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21日,顧曉剛執導的劇情長片處女作《春江水暖》登陸愛奇藝進行收費點播。8月25日在「FIRST·蔚藍海岸沙灘展映」活動,該片上線後首次以大銀幕的形式與觀眾見面。在長片放映之後,還首次放映了顧曉剛執導的全新短片《夏風沉醉的晚上》。
2019年,《春江水暖》被選為坎城電影節「影評人周」閉幕影片,此後在FIRST青年電影展上獲得最佳劇情片和最佳導演兩項榮譽。故事橫跨春夏秋冬,「運用了中國章回體這種散點透視的敘事方式」,分別以住在富春江邊一家人的四兄弟作為主要視角,講述整個家庭在一年間的故事,從家裡老奶奶的生日開始,到老奶奶的葬禮結束。更多的影迷和電影從業者,更加注重影片根據中國山水畫創新的視聽語言,讓鏡頭如同山水畫的捲軸般平移流淌。片中在江中從左往右拍攝岸邊的一個長鏡頭,正是最具美學代表性的一幕。
《春江水暖》劇照
在2019年,顧曉剛帶著《春江水暖》去了世界各地和全國各大城市,「去了日本、法國、新加坡、馬來西亞,還去了大理、廈門、北京、上海、杭州、重慶等等,基本相當於路演。」有趣的是,他發現如果是專業影迷居多的電影節,大多數觀眾都在關注電影美學,如果是普通觀眾更多的展映,關注更多的則是片中的故事。或許這也是《春江水暖》的中國式中庸風格的集中體現,將故事和美學都做到了一種極致,觀眾可以從自己感興趣的角度獲取價值,「其實中庸的意思是達到兩種極致的平衡,這兩種都是極致的追求,既要複雜的敘事量,又要極致的美學呈現。這兩者本身是矛盾的,需要去調和,這才是真正的中庸。」
在創作背後,借錢拍攝、家人擔任主演、橫跨春夏秋冬四個季節的拍攝計劃,這些青年導演在拍攝處女作時可能遇到的種種問題和節省成本的方法,顧曉剛幾乎都遭遇和採用了。拍攝到一半的《春江水暖》,直到2018年北京電影節創投單元獲得「特別大獎」,影片的製作才終於逐步走入正軌。這些故事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現在不同的報導當中,一定程度上也成為《春江水暖》的註腳之一。
短片《夏風沉醉的晚上》可以看做是對《春江水暖》的一次補充,故事發生在《春江水暖》的故事期間,最重要的概念是一艘「電影之船」。它會順著長鏡頭拍攝的富春江景色,以相反的方向順流而下。船上架起一塊銀幕,在拍攝中實時放映《春江水暖》,一個角度拍攝「電影之船」,另一個角度拍攝岸邊的普通人觀察「電影之船」的反應。搭配上貝多芬的《月光》,顧曉剛希望表達一個複雜的情緒,「這首歌我每次聽都有一種即憂傷又篤定、堅韌的複雜的情感。它肯定有很多理想、現實的各種衝突,但這不就是生活嗎?得往前。」
《夏風沉醉的晚上》海報
界面文娛對話顧曉剛:
界面文娛:《春江水暖》在去年已經跑了很長一輪展映了。8月21日上線愛奇藝播出,你會去看線上觀眾和線下觀眾之間的反饋的區別嗎?
顧曉剛:我不會去看,我只會在現場聽大家觀影完的反饋,網上的反饋(我看得)很少,最多是有些老師或者朋友發我,網上的不會去看。因為我怕被分心、影響。他們是這麼說,畢竟我也是肉眼凡胎,看了說不定真的會聽進去受影響。不管說的是好的還是不好的,可能自己最清楚就行,該分享的的確都在電影裡面了。
界面文娛:我們知道拍攝《春江水暖》的過程十分艱難,現在你也正在籌備新片,比如規劃中可能還有兩部的「千裡江山圖」。現在的創作狀態是怎樣的?
顧曉剛:現在還在寫卷二的劇本。其實《春江水暖》做好已經一年半了,從去年坎城到現在,走了很長的時間。其實從去年年底,我就已經在完全在做卷二的項目開發和調研了。去年我們去各個影展就相當於宣傳路演了。
《春江水暖》劇照
界面文娛:有沒有算過總共去了哪些地方?
顧曉剛:(國外的話)去了日本、法國,因為法國是上映了。然後去了新加坡、馬來西亞。本來今年春節要去美國的一個影展,但因為疫情延期了,可能也不會去了。
國內基本相當於路演了,基本重要的城市都走了一遍。中國第一站是FIRST青年電影展,然後還去了大理,還去了廈門、北京、上海、杭州、重慶等等。
界面文娛:《春江水暖》有著濃烈的江南水鄉地方特色,去到這些完全不同的地方,觀眾的反饋是怎樣的?
