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煙消雲散
前言:巫阮阮相信霍霆愛她,可多年感情,五年婚姻,換來的卻是別的女人的登堂入室和一紙離婚協議。巫阮阮堅信霍霆不愛她,可他傷害她卻又放不下她,總在她快要遺忘之際,糾纏不休。這樣強烈的愛與恨,一生只得一次,而遺忘比愛上長一生的時間。
整座城市充斥著鱗次櫛比的鋼筋水泥,雨後濃雲未散,夜幕下,一幢幢流光溢彩的大廈直入雲端,光潔的馬路如同鋪了一地碎裂的水晶,映射著這不夜城的光怪陸離。
完美融合了基督文化與伊斯蘭文化的建築群毫無違和感地坐落在綺雲山頂,這詩意神話與浪漫情懷並存的別墅群佔有得天獨厚的地理位置,遠離喧囂卻可俯瞰全城,遙望城市中央最璀璨的華輝。
這座浮華的城市,令世間無數凡俗的男女趨之若鶩,他們寧願背井離鄉生活飄蕩,也要融入這場日夜笙歌的盛宴。
巫阮阮披著孔雀藍的寬大披肩,站在陽臺上,手捧一杯熱水,輕抿了一口,嫋嫋熱氣將她的睫毛燻得溼漉漉的。隔著這樣一層緩緩上升飄散的暖霧,她安靜地打量著遠處虛假的繁華。南方的冬雨,寒冷刺骨。
通往別墅的盤山路上由遠及近地傳來了跑車尾喉發出的特有的轟鳴聲,百米加速只需3.4秒的法拉利458,像一頭嘶鳴的野獸瘋狂地向別墅駛來。
跑車柔和的白色外漆卻搭配了奔放妖豔的大紅色內飾,這顏色是巫阮阮選的,這是她在偌大的霍家唯一做得了主的東西。
霍霆回來了。
巫阮阮緊了緊身上的披肩,端著熱水杯從客房出來,隔壁的主人房門同時打開,走出來的女子黑髮如瀑,雙眸顧盼生輝。她對著巫阮阮揚了揚嘴角,示威般微笑著。
巫阮阮也揚了揚嘴角,她一日未在離婚協議書上簽字,便還是霍家的大少奶奶,就算沒有了地位,也有這份尊嚴和驕傲。巫阮阮目視前方沉默地離開,倆人擦肩而過之際,於笑突然轉身,撞在了她的肩上,她手中的熱水被撞灑了一身,孔雀藍的披肩浸溼了一塊,袖口也被波及,還好熱水的溫度已經散去。巫阮阮輕輕拂掉落在手上的水珠,完全把無端生事的於笑當成一個屁,勉強讓她影響了局部空氣。巫阮阮繞開於笑,直奔一樓客廳。
霍霆左手手臂上搭著一件黑色的毛呢大衣,那件毛呢大衣有著簡潔硬朗的剪裁,適合每一個像他一樣的成功男士,他擎著左手手臂,等待著。
巫阮阮走到霍霆身邊,低垂著眉眼接過他手上的大衣。
樓梯間傳來於笑的招牌笑聲,如風鈴一樣叮咚作響,煞是好聽。她一路小跑著下樓,卻被霍母半路給按住,責備道:「哎喲,笑笑,你可不能這麼跑,下樓梯要小心再小心,你肚子裡懷的可是我們霍家的大孫子,和那懷著丫頭的,是不一樣的,懂嗎?」
於笑笑著抱著霍母撒嬌:「知道了,媽,我會小心的,保證不會摔到你的大孫子!」她放開霍母,越過巫阮阮,嬌滴滴地撲進了霍霆的懷裡,「給你暖暖,外面冷吧?」
霍霆抬眼看了看巫阮阮,面無表情地「嗯」了一聲,拉開懷裡的於笑,洗過手,走進餐廳,抱起早早跪在椅子上等他的寶貝女兒小燕呢,始終冷硬如同雕塑一般的面部線條終於有了鬆動。他輕輕揉了揉呢呢的短髮,在她額頭上印上一吻,從桌上拿起一雙筷子給她餵飯。
於笑對上巫阮阮的目光,只見巫阮阮眉頭微挑,嘴角噙著勝利的微笑,緩緩走到霍霆的身旁,拿起一塊印著卡通圖案的餐巾,圍在呢呢的胸前。
霍霆瞥了一眼巫阮阮隆起的小腹和她袖口與披肩上的水跡,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蹙,聲音清冷,緩聲道:「周二我和你一起去醫院。」
巫阮阮手上的動作一頓:「非流不可嗎?霍家又不是養不起多出來的這一個女兒,況且,咱們名字都起好了。」
霍霆抬起頭,雙眸似疏冷的晚星,盯了巫阮阮半晌才將目光收回,沉聲道:「非流不可。」
於笑住進霍家,是霍老太太的安排。
巫阮阮以為,於笑不過是霍家的客人,可不料,婆婆安排於笑進門,不是做客人,而是做內人。
