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憶小樓
原創文章，抄襲必究
再見「廚師」已經是五年以後的事了......
十歲，我上小學三年級，那時我是學校出了名的「混世魔王」，罵街、打架無惡不作。由於特別崇拜東方不敗，所以經常穿著大姐給我剩的那件「披風」，說是披風其實是一件磨得發白的薄襖，衣服很大拉鏈又是壞的，所以乾脆兩個袖子一挽直接掛在脖子上，還真的有幾分東方不敗的範兒。奈何，因為常年作惡，只能掛著一張天師鍾馗的臉，如此，我名副其實地坐上了「霸王」之位。
不知道為什麼，那一年，村裡特別流行「轉讀生」，來的那八人一個個都是鎮裡的娃兒，細皮嫩肉，吐著一長串連我最喜歡的語文老師都說不成的普通話，可是，他們的到來吸引了太多的目光，連一向唯我命是從的兄弟們都開始背著我跑到高年級教室去窺探，被冷落的我不得不採取行動了。一放學，我就集結我的兄弟們堵在學校門口，高喊著：「此門是我開，此鎖是我摘，要從此門過，叫聲姑奶奶」，被堵的「貴族」還真有被嚇哭的，我在心裡暗暗笑了一下：「還高年級呢，連三年級的小孩都怕，鎮裡出來的也不過如此！」實在無聊，於是，半個小時後，在五個女生的抽泣聲和兩個男生的毫無恐嚇力的叫罵聲中，我相當仁慈地放行了。
可是，回頭卻發現，不是八個麼，現在怎麼只有七個。正納悶的時候，就看見五年級的窗戶那裡露出了一個黑腦袋，接著是一身黑衣、黑鞋，他的皮膚和衣服銜接的很好，若不是窗稜是綠色的，我當時還真以為他是從炭窯子裡鑽出來的。看著那一團由遠及近的黑，我愣是沒蹦出一個字，奇了，這世上竟還有比我家黑貝狗還黑的人！
等回過神，才發現有一團黑在眼前晃蕩。「還看呢，姑奶奶，鼻涕快掉地上了！」這是他說的第一句話，我盯著他小的不能再小的眼，喃喃自語：「原來人還可以比狗黑啊......」這是我對他說的第一句話，也是標誌我「悲劇命運」開始的一句話。「啪！」這個黑蛋當眾給了我一巴掌，打完了他的巴掌還在半空哆嗦，「你竟敢打俺大王！大王，揍他！」「揍他！」我的小弟們在吆喝，可是我卻很沒骨氣的哭了，樹倒猢猻散，最後兄弟們跟著我一塊哭著回了家。
後來回想起來，我這個霸王怎麼就哭了呢，許是被他的戾氣嚇的，又或許是震驚，有一次廚師問起來，我說那一巴掌實在是太狠了，疼得我眼淚直往下掉。廚師溫柔地摸摸我的臉，笑著說：「那是我第一次打女生，一不小心就打到心坎裡去了。」自他打了我以後，我們就熟識了，那一天，我學會了一句至理名言：不打不相識。
我上五年級的時候，廚師上初一，雖然學習緊張，可是周末我們還是會找各種藉口「會面」。初中第一個暑假，他來我家給我「輔導」功課，實在無聊，廚師爬上牆頭抱著老椿樹引誘我：「貝貝，快上來，這兒有知了！」我興奮地爬上牆頭奔向他，哪知腳下一空，身子便向旁邊倒去。牆頭另一邊是堆滿碎磚頭的廢地，「廚師——啊！」，一群蒼蠅飛過，接著是便是廚師驚天動地的哭喊聲，最後是父親背著我奔向村裡的衛生所，處理兩個鮮血淋淋的膝蓋時廚師哽咽著哄我：「貝貝別哭，不疼哈!」我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竟然忘了哭，「哇——好疼啊！」於是乎，我的鼻涕一直流到了晚上廚師回家。
