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始這篇之前,Sir先問一個小問題。
如果有個時間銀行,你可以定期把時間存進去,你打算存多少?
有一部電影說的就是。
時間不僅可以存,還會連本帶利還給你。
如果那天剛好還是情人節,那到底會怎樣?
《消失的情人節》
去年金馬獎大贏家,囊括最佳劇情長片、最佳導演、最佳原著劇本、最佳剪輯、最佳視覺效果五項大獎。
導演陳玉勳,擅長愛情和奇幻現實主義題材,處女作《熱帶魚》就驚豔。
男主劉冠廷,2019年金馬男配,《陽光普照》裡陰狠的菜頭。
期待不少。
可豆瓣分數一看,7.1。
金馬最佳,就這?
被大家指出的問題有:男主是不是變態啊,時間高概念玩得一般般,還有最後怎麼突然就happy ending了咧……
就連臺灣友人都表示,很淦!
好啦好啦,輪到Sir來說說這部電影到底怎樣。
可能是噓聲太多,調整了期待值,Sir看完後覺得還挺喜歡的,甚至還有點感動。
《消失的情人》有這樣或那樣的不完美。
但在一點上,它贏了——真摯。
聽到這兩個字,你一定得嫌棄。
「真誠」對於一部電影,約等於被發了好人卡:沒啥優點,就剩下心地還不錯了。
但這兩個字,在今天的電影中也越來越稀缺。
你也許看過這樣的電影,設計精巧,包裝華麗,故事圓融,可就是缺少了一點心尖尖上的觸動。
《消失的情人節》是一部專注於心尖尖那點事的電影。
你的心能否與它發生共振?
這事吧,看緣分。
01
愛搶拍小姐
故事,從女主楊曉淇(李霈瑜 飾)的離譜遭遇開始。
她到警察局報案。
丟東西了——
她丟了一天。
那一天,剛好是情人節。
她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從2月13號,直接跳到2月15號。
滿心期待的的情人節沒了,早晨起來還一身曬傷。
究竟是何人所為?
警察只能也表示——「有點離譜」
還記得Sir開頭的那個問題嗎?
電影的一個設定是:時間可以儲蓄。
(當然,也可以預支。)
楊曉淇,AKA愛搶拍小姐。
從小到大都是那個風急火電的人,她做事永遠比別人快一個節奏。
合唱,搶拍。
跑步,搶跑。
遊泳,早一步起跳。
不是她成心搗亂,而是她想和這個世界保持統一步伐,也不行。
最體現女主時間與物理時間不同的是,她永遠在鬧鐘響之前,搶先睜眼。
楊曉淇的日子,過得像火箭,對著天空,嗖地一下衝出去,一下衝出三十大關,衝成了母胎solo的卑微社畜。
一輩子,沒過過情人節。
你說,沒過過就沒過過唄,情人節了不起啊。
可是這情人節不只是情人節。
也是深陷生活泥淖裡曉淇的一次浪漫。
父親在她中學時離家出走,母親一個人打工養活三個孩子,曉淇在郵局工作的工資還要補貼給弟弟妹妹的學費。
房子,是隨時停水停電的大雜樓,和髒兮兮阿伯、沒前途的阿宅做鄰居。
她也有美好的願望。
桌面上放著一本旅遊指南。
可她能做的,只是在社交媒體發假裝在旅遊的凡爾賽文學——
「這個月前去吉裡巴斯玩時
寄給自己的明信片居然今天才收到」
突然有一天,她走了桃花運。
男人身材健碩,長得「蠻帥」,還從事高科技工作——「我是在做區塊鏈的」
而且非常會說話。
嘖嘖,這話裡的油,都能榨出來開汽車了。
但看咱們女主:
油膩歸油膩,但對於楊曉淇那顆乾涸的戀愛之心來說,不管是油是水,滴上總能滋潤一下。
曉淇相信。
老天欠她的情人節,該還了。
「明天下班一起看電影好嗎」
影片把大齡少女的懷春處理得非常奇幻。
給電臺主播打電話時,語氣裡滿是粉色泡泡的憧憬;
回到家,拿著小風扇當話筒,在一個人的房間放聲唱歌,自嗨自唱地幻想。
她的意中人,真的就這麼梳著油頭,穿著紅綢襯衫,踩著七彩燈光,向她走來了?