巫阮阮也不是沒有崩潰過,她甚至差點為此瘋掉。她不過是晚上加了個班,回家之後便敲不開了主臥的房門。巫阮阮在門外狼狽地拍著門,大喊著「霍霆你個王八蛋」,可是屋內的一對璧人充耳不聞,於笑的嬌笑聲與甜膩的低吟不斷從房內傳來,她愈發覺得連那扇木門都過分燙手。
巫阮阮從半夜敲到凌晨,偌大的霍家,似乎成了一座空城,而她一個人站在房門口上演愴然的獨角戲。
她哭得累了,就倚在門上怔怔地發呆,聽著房內傳出的於笑已經沙啞了的聲音,心裡一片荒涼。
那一晚,巫阮阮明白了,何謂愛恨交加,何謂不甘不願。
第二天日上三竿之後,主臥的門被打開,巫阮阮猝不及防,仰頭摔躺在了霍霆的腳背上,她下意識地「哎喲」了一聲,頭髮蓬亂,卑微乞憐地仰視著眉頭緊蹙的霍霆,他的自傲蒼白,他的沉默冷清,終於一股腦地塞給了她,一滴不剩。
從前的巫阮阮總是覺得,這樣寡淡的男人只要微微一笑便是傾城的,可她忘記了,這樣的男人一旦收起了他賞賜給凡人的微笑,該是多麼冷漠的天神。
縱使你三拜九叩磕著長頭頌著梵經,一步一思量地虔誠地走進他的生命裡,他也可以無情利落得像面對燃盡的菸灰,輕巧地將你撣去。
而後,她越過霍霆,看到了只上身穿著霍霆的襯衣,光裸著小腿的於笑。於笑黑髮及腰,乾淨柔軟。巫阮阮這才意識到,相比自己在婚禮上沒踩穩高跟鞋摔進了霍霆的懷裡,眼下這才叫作狼狽不堪。
她這輩子,從來沒這麼不堪過,甚至下輩子也沒什麼可能會如此不堪。
巫阮阮看著霍霆慢條斯理地舀起一勺湯,放在面前吹了吹,再用嘴唇試過溫度,覺得不燙了,才餵到女兒嘴裡。
她直起身,點點頭:「好。」
他的要求,她全部應允。
當初巫阮阮嫁入霍家的時候,霍老太太百般願意,畢竟像他們這種家境的人家,都講究個門當戶對。
不過霍老太太再不同意,也抵不住她兒子著了魔似的非巫阮阮不娶,那個架勢,好像如果她不許巫阮阮過門,他就要出家當和尚一樣。
巫阮阮肚子裡的二胎,懷得比於笑早,可她懷的是女兒,於笑懷的卻是兒子。
霍老太太得知巫阮阮懷的是個女兒,當即面露不悅。巫阮阮剛嫁進霍家門的時候,她請先生卜過一卦,先生說,巫阮阮子女緣薄,一生只有兩個孩子,並且都是女孩。
當時霍老太太聽著心裡就不高興來著,但是又覺得這先生的話不能全信,也許這先生不靠譜,沒準就生兒子了呢。
後來於笑從法國回來,住進霍家,深得霍老太太的喜愛,霍老太太便也帶著她去找風水大師看相,那位江湖術士狗嘴大開,愣是沒吐出個象牙,說於笑和霍家有緣,幾年以後就是霍家的少奶奶,還能生兒子。
霍老太太一聽,那就擇日不如撞日吧,早晚都是霍家的人,早晚都是她孫子的媽。反正於家也是依附著霍家,他們巴不得把女兒弄進霍家。於笑便出現在了霍家。
巫阮阮的肚皮不爭氣,第一胎生下來是個姑娘,而且還是個啞巴,第二胎,等到能看出男孩女孩的時間一查,還是個丫頭。
霍老太太覺得那位風水先生的錢真沒白拿,嘴比槍都準。既然巫阮阮生不出兒子,那要她有什麼用?沒過兩周,再一查於笑肚子裡的胎兒,是個男孩兒。
女人啊,有時候就是三分靠拼,七分靠命。
霍老太太知道霍霆喜歡霍燕呢喜歡得不得了,生怕將來巫阮阮生了二女兒,兩個女兒加一塊兒,搶了霍霆對孫子的疼愛,於是百般責難,不想讓巫阮阮再生下第二胎。
婆婆不管怎麼樣,巫阮阮都可以忍,畢竟她嫁的人是霍霆,不是霍老太太,可霍霆卻也不想要這個孩子。
巫阮阮摸著自己的小腹,輕輕嘆息:難怪都說,世上只有媽媽好。
誰都能對她肚子裡的孩子狠心,只有她自己不能。
巫阮阮懷孕將近五個月了,這已經不是做個無痛人流就能了事的,需要引產,風險也大得多。結婚第一年的時候她唯一的最親的父親去世,家裡只剩一堆七大姑八大姨,除了找她借錢時一副太監樣,還錢的時候以及別的時間對她都是一副立誓老死不相往來相。
巫阮阮給公司打了電話,請了兩周的假。第二天,她很早就起床了,為霍霆做了一份早餐。
霍家自是不缺做飯的阿姨,可是自從巫阮阮進了霍家的門,他就只吃她做的早餐。巫阮阮也就只會煎個雞蛋,別的完全不會,她甚至榨杯果汁都能弄得廚房一地蘋果渣。霍霆曾說過,早餐決定他一天的心情,吃了巫阮阮的早餐,他才有心情出門賺錢養家,和公司那些胡攪蠻纏的人鬥智鬥勇。
