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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所有的事情感到恐怖。老闆、工人、所有的農民,都是那樣的鄙瑣不堪。」
1873年,19歲的法國詩人蘭波在《地獄一季》裡寫下這句話。兩個月後,他封筆退出文壇,四處流浪,開始了他視為「鄙瑣不堪」的生活。最終,他前往阿比西尼亞(今衣索比亞)的哈拉爾,成為一名咖啡商經理,月薪150盧比,包食宿,外加1%紅利。
一百多年後,我拿著一張機票,對著非洲地圖發呆。時至今日,在出發前,我對非洲的了解恐怕也並不比當年的蘭波多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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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給你一臺時光機,你想去到什麼時候?
我的答案是19世紀中下葉。
19世紀中下葉,第二次工業革命轟轟烈烈向前推進,主要資本主義國家普遍大繁榮,空氣裡膨脹著空前的自信。世界疆域在早些時候已經粗粗劃分完畢,分散的族群開始主動或被動地連入世界網絡,皇室和資本熱衷於資助更為深入的人文自然探險。這是人們熱忱關注遠方的時代,這是旅行者的黃金年代。
這個時期,李希霍芬7次走遍大半個中國,命名了絲綢之路,諾登舍爾德開闢了北冰洋航道,在他們的影響下,斯文赫定開始了前往新疆和西藏的旅途,1900年他將發現樓蘭古城,同時,沙克爾頓和阿蒙森斯科特正在準備向南極點的角逐。
這時,蘭波也開始了環球旅行。和其他旅行家相比,他的旅程鮮有長遠計劃,東一榔頭西一棒槌,帶著更多遊戲人間的色彩。
他遊歷歐洲大陸,在奧地利被搶光所有錢財,一段時間只能靠擺地攤維生;他在爪哇島當過逃兵,去船上做過水手,隨馬戲團巡迴演出,在賽普勒斯當工頭,在葉門亞丁的商行工作。混亂的旅行和工作間,他還試圖申請加入美國海軍,未果。
後來,生意把他帶到衣索比亞,他紮根非洲大陸,從一個咖啡商轉為綜合貿易商。同期,蘭波封筆前的詩作再版,引起廣泛關注,法國人以為他已經去世了,盛譽他為象徵主義詩歌的代表人物。那時他早已不在乎名氣,在非洲浪得風生水起,正準備將一批武器賣給孟尼利克二世,這批武器或用於幫助孟尼利克二世贏得阿比西尼亞皇位之戰,以及之後阿比西尼亞與義大利的戰爭,幫助衣索比亞成為非洲唯一一個未曾被殖民過的國家。
離開文學的蘭波過得即肆意又自由,在世界漸次展開的褶皺裡邊打滾邊浪。
我好羨慕他。
可能是19世紀法國第一浪子,真·世界公民·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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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之下,21世紀的旅行就太無聊了。
世界早已沒有褶皺,被熨成一塊平板,幾乎不存在秘密角落。
絕大多數你想去看的地方都已經被充分電子化,出門探險不再是必須。去年夏天,我在羅馬出差,路過梵蒂岡,臨時起意想進去逛逛。8月毒陽下,人群繞著城樓一圈圈排隊,我被中暑的恐懼擊退,找了個涼快的咖啡館,打開電腦,進入線上梵蒂岡,遠程逛了個夠,還把遊客根本不可能看清的屋頂壁畫也細細瀏覽了一遍。
人與人之間的彼此好奇也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失。每個旅行者都希望去探訪人跡罕至民風淳樸的地方,殊不知,再偏遠的地方,景區人民都是見過世面的,羞澀麼,不存在,好奇麼,沒有。為了滿足遊客的獵奇心理,不少地方還為遊客「發明」了並不存在於本地文化裡的服飾和節日慶典,充分體現需求創造供給。
出發環球旅行前,我在一個活動見到攝影師 Eric Lafforgue,他從小隨父母在非洲生活,後成為一名職業攝影師,常年深入全球各地拍攝肖像照片。
我問他:旅行時,我常常會糾結該以一個什麼樣的尺度和當地人打交道,你有什麼建議嗎?