美好之下,似乎也暗藏危機。
比如,來楊曉淇櫃檯前,男人說要順便辦保險,但當她拿出保單時,他又藉口沒帶印章。
再比如,約著約著會,男人忽然開始賣慘,什麼孤兒院、女友去世,都出來了,還要聖母心發作給小朋友治病。
這套路……怎麼看怎麼像「殺豬盤」?
片名誠不我欺。
情人節,消失了。
02
慢半拍先生
咋回事,還是得從男主說起。
這個男主吧,電影過半才剛剛登場。
吳桂泰(劉冠廷 飾),怪咖一個,每天來楊曉淇工作的郵局寄信。
人家都是來郵局寄快遞、領禮物,就他,天天寄平郵信,貼郵票還是用唾沫。
沒輪到他時,就拿著相機拍來拍去。
朝向的角度,是女主。
哦,一場默默無聞的暗戀。
這場暗戀,仿佛隔著一個星際穿越的距離。
女主像坐了竄天猴,男主慢得像一隻小烏龜。
上課,遲到。
跑步,晚跑。
猜丁殼,晚出。
沒人願意和他玩。
還被起個外號叫「烏龜」。
和楊曉淇相反,他會延後感知。
幾秒鐘的地震,已經晃完了,他才有感覺。
自己表上的時間,你猜到了,也永遠對不上。
Sir明白了,男女主這人設,是想製造一個反差啊,用衝破時間鴻溝的勇氣,去詮釋愛情?
直到這裡,我們都還期待著導演要怎麼去展開這個設定。
可是接下來,不少觀眾的期待要落空了——
所謂的「逆時愛情」,也沒有多複雜嘛。
阿泰和曉淇原來從小時候就認識的。
阿泰曾出過一次嚴重車禍,父母雙亡,自己也在病床上躺了好久。
陪伴他的,是同樣出車禍、輕傷的曉淇。
據烏龜自己的回憶,當時多虧了楊曉淇的鼓勵,他才撐過那段黑暗的日子。
曉淇是這麼鼓勵他的:
「這樣可以呼吸嗎?」
曉淇出院後,倆孩子相約每天寄信到一個信箱。
後來,阿泰只收到了曉淇的兩封信。
他卻記在心裡了,每天寄,每天寄。
急性子的曉淇,早已經一股腦地衝到了前面,把這事淹沒在生活的快節奏裡了。
阿泰,這個太過懷舊的人,還在刻舟求劍。
按照既定的物理規律,他大概率是追不上自己喜歡的人了。
但逆轉,發生在情人節這一天。
開公交車的阿泰(選這個職業,是因為公交車限速可以慢慢開),車上載著要趕赴情人節約會的曉淇,這時,時間停止了。
原來,總是慢半拍的阿泰,會一點點「存」下時間。
存夠了一天。
時間將會返現給他。
在這一天裡,所有人都被按下了暫停鍵,只有阿泰可以行動。
在這個情人節裡,他打算做什麼?
03
年度最佳?
你看出來了。
《消失的情人節》是一部浪漫愛情小品,和近幾年獲金馬獎的臺灣電影《血觀音》《陽光普照》相比,不夠語驚四座。
尤其在後半部分,電影不僅情節上沒太大新意。
愛情戲份也被質疑說——「很不可」。
世界停止了。
女主當然也不例外。
在這Sir得解釋一下這個設定:
男主因為過得比別人慢,比正常人多出一天時間;
正常人的時間不多不少,在暫停結束後,會繼續過完這一天;
女主因為總是搶時間,比正常人少一天,她直接跳過了情人節。
在時間靜止後。
男主是怎麼行動的呢?
他復刻了許多愛情片的浪漫情節——
他帶她去了海灘拍照,送她回家,還親吻了她的額頭。
但在整個過程中。
曉淇全都不。能。行。動。
這是浪漫,還是瘮人?
是約會,還是冒犯?
是情人節,還是單方面的意淫?