這是他還深愛著她時說的甜言蜜語,雖然現在已經物是人非,可是巫阮阮依舊每日早上起來做好那份早餐。
她不是不恨,可是,也沒那麼快就不再愛。
於笑不像巫阮阮,她天生嬌慣,沒懷孕時就不出去工作,懷了孕更是連一杯水都懶得倒了。她翹著手指捏著水杯,對著在廚房忙碌的巫阮阮嘲諷地一笑:「操勞命。」
巫阮阮沒有理會她。
霍霆懶洋洋地從樓梯上走下來。
他下身穿著一條白色的休閒褲,上身是淺灰色的針織開衫,沒有用T恤或是襯衫打底,只是露出白淨的長頸和一小片胸膛,背脊筆直,清瘦卻不過分單薄,筆挺的鼻梁上架著一副黑框眼鏡,剛剛吹乾的頭髮,沒像往日一樣打理得一絲不苟,碎發蕩在額前,好看得仿佛不食人間煙火。
巫阮阮將手裡的瓷盤放在餐桌上,抬頭便看見了這一幕,只差一點點,她的眼淚便要奪眶而出。她連忙轉了身,在圍裙上蹭了蹭手。
霍霆已經很久沒有過一個正常的假期,算算應該自打於笑來霍家,他便愈發忙碌,西裝從淺灰到重黑一路排開,襯衫從純白到深藍循環不斷,沒有日夜,沒有周末,許久不見他如此休閒的模樣,現在再見到竟是陪著巫阮阮去做引產。
他身上穿的衣服和褲子是巫阮阮買的,連眼鏡都是她專程去阿瑪尼為他挑的。
巫阮阮總是喜歡將霍霆剛剛找出來搭配針織毛衣的襯衫藏起來,用纖細的手指輕輕戳著他半露的胸膛,像個沒節操的傻姑娘一樣垂涎只屬於他的那份性感。
霍霆還是那個霍霆,巫阮阮還是那個巫阮阮,連煎雞蛋的那個火候都能被她掌握得一成不變,可是他們的愛情卻出現裂痕了。這一刻,她如鯁在喉。
霍霆走到餐廳,他的目光落在桌上的瓷盤裡,煎雞蛋,溫牛奶,瓷盤的旁邊放著當日的財經報,一切如常。
他插在口袋裡的手指不禁緊握,又在瞬間放鬆,端起牛奶喝了一口,然後他坐在椅子上,慢條斯理地吃起早餐。
「巫阮阮,如果你今天再想著逃跑……」霍霆停下手中的動作,抬起眸子,一臉的警告意味,「我就不會再有時間和耐心陪你耗下去了。」
巫阮阮淡淡一笑:「我知道了。」
戀人如果不愛了,再多的曾經也不過是過眼雲煙,頃刻便消散。
撒嬌或撒潑,都不是挽回愛情與婚姻的方式。
霍老太太抱著孩子從外面進來,看到沙發上巫阮阮的行李包,眉開眼笑:「哎喲,阮阮,我和你說,這次你可不能再玩仙人跳了,約到那些好醫生可不容易,咱們錢花到位了,人也找到位了,就差你到位了,你放一百個心,我都交代霍霆了,咱們要安全第一。」
巫阮阮扯了扯嘴角,笑意未達眼底,她將額前的兩縷碎發別到耳後,穿上風衣,答道:「讓您費心了。」
於笑拿著一把剪刀,從廚房優哉遊哉地晃出來,笑意盈盈地看著巫阮阮:「阮阮姐,聽媽說你特別愛乾淨,坐小月子得好些天不能洗頭呢,你頭髮軟綿綿的,那麼多天不洗得多難受,你又沒有娘家媽,沒人伺候,剪了得了,省得麻煩。」
巫阮阮將長發從風衣的領口拉出來,輕輕一抖,散在背後,連個正眼都沒瞧於笑:「不用,我生燕呢的時候也……」但她的話還沒說完,於笑當即黑了臉。於笑不待見霍燕呢,相比生不出兒子的巫阮阮,霍霆心尖上的寶貝女兒霍燕呢才是她心頭的那根針。
於笑手腕靈巧地一勾,拂起巫阮阮的半捋長發,齊脖剪下,動作迅速。
巫阮阮只覺得頭上一輕,耳邊「咔嚓」一響,再回頭,於笑還是那副笑意盈盈的模樣看著她,手裡卻多了一把長發,微微泛著慄色的光澤。巫阮阮天生膚白,連發色都淺,上大學那會兒她追霍霆,愣是死乞白賴地說:「霍霆,你看你上哪找一個比你還白淨的女朋友啊,白人也沒我白啊。」
「這回不剪也不行了,阮阮姐,一半更難看,這都成什麼樣子了?」
巫阮阮的發質是不算好,有些軟綿綿的,和於笑那不做任何打理就烏黑直順的長髮很不一樣,但以前霍霆總喜歡在她仰躺在他腿上時溫柔地摸著她的發,他說她的頭髮如同綿密的蠶絲。
她紅著眼眶轉頭看向霍霆,試圖從他的臉上找出那麼一星半點類似責備於笑的蛛絲馬跡,可他只是淡淡掃過她們兩人一眼,逕自穿戴好,然後拿起車鑰匙,頭也不回地出了門。
巫阮阮憋回眼淚,她抽走於笑手裡的剪刀,合攏住剩餘的一半長發,狠心剪了下去。
