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秀文的天后之路,真是一曲長恨歌

任她們多美麗，鄭秀文總獨自矜貴。/《孤男寡女》

無論是在演藝事業，還是私人情感上，鄭秀文一直採取著這種「清洗記憶」式的逃避方式，撞了南牆也不回頭，內心脆弱卻故作堅強，行事笨拙又出奇地倔，還極力向外界傳遞勇氣。她就如同我們身邊的一個密友，親切懵懂又惹人憐愛。

港女千千萬，天后代代出，但要說其中最具苦情色彩的，那一定是Sammi鄭秀文。

前段時間，史上最快的第39屆香港金像獎落下帷幕，周冬雨憑藉《少年的你》稱後，前輩鄭秀文再次遺憾陪跑。

作為香港最具票房號召力的現役女演員，19年來，鄭秀文六次入圍金像獎最佳女主角，卻永遠只能止步於此，從未接過那座心心念念的女神獎盃。

鄭秀文和金像獎的愛恨糾葛，無形之中成為了另外一部「被嫌棄的鄭秀文的一生」。

劉德華友情客串《花椒之味》，為好友助陣。

除了在金像獎上再次敗北，大眾對於鄭秀文的印象可能還停留在一年前的「安心事件」。

分分合合幾十年的痴男怨女終於步入婚姻的殿堂，女人終於嫁給愛了半輩子的男人，可還沒等到紅玫瑰成為蚊子血、窗前的白月光出現，男人就被窗外更加年輕貌美的「好嫁風」吸引。

正如世人所預料的那樣，Sammi最終還是選擇了原諒。

「任她們多漂亮，未及你矜貴。」這句一直被世人用來形容鄭秀文的歌詞，如今似乎已不再適用。

這位無論在愛情還是在事業上都進退兼備的天后，在和歲月長時間的敵對中，既沒有勝利，也談不上失敗，而是走上了一條名為「淡然」的小徑。

舊日鄭秀文與許志安的合影。

「本色演員」鄭秀文，

註定與影后無緣

張愛玲曾說過：「出名要趁早。」因為「來得太晚的話，快樂也不那麼痛快」。

但同樣是年少成名，鄭秀文的演藝生涯，卻仿佛從來沒有痛快過。

1988年，年僅16歲的鄭秀文參加香港「第七屆新秀歌唱大賽」，憑藉葉倩文的一曲《幹一杯》奪得季軍，加盟華星唱片，被視作「王牌新秀」。

當時鄭秀文的形象和現在大相逕庭，留著一頭長髮、明眸皓齒、青澀懵懂。

鄭秀文早年的海報，是如今人們認不出的清純模樣。

1990年，中學畢業的鄭秀文推出自己的首張同名專輯《Sammi鄭秀文》，銷量突破兩萬五千張，其中翻唱自陳淑樺《夢醒時分》的《思念》，更奪得了該年度「十大中文金曲」最佳新人優秀獎。