在這些問題上的看法,很大程度上決定了你對《消失的情人節》的觀感。
接受《消失的情人節》的浪漫,需要理解導演的腦迴路。
比如。
當你第二天醒來,發現自己失去了昨天的記憶,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就躺在床上,渾身曬傷,胳膊腿還酸痛。
女主第一時間報警。
不是懷疑自己被侵犯了,而是讓警察查出來自己的丟失的情人節去哪了。
又比如。
走過照相館,還發現了自己從來沒拍過的大頭照。
她不害怕變態跟蹤狂。
而是藝高人膽大,懷著一顆求知的好奇心,跟著嫌疑人留下的線索去找。
為什麼她心裡沒有往壞處想過一點點?
為什麼這些人都天真得要命?
因為這部電影的故事,自有一套浪漫的邏輯——
人和人之間。
可以毫無防備,也毫無攻擊性。
生活上也精於算計,買一條小小的炸魚,就要順上店裡一整袋調料湯。
她倒是不害羞。
反而說外語裝外國人。
△ 可見這樣的情形發生過不止一次,老闆嘴上埋怨,但也默許
男主開公交車到一半。
把車停路上追女主去了。
回來交警很兇地說了一頓,但是也沒有開罰單——除非10分鐘之內還不開走。
看到這些情節時。
是否需要評判女主的貪便宜,和男主的破壞規則?
其實,對於這部電影,你需要用童話的邏輯去看。
如果只以現實為標準,那必然會覺得到處都是bug。
就像時間靜止時。
阿泰開著公交車去了自己的秘密基地——一片海灘。
開車之前還不忘把乘客的臉轉向窗外。
為啥?
這可是導演苦口婆心的忠告:
「出去旅遊不要滑手機,多看風景。」
在生活中的大多數時候,我們都在忙著看手機,忙著低頭趕路。
但能不能在這部電影裡。
我們暫時忘記忘掉現實的渾濁。
全心全意把自己的心交給浪漫的風景?
《消失的情人節》有點接近導演的《熱帶魚》。
用可愛的人設和寫意鏡頭去詩化日常生活。
城市森林裡遊來遊去的熱帶魚,孩子們在海邊堆起的大粑粑,到處彰顯著童真。
年過半百的陳玉勳,在電影裡依然能看到孩子般的純真。
「孩子」才不會考慮那麼多的雜念。
有時候成年人容易想得太複雜了。
Sir喜歡《消失的情人節》就在於,它沒有考慮太多怎樣去俘獲觀眾的心,只是自顧自地袒露自己的幻想和趣味。
比如電影裡有很多很怪異,又讓人忍不住會心一笑的梗。
電臺主播叫馬賽克(陳竹昇 飾),曉淇看不見電臺主播的樣子,就腦補他長著一張帶馬賽克的臉。
結果到熒幕上,就真的是演員帶著馬賽克來了。
有時是馬了上半張臉,有時又是下半張,四捨五入就是露全臉了。
壁虎伯剛出來時,說自己是壁虎。
女主誠心誠意地發問:念成Beef不是牛肉嗎?
哈哈哈這是什麼方言+諧音的爛梗。
還有愛搶拍的曉淇,爸媽還沒結束,她就搶先要出來了。
有笑點,也有淚點。
電影最大的一個主題,是丟失。
曉淇的幻想出來的壁虎伯。
責任是專門收集房間主人丟失的東西,他要退休了,特來將曉淇遺失的東西還給她。
從橡皮擦,到鑰匙,到布娃娃,再到自己的親爹。
失去的情人節。
導演想回答的是——我們生命中丟失的那些東西,都去哪了?
就像阿泰和曉淇相約要寫信給對方,卻走失在時間裡。
而曉淇以為自己30年母胎單身。
以為自己的情人節不翼而飛。
但其實呢?
我們丟失的東西,以另一種形式存在著。
就像掌管失物招領的壁虎,總有一天,會把失物歸還給我們。
「我們成長的路程也會遺失了一些東西,例如純真、善良、同情心、想像力、熱情…等等,編導像壁虎伯一樣把這些東西收集起來放在電影裡,端出來讓觀眾失物招領,有感覺的就可以拿回去,沒感覺的也可以pass。」
電影既說出了我們生命註定要失去什麼的殘酷。
又用童話的故事,接納了這種殘酷。
或許,欣賞它的最好方式。
是忘了「值不值金馬最佳影片」的糾結,也忘了用現實框定一切的強迫症。
用最輕,最沒有戒備的心。
去感受世界都暫停中,那一點浪漫的靈魂出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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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助理:北野武術大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