三歲的小燕呢從沙發上跳下來,走到巫阮阮的腳邊,撿起地上的一縷長發,拿在手裡舉著,跑到門口對著坐在跑車裡的霍霆招手,委屈地看著他。
霍霆的睫毛幾不可察地發顫,他拿出太陽眼鏡戴上,遮住半邊臉,連按兩聲喇叭,催促著屋內的人。
巫阮阮披散著參差不齊的短髮出了門,她和霍老太太坐在後面的奔馳,霍霆車上的副駕駛座已經是於笑的位置。
巫阮阮的手機在大衣口袋裡響起,她懨懨地拿出來接聽,看見屏幕上的名字,下意識地遠離了霍母一些,向門邊靠去:「喂?」
電話那邊的童瞳劈頭蓋臉地罵了過來:「巫阮阮!你個腦癱!為什麼把KUTA這一期的新品廣告做成宇宙黑洞!都說了要小清新!清新你懂嗎!綠的藍的黃的!你是創意總監還是我是創意總監?!」
巫阮阮習慣性地去拂自己的長髮,卻摸了空,這才想起來哪裡還有長發。等到童瞳發洩完畢,她好脾氣地開口:「我知道了,童總監,官大一級壓死人,可是我又不是你部門的,你這話該去對我們設計總監說啊,你們創意部整日天馬行空,創意是由你們提供,可設計由我們提供,想得到和做得出是兩回事,創意部的想法偶爾也有實現不了的。」
童瞳突然壓低了聲音,似是用手掌擋住了聽筒:「放你的天馬行空屁,小清新怎麼就天馬行空了,我告訴你,阮阮,這個項目我費了好大功夫才給你爭取來,我說老練的不如新銳的,你可不能把新銳的給我弄成心碎的。我看你們那個腦癱總監不順眼兩三年了,整天兒和我撞衫,你幫我弄走她,我推薦你升職,咱倆互利互助。」
巫阮阮也壓低聲音:「這次恐怕不行了,我現在沒時間去改方案了,我請了兩周的假,KUTA哪是等人的主,不行的話你還是交給我們組裡的人去改一下吧。」
「啊?」童瞳的大嗓門又突然揚高,「你請兩周假?阮阮,你不會是……」
巫阮阮用餘光掃了一眼霍母,對著電話輕輕「嗯」了一聲。
「哪個醫院啊?」童瞳冷靜下來,沉著聲問。
「女子醫院。」
「巫阮阮,你真行,腦癱什麼樣你什麼樣,你和腦癱比唯一的優點就是走路快了那麼一點,你給老娘等著。」說完她「啪」地掛了電話。
巫阮阮撫摸自己的腹部,怔怔出神,想起霍霆當初溫柔含笑的聲音:「阮阮,我們給呢呢生個妹妹,叫喃喃。」
可如今……
昨天在醫院做檢查的時候,霍霆一直陪在她身邊。雖然這種陪伴已經失去了幸福感,可在她想回頭看看抽出來的那一針管血時,霍霆還是本能地抬起手掌,隔著微小的距離擋在了她的眼前。
她滿心疑問地抬起頭,對上霍霆的目光,卻換來他冷冰冰的一句:「有暈血症就別瞎看,我下午還有個會議。」
想到這裡,巫阮阮苦澀一笑,那個因為霍老太太不同意他們的婚事便要放棄繼承霍氏的彆扭男人,轉身的時候竟然這般乾淨利落,在他眼裡她甚至不如一個會議。
果然男人變心如變天。
霍老太太當然不是來陪巫阮阮做引產的,到了醫院,她象徵性地拍拍她的手背,讓她不用緊張,便眉開眼笑地陪著於笑去做產檢了。
巫阮阮坐在病床上,等著護士為她做安排。霍霆雙腿交疊,坐在她面前的椅子上,深褐色的大衣裡裹著黑色的圍巾,皮膚蒼白,唇色清淺,將他襯得比誰都像個病人。
以前巫阮阮總愛躺在枕頭上用手指點著霍霆淡粉色的雙唇,說:「以後咱家寶貝一定要像你才行,唇色淡淡的多漂亮。」霍霆則笑:「不好吧,要是有第二個人長得像我一樣,那你還追著我跑嗎?」
只可惜往事已不可再追。
「術後會有一個護士專門負責照顧你,我明天有行程安排,來不了。」霍霆冷漠地打斷了巫阮阮的回憶。
巫阮阮張了張嘴,轉頭看向灰濛濛的窗外:「我不習慣別人照顧。」
霍霆點點頭,交叉在腹部的手指相互繞著圈:「如果你覺得沒必要,那就取消。」
巫阮阮眨了眨眼,看向天花板,試圖讓眼淚倒流。
當初在婚禮上信誓旦旦地說著生老病死不離不棄的誓言,現在看來,不過是荒唐可笑的謊言而已。
「還有……」霍霆突然開口,不溫不火,不疾不徐,「你安安分分把這個孩子做掉,我會調整部分離婚協議,增加……」
「我不會離婚的,霍霆。」
她做錯了什麼事,自己的孩子不能生下來,還要被逼著離婚?