顧曉剛:主要分兩種。一種是純電影節的影迷,還有一種不是行業內的(普通)觀眾。我們大部分還是去的行業內的電影節,(看的觀眾)都是同行、影迷,影迷大部分還是偏向於美學。大部分在聊的時候,都在聊電影本體的美學、設計等等。如果是像今天這樣的普通觀眾放映,大部分還是會去聊故事、聊情感。
因為《春江水暖》本來做的就是敘事與美學之間的平衡、實際與優雅之間的平衡、控制與鬆弛之間的平衡。就是在做各種可能性的平衡。
《春江水暖》中長鏡頭的一幕
界面文娛:這種平衡其實很有中國的美學,那種中庸的特質。
顧曉剛:對,中國文化裡的中庸的確是這個意思,不是說只是做到(即可)。大家理解的中庸可能會覺得平庸,但其實中庸的意思是達到兩種極致的平衡,這兩種都是極致的追求,既要複雜的敘事量,又要極致的美學呈現。這兩者本身是矛盾的,需要去調和,這才是真正的中庸。
界面文娛:是不是在調整的過程中,也是基於中國繪畫中的留白概念,對一些敘事上的東西做了減法?
顧曉剛:這個減法其實就是中國文學、繪畫中非常顯著的特徵,叫言此意他,或者說他不是沒說,只是通過彼此聯繫著在說。矛盾並不是沒有呈現,只是在講另一個人的故事的時候,讓觀眾補充了解到,其實《春江水暖》沒有絕對的主角,但(大家)是一個整體,會互相補充彼此的經歷。其實和一個輪迴很像,三代人可以理解成只講了一個人的故事,只是把這個人拆成十幾個人的經歷來組成不同的片段。
《春江水暖》還有一個比較特別的,是典型地運用了中國章回體這種散點透視的敘事方式,繪畫中叫做遊觀,因為裡面的人物結構即是內容,所謂的春夏秋冬就是非常明確地對應著四兄弟。我們從夏天的老大開始,一直回到春天。雖然篇幅很短,但視角還是基於老四在做總結。所以整體敘事也是隨著季節在發生變化,跟我們常規看的電影,從一個主人公開始、跟隨他進入故事,或者西方那種蒙太奇的方式都不一樣。它隨著季節變化在轉移的視角是一種新的(敘事方式),而且事件是一直在進行,比如那對戀人的故事,他們在夏天發生著,到了秋天其實是進入老二的視角,也會從他的角度來看整個家族的變化和發展,(那對戀人的)故事也是進行著的。到了冬天再通過老三的視角看到他們(那對戀人)。這是偏中國的一種文本。
在老三的視角中,那對戀人在船上舉辦婚禮
界面文娛:《春江水暖》中那對戀人的長鏡頭,全部都是從左往右的,而短片《夏風沉醉的晚上》鏡頭又是從右往左,這是有什麼寓意嗎?
顧曉剛:這倒沒有刻意去設計什麼,因為我們知道繪畫長卷是從右往左打開,但我們還是基於電影拍攝的調度本身去考慮的,也沒說非得從左往右或者從右往左,還是怎麼能拍出更好的調度來考慮。也是一個巧合吧。比如夏天江老師遊泳,也是基於那個船在右邊,劇情最好是最後上船是個高潮。如果非要從右邊過來,是往下走的感覺。短片裡是因為往左邊走正好是市區,比較適合這樣開出去,的確跟長片會是相反的軌跡。有時候放映後觀眾解讀出來,我覺得都挺有道理的,不過我們還是基於調度舒服的角度吧,觀眾怎麼解讀都行。我們有些地方肯定會去做地很嚴謹,有很複雜的含義在裡面,但有些也的確沒想那麼複雜。
《春江水暖》劇照
界面文娛:為什麼《夏風沉醉的晚上》的配樂沒有與《春江水暖》一脈相承,而是選用了貝多芬的《月光》?
顧曉剛:首先那首歌大家都很熟悉,這就挺好的,又的確適合夜晚的那個氣氛。我每次聽都有一種即憂傷又篤定、堅韌的複雜的情感,我覺得特別符合我們電影之船的複雜意味。它是什麼?它肯定有很多理想、現實的各種衝突,但這不就是生活嗎?得往前。今年上午和李安導演做的那個大師班,看到他那張臉就夠了,會覺得有一個人經歷了那麼多電影創作之外的事,還可以那麼慈悲地善待這個世界的種種,其實就夠了。
界面文娛:《春江水暖》的後半部分也有一個很長的鏡頭,視聽語言上的美感非常好。你是如何在長鏡頭中進行取捨,在獨立表達和融入影片敘事中達到一種平衡的?
顧曉剛:長鏡頭的敘事,還是基於想呈現的景貌,比如開始江老師遊到船這邊的,就是基於自然景貌來考量的。「那個景夠不夠讓人看」?先從這裡開始,然後再想劇情方面的支撐。
《春江水暖》劇照
界面文娛:這個點可能會在第二部、第三部中出現,在未來變成你的一個標籤嗎?
顧曉剛:它會生長,這個所謂的山水畫的美學(未來)肯定會更成熟,因為《春江水暖》也是邊拍邊探索出來的。
界面文娛:現在第二部籌備到什麼階段了?
顧曉剛:還在寫劇本,還沒到籌備階段。可能先朝三部做吧。卷二其中的一塊跟龍井茶有關係,有點像《春江水暖》,裡面有好幾個職業,茶只是我們其中一個人物的美學基底吧,就像漁民也是整個《春江水暖》的美學基底,沒有漁民「江」就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