此後幾年，她在香港樂壇氣勢如虹，與「四大天王」、陳慧嫻等人平起平坐。有人說她是「梅豔芳接班人」，「香港無人不愛鄭秀文」的口號也逐漸流傳開來，足可見其人氣。

1999年，香港做了一項藝人價值度調查，在「最受歡迎的女歌手」中，鄭秀文僅次於王菲、梅豔芳之後，位列第三。

這個排名幾乎劃定了她此後若干年在歌唱事業上的天花板——既擺脫不了「梅豔芳接班人」的影子，也贏不了像王菲這樣充滿靈氣的天賦型選手。

1993年度十大勁歌金曲"最受歡迎女歌星"五強（王菲、周慧敏、林憶蓮、葉倩文、鄭秀文）及頒獎嘉賓梅豔芳。

那幾年圍繞在鄭秀文身上的是非一直不斷，先是傳出她與合作三年的經紀人不合，後又有多名前助理向媒體爆料她脾氣差、愛耍大牌……

「半紅不黑」的鄭秀文開始轉戰電影，《孤男寡女》成為她演藝事業上的第一個轉折點。

性格跳脫的傻姑娘和吊兒郎當的花心男設定讓《孤男寡女》成為當年香港最賣座的華語片，更成就了杜琪峯、劉德華、鄭秀文的鐵三角組合。

鄭秀文脫下潮衣靚衫，卸了濃妝豔抹，改用接地氣的生活化表演取悅觀眾，在周星馳和張衛健之外，創造出一種獨特的「鄭派」喜感，這也讓她第一次提名金像獎最佳女主角。

鄭秀文在《孤男寡女》裡松松垮垮的走路方式特別有意思。/《孤男寡女》

可惜，善良呆萌的Kinki最終沒能贏過細膩婉約的蘇麗珍，彼時的張曼玉能夠戰勝鄭秀文，沒有出乎任何人的意料。

鄭秀文接受採訪時也表示：「提名就表示自己的演技被接受了，大家不會以為我對電影只是玩一玩，我希望可以將自己演技方面的特長挖掘出來。」

2002年，鄭秀文再次憑藉《鍾無豔》《瘦身男女》《同居密友》三提最佳女主角，這本是她最接近影后桂冠的時刻，但同樣最終輸給了演技更為成熟的張艾嘉。

此後，鄭秀文在金像獎上屢戰屢敗、屢敗屢戰。

2006年《長恨歌》輸給靈氣十足的周迅《如果·愛》；

2013年《高海拔之戀2》輸給和自己撞型的楊千嬅《春嬌與志明》；

2020年，被觀眾認為貢獻了鄭秀文演藝生涯最佳演技的《花椒之味》，敗給了金馬雙蛋黃影后之一的周冬雨。

與鄭秀文相比，楊千嬅更像是一個「港寵」。/《春嬌與志明》

鄭秀文到底夠不夠格拿一個影后？

杜琪峯曾說：「香港現在最好的、還在演戲的女演員，就是鄭秀文。」儘管香港有很多「唱而優則演」的女藝人，但她們大多數只是想賺錢，但鄭秀文不一樣，她是真正想在電影行業有所建樹。

香港作家湯禎兆寫鄭秀文：「鄭秀文最觸動我的，是那種『頂硬上』的狠勁，其實不是沒有失手作，但她總是鍥而不捨地衝鋒陷陣下去。放下歌壇成就至影壇，由無名小妹再闖天下，『頂硬上』就是我從她身上看到的自我投射吧。」

但也有媒體指出鄭秀文表演上的致命硬傷：「在鄭秀文的影片中，我們幾乎很難看到那種真心投入的感情成分，無論是戀愛的歡聲笑語，還是夫妻的相親相愛，鄭秀文絕對沒有能力將那份柔情和愛意表達出來。」

鄭秀文是個實實在在的本色演員，她可以演出自己可以理解的情愛，一旦超出這個範疇，演繹更加豐富宏大的悲歡離合，她就無能為力了。

也正是這個原因，她在輕喜劇愛情片裡一直順風順水，但一遇上《長恨歌》這種時間跨度大、人物經歷複雜的故事，她便無力掌握。

鄭秀文：「王琦瑤於我來說，並非成就了一個傳奇，而是彰顯了一位默默地為生命而努力的人，一個忠於自己的人，忠於選擇的中國女性。」 /《長恨歌》

可是鄭秀文偏不信邪，她一次次地爭奪那座獎盃，從一開始暗自慶幸能和前輩同臺競爭，到後來跟同輩女演員劍拔弩張，最後又被更加新鮮的後輩奪去光彩，鄭秀文的影后之路著實走得極其艱辛。

金像獎的「不友好」不僅是對鄭秀文，劉嘉玲、古天樂、吳鎮宇、張國榮等都曾被金像獎辜負、戲弄，但也就只有鄭秀文如此苦情——金像虐我千百遍，我待金像如初戀。

2015年，鄭秀文作為金像獎最佳女主角的頒獎嘉賓出場，對同為頒獎嘉賓的張家輝調侃說：「我好羨慕你，拿過兩次影帝……你拿影帝這麼辛苦，我拿影后應該不用這麼辛苦吧。」