巫阮阮不是怕離開這個家就再無去處,雖然自己的父母已經不在,但她有手有腦,想養活自己也不難。她害怕的是霍霆不會把霍燕呢的撫養權給她,也怕於笑這個後媽不待見自己的女兒。於笑連她這個大人都敢明目張胆地欺負,會心疼呢呢嗎?小燕呢又不會說話,她怎麼能放心小燕呢在別的女人身邊長大?
於笑挽著霍老太太的手臂從病房外走進來,相比巫阮阮的苦楚,她真是笑得春風得意。於笑拉起霍霆的手掌放在自己的肚子上,一副甜到膩人的樣子,說:「寶寶一切都很好,你不要擔心。」
巫阮阮下意識地撫摸上自己的腹部,心酸不已。
霍霆被於笑握住的手指有些僵硬,好半天才緩過神來,在她的肚子上輕輕摩挲著,嘴角輕輕揚起,眉眼清俊,微笑道:「小寶貝,我是爸爸。」
巫阮阮的眼睛像突然被風吹進了沙,乾澀得厲害,不自覺落下淚來。
她轉過身,背對著三人,無聲拭掉眼淚。
護士推門進來,手裡拿著一張單據,念道:「巫阮阮?」
「巫阮阮!」尖銳的女聲毫不客氣地撕裂了這一室和諧,小護士還沒來得及看清身後是誰就被撞了個人仰馬翻。童瞳鮮紅豔麗的風衣被風兜起,像電視劇裡俠客身上的披風似的,露出內裏白色的襯衫和米色的包臀裙,她光著腳,手裡拎著兩隻尖細的高跟鞋,風風火火地衝到巫阮阮的病床前。見到巫阮阮一臉的淚痕之後,她氣得瞪大眼睛,緊緊咬著後槽牙:「給老娘憋回去!」
「童瞳……」巫阮阮立馬擦乾眼淚,撐著手臂坐了起來,「你冷靜一點。」
童瞳揮舞著手裡的高跟鞋指向霍霆:「像他這麼冷靜嗎?冷靜到結了冰渣滓!霍霆!你還是不是個男人!」她一揮手,「我呸,我不應該問你是不是個男人,我應該問你是不是個人!」
霍老太太面露不悅,心想這哪來的小潑婦張嘴就罵人,正要發作,於笑挺著肚子護在霍霆的面前,示威地看著童瞳:「你是誰啊?嘴巴放乾淨點。」
童瞳鄙夷地一笑,不屑地掃了一眼於笑,歪著頭,越過她的身側看向霍霆:「不錯啊,霍霆,你們霍家真有本事,這狗訓得都能把人話說得字正腔圓了。」
於笑氣急敗壞,她怎麼都沒想到性格像小綿羊一樣的巫阮阮有一個這麼霸氣外露的朋友,大小姐脾氣一上來,伸手就要打童瞳。不過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童瞳拎著鞋跟,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鞋底拍在於笑的臉上,還眯著眼睛笑了一下:「真不該用這麼好的鞋打你,可是現找破鞋來不及,委屈了我的鞋。」
「童瞳!」巫阮阮一把拉過她,狠狠地在她手臂上掐了一把。
霍老太太哪能看著懷著她的大孫子的於笑受委屈,臉色一沉:「你連孕婦都敢打!」
童瞳身材高挑,下巴一揚,睨著霍老太太:「你連人都敢殺,我打個人算什麼事兒?」
「別吵了。」霍霆的眉頭緊皺,站起身,「你來得正好,巫阮阮不想護士陪,你來了就由你陪她吧。」
於笑眼淚汪汪地撲進霍霆的懷裡,不停地抽噎著,她是真委屈,長這麼大,這還是第一次挨別人巴掌。
巫阮阮彆扭地垂下眼:「算了童瞳,吵架有什麼用?」
童瞳扔下自己手裡的高跟鞋,安慰似的拍拍巫阮阮的手:「我可沒跟他們吵架,我這叫訓牲口。阮阮,咱回家,他們倆要是願意一塊兒過就讓他們過去,你就當自己扔塊擦腳布回頭讓那個賤人拿去當口罩了,引產這事弄不好可是要命的,就算叔能忍嬸能忍,我這個孩子她乾媽也忍不了。」
「我找了最好的醫生,不會有危險。」霍霆正色道。
童瞳瞪了他一眼,說話像蹦豆子一樣嘎嘣脆:「你這一張嘴我是當話聽還是當屁聽?你們結婚那會兒你還說和我們阮阮白首不分離呢,怎麼著,這白首還沒到就要逼著離婚逼著流產了,你能不和我說話嗎,我懶得和你這長著人樣不辦人事的人交談。」
霍霆抿了抿唇,皺眉:「孩子必須做掉,如果這是你們演的苦情戲就免了吧,把你想要的條件寫在協議上就可以。」