同年冬天，廚師帶著我做了一次「空中飛人」，確切地說是三次，只是第三次從房頂飛下的時候我順帶著飛走了三顆大門牙，扭傷了兩隻腳，以及脫臼了一隻胳膊，最後昏迷了半個小時，那天我深深的認識到生命的可貴，感慨著活著真好。衛生所的哥哥說這腳以後恐怕不能穿高跟鞋了，後來，廚師攥著布滿血跡的新襖哭得比我還慘，他說：「別哭...別怕小貝子，以後我娶你！」那時候，在農村，只有當新娘時才能有機會穿高跟鞋；那時候，我以為我將來就只能嫁給他這個黑蛋了，於是我哭得更厲害了。那個冬天過完，廚師就轉學去了鎮裡的一個重點初中，三年，他沒有再來找我。
三年後，我考上了市一中，一個跟廚師說著一樣好聽的普通話的學校。開學那天，炙熱的陽光下，擁擠的人群中，一個高挑的男生揮舞著白帽子一邊跑一邊喊：「小貝子，我在這，我在這！」等他到我跟前停下，我才敢確認，眼前這個酷似古天樂的男生是廚師。廚師高我一屆，竟然也在這裡就讀。農村有一個俗語，臭小夥越長會越帥氣，相反，靚妹妹可能就會趨於平凡。我雖不是什麼靚妹，卻真的親身見證了後者的真理性。不得不說，造化弄人，我們都長了，並且各自以縱向和橫向的絕對優勢發展著。那一年，廚師牽著我的手說再胖以後就不敢娶我了，我揶揄他說再高我就不要你了。我沒有再胖，他也沒有再高，我以為這條路我們可以一起走下去直到地老天荒，可是，誰又知道將來會是咫尺天涯呢。
高二那年冬天第一場雪，在一片震天的號啕聲中，我看到了一個月沒見的廚師，穿著白麻的他頭髮蓬亂鬍子拉碴，站在呼嘯的北風中漠然地注視著正在下葬的棺木，他的父母在一次車禍中遇難，爺爺奶奶悲傷過度還在醫院救治，老天原來是那麼不公，總在嫉妒美滿的幸福，他才十八歲啊，瘦弱的肩膀就要承受如此沉痛的悲傷。那天，漫天雪花亂舞，孤獨單薄的身影，仿佛整個世界都蒼涼。兩天後廚師抱著我慟哭了一場，他說對不起。半個月後，廚師輟學了，悄無聲息，沒有打一聲招呼，他的哥們都哭了，我終於明白了那句對不起，原來是他不要我了......
回憶一幕幕浮現在腦海，我視線模糊地欣賞著今天的廚師，真的很帥氣，筆挺高拔的身材，嶄新的黑色新郎裝，乾淨利落的寸頭，我努力睜大眼卻依然看不清他的樣子，那個揮舞著白帽子的笑容明媚的男生，那個背著我一直罵我肥卻愣不會放下我的少年，那個扇了我一巴掌笑話我醜的男孩，那個總是安慰我不讓我哭卻比我哭得還慘的小夥，那個說打進心坎要娶我的男人越來越遠......
新娘很漂亮，據說是廚師學廚藝時認識的，大眼睛小嘴圓臉，廚師曾經說這叫旺夫相，我反駁說瓜子鵝蛋臉才漂亮，廚師捏著我的臉蛋說沒辦法反正他就喜歡。最後大家共同舉杯祝他們新婚快樂，我轉頭敬向新娘：「嫂子，祝你們幸福，百年好合，早生貴子！」兩朵紅雲驀然爬上兩頰，望著前面正在敬酒的新郎，新娘赧然一笑：「會的，你哥他不容易......」是啊，廚師不容易，爺爺奶奶常年臥病在床，一家的開銷都壓在他的身上，五年了，當年稚嫩的小夥早已經蛻變為成熟的男人，他不再會是一個人，一個人在人海浮沉，有一個愛她體貼他的妻子照顧他，他需要一個家，他終於有家了。
我釋然一笑，那些深深地眷戀，狠狠地思念，淺淺的恨意，淡淡的埋怨一下子隨風而散，恍若從來不曾出現過。那天，暖暖的陽光蕩漾在每個人的臉上；那天，新人禮上的百合燦然綻放；那天，有一個女孩在傾瀉的陽光中，在馥鬱的百合旁，她和新郎相視而笑，她說祝他幸福…...
END
二〇一四年五月十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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