玩笑之外，也可以看出她對金像獎影后獎盃的深切執念。

張家輝回應Sammi拿影后很難：「那就要看你好不好命了。」

「我是完美主義的擁戴者，

亦是完美主義的受害者。」

在鄭秀文的演藝生涯中，《長恨歌》是她永遠袒露著、任人指點的軟肋。

《長恨歌》之前，鄭秀文拍的幾乎都是輕喜劇愛情片，但導演關錦鵬看到了她身上的韌性，邀請她出演王安憶筆下飄搖半生、終身遺恨的上海女人王琦瑤。

這是鄭秀文第一部接下的文藝片，她極其重視，為了詮釋好王琦瑤這個悲劇人物，她推掉手頭上所有工作，開機前獨自一人住到酒店研讀劇本，劇本就放在枕頭旁，差點因為被翻看得太勤而發黴。

劇中王琦瑤從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女蹉跎成美人遲暮的少婦，鄭秀文為了展現這一變化，幾個月內不斷地減脂、增肥、減脂。當時上海零下三十多度的低溫，也讓她面臨哮喘病隨時發作的危險。

《長恨歌》對鄭秀文來說仿佛一場生死攸關的戰事，但這種對成敗的過度看重，反而成了天平上一面倒的不安。

鄭秀文曾痴迷於瘦身，她的纖瘦身形被小S親自認證過。/《康熙來了》

鄭秀文不停思考如何才能演出一個最精準最恰當的王琦瑤，無力感和「一種未能解釋卻又存在的悲傷和恐懼」隨之而來，揮之不去。

終於，長時間繃緊的神經在一瞬間斷裂，鄭秀文在電影拍攝後期患上了很嚴重的抑鬱症，最嚴重的時候，她把自己關在酒店的房間裡，拒絕和任何人交流。

因為自己的原因拖延了拍攝進度，鄭秀文自願放棄幾百萬的片酬尾款，希望減少劇組損失。

「不讓王琦瑤半路突兀地死去」的念頭讓鄭秀文強撐著最後一絲意志，通宵達旦地拍完所有鏡頭。

即便她對《長恨歌》寄予如此厚望、付出那麼多心血，影片還是遭遇了票房和評論的滑鐵盧。

有人吐槽影片的剪輯和情感調度不足；有人認為鄭秀文的港普讓影片效果大打折扣；也有人說輕喜劇出身的鄭秀文根本不適合演王琦瑤這種渾渾噩噩的悲劇人物……

一個令人唏噓的王琦瑤，最終卻讓大時代走出的港女鄭秀文身敗名裂，此後幾乎將她完全隔絕於文藝片的陣營。

《長恨歌》的豆瓣評分剛過及格線。

《長恨歌》在威尼斯影展上遇冷，相戀13年的男友許志安此時又和自己分手，這都成為壓倒鄭秀文的稻草。她說：「我仿佛是公路上熄火了的卡車，身心癱瘓了一段漫長的時間。」

在患上抑鬱症的那段時間裡，鄭秀文在每個深夜循環播放《紅綠燈》，覺得自己的心境就好像站在紅綠燈口，想走過去卻走不到。

抑鬱症這條黑狗不僅困住了鄭秀文，也讓媒體對這位半隱退的天后格外好奇，各式不懷好意的報導一直糾纏著她，有媒體說她自暴自棄，多次嘗試自殺，有人猜測她遇鬼撞邪、精神失常。

為了應對這些流言蜚語，鄭秀文在「自閉」期間開始在《明報周刊》上開設「鄭秀文畫作專刊」，將自己的思潮和情緒盡情訴諸筆端。

一幅幅的畫作成為媒體研究鄭秀文現狀的素材，麥兜的作者麥家碧說Sammi的畫裡有很多黑色，反映出她很不開心。

但好友陶傑卻從她的畫和文字中，看出她內心五彩斑斕的世界，「世界哪有完美？但執意的人，偏偏默許七公分的距離。」

鄭秀文畫作：《都是一種愛情》

鄭秀文後來曾說：「我承認我既是完美主義的擁戴者，同時亦是完美主義之下的受害者。」

因為自己不夠完美，抑鬱症成了她給自己施加的懲罰，眾人也用自己的方式默許了鄭秀文這一「完美主義懲罰」——歌迷一直在等待她復原；友人也在背後默默支持她；即便那些八卦港媒不懷好意的報導，也形成一股強大的能量，激勵鄭秀文復出。

在完全的隱蔽和赤裸之中，鄭秀文找到了粘合自己的新角度。2007年5月18日至25日，她連開8場「Show Mi鄭秀文2007演唱會」，正式宣布復出。劉德華、舒淇、許志安等一眾好友坐在臺下，默默見證著她的浴火重生。