巫阮阮猛地抬起頭,絕望地看著霍霆,手指緊緊攥著童瞳的袖口,心像被割開一條血淋淋的大口。當初她追霍霆的時候並不知道他的家境這麼好,他的生活看起來和普通的大學生並無兩樣,知道了他的家境後她哀號了一聲,心裡想著豪門深似海,婆婆毒又歹。可是因為愛著霍霆,她還沒過門時就先籤了放棄分割家產的協議,現在他的話,讓她既屈辱又心寒。
「霍霆,有了新歡要離婚的是你,不是我巫阮阮,你憑什麼?」巫阮阮泣不成聲地捂住半張臉,含混不清地說,「憑什麼把我的愛情想得這麼不堪,你憑什麼……」
「阮阮,別哭,你難過寶寶也會難過,女人的眼淚是金子,只能流給愛的人,金子怎麼能給牲口,別哭。」童瞳為她擦掉眼淚,抬手向後撩起她的短髮,忽然一愣,拉起巫阮阮參差不齊的頭髮,「怎麼剪成這樣?你自己剪的?」
巫阮阮一邊安撫似的輕扶著自己的肚子,一邊擦眼淚,搖了搖頭。
童瞳立刻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巫阮阮對自己的頭髮愛惜得不得了,霍霆喜歡的,她都要保護好。
小護士尷尬立在一旁,好不容易找到空隙,忙說:「那個,巫阮阮,手術時間到了啊,趕快。」說完便轉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霍老太太「哎喲」一聲,拉起巫阮阮的手,一副假惺惺的慈眉善目:「阮阮啊,別哭了,回頭媽幫你說他,醫生都準備好了,讓人等著多不好。」
巫阮阮深深地看了霍霆一眼,他的眉眼依舊清澈如泉,卻透著冷意。
「霍霆!」童瞳瞪著他,「我再問你一遍,我們阮阮肚子裡的孩子你要不要?!」
「不要。」他冷靜而肯定地回答。
「行,爹不要,姨要!」她把巫阮阮從床上扶了下來,回頭一腳踢翻床頭的柜子,拎起巫阮阮的行李就拉著她往外走。
霍霆推開趴在自己身上的於笑,一把握住巫阮阮的手腕:「巫阮阮!我說過我沒有耐心等你下一次了!如果不接受手術,呢呢的撫養權,我連談判的機會都不會給你!」
巫阮阮聽到這句話怔住了,她掙開童瞳的手,心裡的天平再次傾斜:「童瞳,我要呢呢,我是她媽媽啊……」
「巫阮阮!你也得想想你肚子裡的孩子啊,她已經五個月,已經是一條小生命了!她聽得到你說愛她,也聽得到你說不要她,你不僅僅是呢呢的媽媽,也是喃喃的媽媽!你怎麼能這麼狠心?就算霍霆不是你的霍霆了,但是霍燕喃還是你的喃喃!你要是躺在手術臺上就不是流產了,你是在殺人,在殺你自己的女兒!」童瞳緊張地看著她。相比她的肚子,童瞳更在意的是她的死活。
巫阮阮頃刻淚流成河。
霍霆的喉結不自然地滾動著,語氣冷硬:「巫阮阮……」
「啊——」巫阮阮突然尖叫一聲,掄起拳頭打在霍霆的胸口,「我不做手術!我死都不做!我離婚,我離還不行嗎!我離!我離婚!你沒有權利決定我生不生這個孩子!」
霍霆的手掌漸漸收緊,加重了語氣:「巫阮阮,你放棄呢呢了,是嗎?」
「是!我放棄了!」明明眼淚已經模糊了視線,她還是努力瞪著霍霆。
「喜聞樂見。」霍霆輕笑,鬆開巫阮阮,「等到她能聽懂時,我會把你的話轉告給她。」他的手掌輕扶在於笑的腰上,帶著她和霍老太太離開。
霍老太太不悅地一甩披肩,最先走出病房:「這都叫什麼事兒。」
「霍霆。」童瞳突然叫住他。
霍霆轉過身立住。
童瞳二話不說,抬手就給了他一個巴掌:「這巴掌,替巫阮阮打的。」霍霆生生挨了這一巴掌,不見怒氣也不見反抗,嘴角抿成一條線,於笑嚇得目瞪口呆,童瞳抬手又給了他一個巴掌,「這巴掌,是替還沒出世的霍燕喃打的。」
「你個瘋女人!」於笑狠狠推了童瞳一把。
童瞳反手又甩了於笑一耳光,動作乾脆聲音響亮:「這是我替你兒子打的,打你這個沒節操的媽!」
霍老太太坐上奔馳先行離開,霍霆則走向自己的跑車,於笑在他身後一路小跑,嬌聲埋怨:「太快了我跟不上。」
她抬手去撫摸霍霆的臉頰,滿眼的心疼:「老公,你疼不疼?那個瘋女人可是打疼我了,我長這麼大還沒挨過打,今天為了你真是受了大委屈,你不給我揉揉嗎?」
