,讓不少電影院倒在了2020年春天。天眼查專業版數據顯示,上半年我國共有約8400家影院相關企業吊銷或者註銷。
而中國電影家協會5月27日發布的《電影院生存報告》顯示,第一季度全國票房同比下降88%。全國影院從二月開始已入不敷出,多達42%的影院認為自己有關門大吉的風險。
據中國電影家協會5月27日發布的《電影院生存報告》顯示,第一季度全國票房同比下降88%
為了緩解現金流,電影院在呼籲並積極自救。李越所在的院線在自家APP售賣起了過年前囤好的爆米花、可樂等賣品。而身為管理層的朱睿、劉峰則發動影城員工,既在商場擺地攤,又在朋友圈當微商。
打折電影套票、進口零食禮包、與品牌方合作的櫻花味洗髮水,這些降價銷售的囤貨,成了很多影院回流資金的唯一途徑。
不過,令朱睿、李越等從業人員感到失望的是,在最新指令中,這其中對影城很重要的賣品,很大程度上被禁止。在7月16日國家電影局發布的疫情防控指南中規定,電影售賣場所原則上不能售賣零食和飲料。
飲品和零食合稱為賣品。朱睿表示,這是電影院十分重要的收入來源,預估能佔票房收入的15%-20%。打個比方,影城一天下來的營業額為1萬元,那麼很可能會產生1500-2000元的賣品收入。
事實上,儘管中國電影票房有超600億的市場規模,電影院也並非看上去的光鮮亮麗。據了解,一部電影產生的票房收入,並非全部為影院所得。除了繳納稅款,影院還需與片方及發行方分成——電影院的分成比例,一般是佔據一半。
電影院為重資產產業,扣除高額的租金費用和維護費用,電影院靠票房收入實則盈利微薄。劉峰透露,電影院能產生利潤的時刻,實際上一年只有幾個時段--春節檔、五一檔、十一檔及暑期。此時的影院上座率極高。
有成員在電影從業者的QQ群裡表示,「賣品不允許賣的話,我們可以賣衍生品。」該從業人員隨後上傳了在影院實拍的蜘蛛俠布玩偶和美國隊長的模型玩具,告知大家,這是「現階段能賣的好東西了」。
即使資金端承壓,但朱睿認為,現階段能成功開業的影城,本質上已經是市場地位的體現,「疫情對中國電影行業的經營環境做了大肅清。」
4月29日,國家電影局在視頻會議上指出,2020年全年票房預計損失超過300億,而從中長期來看,疫情也是在倒逼中國電影行業改革升級。
李越也表示,即使開業要面臨眾多挑戰,但邁出復工第一步,已經是很好的開始。在他看來,復工能重新將影院滲透進觀眾的生活,再加上疫情放緩後防疫措施的逐漸放寬,「很快就會走上正軌。」
7月20日,雲南電影院恢復營業首日,觀眾在昆明市北辰財富中心影院入口處掃健康碼
華安證券7月17日發布的行業研報預測,參考日、韓5月份影院開放的情況及2003年非典時我國採取的「隔行隔坐」舉措,預測此次影院開放的第1-2個月,票房收入為同期的20%-30%左右。
較為低迷的票房與電影院排片有很大關係。據華安證券分析,由於對30%上座率上限的擔心,此前在春節檔期積壓且有爆款潛質的電影,如《唐人街探案3》、《姜子牙》等,不會選擇在影院開業早期上映。而未來一兩個月,影院將以老片重映為主。
新片上映量有限,但朱睿與李越都表示,對電影院未來重回巔峰充滿信心。這其中的信心是來自熱心影迷的支持。
李越回憶,早在一兩個月前,在影院維護的粉絲群裡,就已經收到了多位影迷的持續詢問,「什麼時候能開業呀?」「復工後我第一個買票去看。」他相信,以影院影響力來看,只要順利開業,「報復性消費」也會來臨。
朱睿也因影迷的熱情深受鼓舞。他還記得,7月18日回影城上班時,影院所在商場四層附近的奶茶店已經站滿了人,這與平時生意平淡的商廈四層形成鮮明對比。電影院的閘門只往上拉開了一個小口子,還是有人彎腰,探頭對著還未開業的影院詢問:
「電影院今天要開門了嗎?」
(李越和劉峰是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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