「我凡事喜歡徹徹底底，包括生病，徹徹底底地病，然後徹徹底底地醫治好，也許這就是我個性裡的高度阿Q精神，這畢竟能讓我在看似壞極的處境裡看到『美意』和『益處』。」鄭秀文說。

關錦鵬曾形容Sammi工作猶如一個引擎循環，要「撻」一段時間才會打著。/《Show Mi鄭秀文2007演唱會》

苦情天后，心甘情願栽在愛情上

鄭秀文的「苦」，不只體現在她被完美主義束縛、演技多年得不到金像獎承認，還在於她和許志安分分合合數十年的情感紛爭。

1991年，鄭秀文和同在華星的師兄許志安合唱《其實你心裡有沒有我》，不久後便傳出戀情消息。但沒人能想到，歌詞中那句「其實我愛你太多」會成為鄭秀文感情路上最兇猛的讖言。

2002年度十大勁歌金曲頒獎典禮上，許志安與鄭秀文同時獲得最受歡迎男女歌星大獎。

許志安在發表獲獎感言時，說：「我記得幾年前曾經在她的廚房裡說，如果有一天你得最佳女歌手獎，我能得最佳男歌手獎就好了。」女友鄭秀文感動不已，「廚房宣言」一時被傳為佳話。

「廚房宣言」把他們倆熬成天王天后，卻沒保住他們倆的愛情。

2011年，兩人分手七年後再度複合，鄭秀文在複合聲明中說：「我並非要成就什麼驚天動地的愛情，只想踏實地經營一段平凡人的情感。」兩年後，二人結束愛情長跑，鄭秀文成為許太太。

2019年，許志安出軌TVB女演員黃心穎，沉默多日的鄭秀文，在社交平臺上對所有心疼她的人說，決定「正視自己的軟弱，不放棄自己，不放棄對方」。

「安心事件」後，許志安出面向鄭秀文和公眾道歉。

曾經的海誓山盟破落成「只是當時已枉然」，這對香港著名的金童玉女也落入了俗套的愛情悲劇：你並未被摧毀，只是廢物一樣被丟棄在那兒。

在消費主義社會下，這樁全程暴露在聚光燈下的戀情隱藏的也不再僅僅是兩個人的情感和痛苦，而是整個時代的感情、憧憬和痛苦。

世人咒罵渣男許志安，心疼痴情女Sammi，但鄭秀文作為這段感情的失敗者，沒有意志消沉，也不故作清高，反而選擇一種更為淡然的應對方式。

編劇史航說：「她那種愛，像是高度近視的愛，白茫茫地鎖定心中所愛，卻看不出人家的眉眼高低，硬著頭皮愛。」

完美主義者鄭秀文，終究逃不過愛情這道此生最難逃離的「藍色時分」，明知滿地荊棘，偏偏義無反顧。

此時，她仿佛又成為了電影中心甘情願被齊宣王利用的鐘無豔，用卑微的自我犧牲給兩人的愛情覆蓋上一層悲劇色彩。

有時候，恨一個人都是奢侈的。/《鍾無豔》

如同她為畫作《再見愛情》所寫的配文：假若愛情潛伏著一股較勁，那麼這將會是一場「俘虜與自由」的角力，要徹底把記憶從身上拆除，我需要動用龐大的餘力，安撫著這道血肉模糊的傷口，亦同時戳破屬於愛情的荒謬。

無論是在演藝事業，還是私人情感上，鄭秀文一直採取著這種「清洗記憶」式的逃避方式，撞了南牆也不回頭，內心脆弱卻故作堅強，行事笨拙又出奇地倔，還極力向外界傳遞勇氣。她就如同我們身邊的一個密友，親切懵懂又惹人憐愛。

《值得》鄭秀文.明鏡周刊出版社

《鄭秀文：用文字見證勇敢》分分

《鄭秀文：沒有感覺的女人》薛平

《鄭秀文原諒許志安，但世人不會原諒毀掉童話的人》張豔東.南方人物周刊

《人生太短，只夠相愛》新周刊

《百變天后》

《鄭秀文天后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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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趙皖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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