他說:其實很多非洲土著都用智慧型手機的,他們和你一樣,會上網,會用社交媒體帳號,哪怕你們看起來很不一樣,記住你們之間的共性遠遠大於差異性,你怎麼待你身邊的朋友,就怎麼待他們。
是的,這個世界越來越像統一的工業產品。在印度,在黎巴嫩,在伊朗,在矽谷,在任何一個地方旅行,人們都在談論相似的話題。我帶著探秘的心態出門,卻每每感覺像是在北京小區門口遛彎。
《Out of Focus》,Eric Lafforgue 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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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蘭波當年是什麼契機決定去衣索比亞做一個咖啡商,我的埃塞之旅完全來自一場意外。
前文提到,我是用一張環球機票串起這次環球旅行(一篇文章看懂環球機票),行程規劃多少會受到航空聯盟內航線布局的影響,不完全自由。在航空業如此發達的今天,南美洲和非洲依然是飛行的難點。
這兩個大洲有許多相似之處:幅員遼闊;核心大城市少;航線圖呈大節點放射狀分布,而不是各個城市互相程網絡聯通狀,經常出現兩個城市A和B直線距離不遠,飛行卻必須要繞到節點城市C,走A-C-B航線,飛得既貴又累。
請原諒我的靈魂畫風…
星空聯盟在非洲有3個聯盟航空公司——埃及航空、衣索比亞航空和南非航空,飛這三個國家會比較方便。在我看來,埃及所在的北非更接近於阿拉伯世界,南非不算典型非洲,最接近我關於非洲想像的國家目測只有衣索比亞。
至於對衣索比亞有什麼了解,我只能誠實地說,除了蘭波和咖啡,幾乎一片空白。怎麼辦呢?
正煩惱時,無聊刷朋友圈,看到一個很久沒有聯繫過的朋友趙馨在另一個朋友的朋友圈下留言:十一月底要不要去埃塞?
十一月底!埃塞!
短短一句話裡出現2個直擊我的關鍵詞,脖子後面汗毛興奮地根根豎立。立刻聯繫趙馨打探,後面的事情簡直就跟做夢一樣。
認識趙馨的時候,她在某知名汽車品牌負責渠道,近年轉行到咖啡行業。恰好,她的公司在埃塞投產了咖啡處理廠;恰好,她計劃和我在同一個時間去自家廠裡看看新一季咖啡果的情況;恰好,她可以捎上我。
就那麼一瞬間,天大的事情全部自動解決了。我不僅可以像遊客一樣體驗衣索比亞的咖啡文化,更可以像本地人一樣直接探到咖啡產業的原點,與咖啡種植園和咖啡處理廠的工人同吃同住。還能有比這更完美的旅程嗎?!
只要你知道你想做什麼,全世界都會來幫你。
這大概就是躺贏的感覺吧。
喜歡衣索比亞航空的配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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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機落地衣索比亞首都阿迪斯阿貝巴,我們一刻也沒有停留,直接從機場坐車去夏奇索,那裡正是咖啡莊園所在地。
車開出阿迪斯阿貝巴不久,第一次踏上非洲大陸的新鮮感漸次褪去,我看著窗外,小區門口遛彎的感覺越發強烈。
這不是錯覺,也不是修辭。
高速公路明顯是中國援建的,和國內的高速有如孿生兄弟,不僅道路規劃方式相似,就連路邊栽種的夾竹桃、路牌的色號、英文字體都一模一樣。
熟悉、無聊、思鄉。我真的身處非洲嗎?那個刻板印象中貧窮的、原始的、狂野的……非洲?
來不及過多矯情,很快,車拐下高速,進入一條本地道路,中國元素頃刻退場。
路很寬,但布滿溝壑,任何東西掠過都能揚起漫天塵土。車子搖搖晃晃蹣跚前行,仿佛一艘小舟,行駛在世界末日中。本地人在驚人的塵土中安然地生活著,散步、吹口哨、喝咖啡,和我們在兩個次元擦肩而過。
塵土飛揚中,司機開始放《甜蜜蜜》安撫搖晃了一天的我們,我覺得放《搖啊搖,搖到外婆橋》更為合適
晃到大腦已經不再奢求平靜時,車終於停在一個路口,司機 Lateef 放我們下車取行李,我們舒了一口氣,以為今日份的旅途總算熬完了。
沒想到,另一個司機 Adania 出現,把我們的行李換上一輛小皮卡,又拿出帆布和繩子,細心地把行李包嚴、捆好。原來,剛才的顛簸只是前奏,真正的考驗還沒有到來。
他笑著說:準備好了嗎?從這以後,7天內不會有手機信號了。
好了好了,忘記時光機和蘭波吧,21世紀的衣索比亞旅程開始了。
-End-
補幾張趕路圖,忽略掉背景裡的貧窮,埃塞確實是個好看的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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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度篇(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