霍霆抬了抬手,躲開她挽過來的手:「怎麼,你覺得她打得不對嗎?」
「當然不對啊,暴力能解決問題嗎?」
霍霆不再回答她。
法拉利的車門被重重摔上,他將油門轟得嗡嗡直響,一路鳴著笛飈出醫院,一臉冰寒。於笑緊張地繫上安全帶,不安地看著他:「老公,慢點開,你嚇著兒子了。」
霍霆一個急剎車,法拉利一擺尾停在了路邊。
他摘下太陽鏡,隨手扔在儀表臺上,大衣的領口微微敞開,衣角堅硬,他無視身後不斷鳴笛穿梭的汽車,眉目冷清地看著於笑:「誰是你老公?」
於笑微微一怔,霍霆雖冷清卻從不咄咄逼人,她笑了:「你啊,你是我兒子的爸,那不就是我老公?」
霍霆垂下眼睫,盯著她的肚子好半天,才慢悠悠地開口:「我只娶過一個女人,只有一個老婆,只是一個人的老公,床是你自己爬上來的,孩子是你和我媽用計懷的。你再亂叫,今天的手術臺遲早是你的,要麼安分守己生你的孩子,要麼就給我滾出霍家,我霍霆,不缺能給我生兒子的女人!」
「霍霆……」於笑難以置信地眨著漂亮的大眼睛,有些委屈,「我在你眼裡就是一個生兒子的工具嗎!」
「不然呢?」
「說得你自己多專情似的,你要是真的只愛你那唯一的老婆,還說什麼離婚,當初又怎麼會同意我留下?你要是捨不得巫阮阮,我去幫你告訴她。」
霍霆冷清的眉眼愈發襯得膚色蒼白,手指在方向盤上緩緩地敲著。他睨她一眼,按下解鎖按鈕:「那就去,她回來你就帶著球滾。下車。」
「你就不能謙讓一下孕婦嗎?」
「能。」霍霆點頭,將車鑰匙扔到於笑懷裡,全然不顧自己的車還停在馬路中央,乾脆利落地下車,甩上車門。
巫阮阮從搬家公司租了一輛小貨車,去霍家搬運行李。
巫阮阮沒了霍家少奶奶的身份,一分一毫都要省著花,就算不為自己也得為肚子裡的孩子,她不想喃喃跟著她貧困潦倒。
午後的陽光傾灑在霍家院落裡,時光靜好,霍霆穿著一身休閒裝陪著燕呢在院子裡做遊戲,畫面溫馨而美好,仿佛時光倒流。
巫阮阮心有觸動,眼淚就這樣落了下來。她連忙轉過身,擦掉臉上的溼意。
小燕呢順著霍霆的身體爬上他的肩膀,他將她放在自己的肩頭上站了起來,小傢伙高興地緊緊抓著他的衣領,小腳丫在他的胸前蹬來蹬去,黑黢黢的小泥印蹭在他的胸口,他全然不在意。
看見巫阮阮,呢呢顯得很激動,掄開了小手砸在霍霆的頭上。霍霆不得不將她放下來,看著她無聲地咧著嘴跑向巫阮阮,自己沉默地轉身進了別墅。
「呢呢,想不想媽媽?」巫阮阮抱住女兒,呢呢緊緊摟著她的脖子,生怕一鬆手,媽媽又會不見。
「我們小呢呢在和爸爸玩什麼呢?」巫阮阮輕聲安慰小燕呢,心底的內疚無法言喻。
呢呢伸出纖細的小胳膊,在空中比畫著。她掙脫巫阮阮,拉著巫阮阮的手走進別墅,從茶几上拿起綠色的蠟筆,在圖畫本上畫上綠綠的草地、高高的大樹、蘋果一樣的小花、橙色的大門和三個奇醜無比的小人,高高瘦瘦的是霍霆,肚子圓圓的是巫阮阮,小小的一個球,是她自己。
她還沒有學會手語,只能連畫帶比畫地向巫阮阮表達:爸爸說,等到我種的櫻樹開了花,媽媽就會回家。
頃刻之間,巫阮阮淚流成河。
一段破裂的婚姻,大人的傷口能被時間治癒,可對孩子而言,傷害卻只會隨著年歲增長而愈漸加深。
巫阮阮的行李已經由用人整理好,七八個大紙箱,兩個行李袋,就是她全部的家當。
「我能去你的臥室拿一點東西嗎?」她語氣淡淡地問霍霆。
霍霆抿了抿唇看著她,巫阮阮剪短的發在傾落的陽光下泛著軟綿綿的慄色,這麼溫柔的顏色卻像一把刀子割在他的眼睛裡,火灼一樣的痛。
他隨著她一起上了二樓,推開主臥的門,一股濃重的百合香氣撲面而來。巫阮阮呼吸一窒,無法抑制地泛起噁心。
霍霆站在臥室的落地窗邊,看著家門前那輛被噴繪得一團糟的小貨車,語氣涼涼的:「巫阮阮,你學會唱苦肉計了。」
巫阮阮正忍著噁心在抽屜裡翻找,聞言,她抬頭,疑惑道:「什麼苦肉計?」
霍霆挑起嘴角,面有嘲諷:「搬個家而已,何必找輛破車,我霍家還不缺這點錢,你做出這副悲慘悽苦的樣子給誰看?」
巫阮阮怔住,握著相冊的手指漸漸僵硬,她深吸一口氣,慢慢吐出,抬起頭。
「本來就是你始亂終棄啊。」她笑著說,下意識想去掖自己耳邊的碎發,手指拂過短短的髮絲,不由得面露尷尬,「不過就事論事的話,不能說你小氣,你出手還算大方。」
「那你這場苦情戲,演給誰看?」
巫阮阮直直地望著他,雙瞳剪水,波光粼粼,語氣有些無奈:「霍霆,我現在就是悲慘悽苦,單身離異又帶球跑的女人,何必假裝?」
她低下頭整理手中的相片,厚厚的一沓,突然間想到什麼,問:「這些照片我可以帶走嗎?」怕他誤會,又解釋,「將來我總不能指著財經雜誌告訴喃喃,這個是你爸爸。」
霍霆走到她的面前,修長的手指按住那沓厚厚的照片,眉頭輕皺,帶著絲絲嫌惡,拿在手裡一張一張地翻看,最後,抽出一張照片捻在指尖遞給巫阮阮,嘴角微挑:「一張?給。」
巫阮阮去抓剩下的照片:「不如都給我吧,反正你留著也沒用,以後你和於笑結了婚,她看見會不……」巫阮阮的話還沒說完,霍霆拍開她的手,一張張印著兩人或是溫馨愛意或是燦爛笑顏的照片飛散了一地。
巫阮阮眨了眨眼,抱著肚子彎下腰準備去撿,霍霆毫不憐香惜玉地抓著她的肩膀將她扶正,將她的肩膀掐得生疼。
霍霆冷漠而嫌惡地看著她:「巫阮阮,別再演沒有意義的戲了,我不需要你在這裡故作一往情深,拿好你自己的東西,然後離開霍家。」
巫阮阮站直,定定地看他幾秒,什麼都沒說,收好那張照片,轉身準備離開房間。
「等等。」霍霆叫住她,拉開床頭的抽屜,拿出十萬塊錢,放進她的懷裡,「拿著。」
巫阮阮一愣,茫然地看著他,他微微牽動嘴角:「怎麼也得讓你帶走一些貴重物品。」
巫阮阮臉色發紅,苦澀地微笑:「謝謝。」
巫阮阮將錢塞進自己的挎包裡,她不貪財,但也不想故作清高。
巫阮阮牽著呢呢的小手走到呢呢與霍霆埋下種子的地方,跪下來,輕輕拍了拍地面,笑眯眯地看著她:「呢呢,如果小樹發了芽,長得高高大大,開出白色的櫻花,媽媽就回家,每天和你在一起。在媽媽回來之前,你要好好照顧它,聽奶奶和爸爸的話。」她吻了吻小燕呢的頭頂,吸了吸鼻子,在女兒耳邊輕聲叮囑著。
直到她離開,霍霆也沒有再下來,她爬上小貨車的副駕駛座,對呢呢揮手,看著小姑娘站在原地,撇著嘴無聲地抹眼淚,她的心都快碎成末了。
霍霆站在白紗簾內,隔著一片朦朧目送著巫阮阮離開,轉身看見於笑站在門口氣鼓鼓地對著一地照片發愣,不由得皺眉:「出去。」
於笑怎麼也想不出自己到底哪裡不招霍霆待見,論樣貌,她能拉開巫阮阮兩三個檔;論學歷,巫阮阮是國產本科,她畢業於進口高校;論性格,她可愛開朗,而巫阮阮,就像一隻只會逆來順受的小綿羊。
她置氣一般坐在梳妝檯前,嘟著嘴從鏡子裡看著霍霆。
霍霆抬起腳,無意間踩上一張照片,照片裡的綠地上,巫阮阮躺在他的腿上,兩人笑得柔軟甜蜜。霍霆揉了揉眉心,聲音軟了下來:「於笑,你先出去好不好?」
於笑突然眉開眼笑,站到霍霆的面前眨著大眼睛看他,手臂攀上他的肩膀,隔著他的休閒衛衣用指尖輕輕戳著:「那你親我一口,我一下午都不來煩你。」
霍霆的睫毛無法抑制地微微發抖,他拉開她的手臂:「別對我撒嬌,我不喜歡,再說一遍,出去。」
他的嘴角抿得筆直,於笑訕訕一笑,只好離開。
霍霆一張一張撿起散落的照片,撿起那些如水的回憶,如光的笑顏,那麼生動的巫阮阮,最後被他變成如煙般輕淡的女子。愛情,真是一把能夠傷人的利器。
他坐在地上,倚靠著大床,下巴抵在床沿,指尖輕輕撫摸過照片上的笑臉。照片裡的巫阮阮像貓咪一樣伏在他的肩膀,慄色的長髮垂在他的胸前,他笑得如沐春風,她笑得似火驕陽。
「笑一個嘛,照相的時候要露出八顆牙齒才好看。」巫阮阮的手指歡快地在他的牙齒上點著,對著他查數,一顆,兩顆……七顆,八顆。
「沒什麼好笑的。」
「沒笑硬擠啊!不然以後你孫子孫女看到咱們年輕時的照片,一定會驚呼:『哇噻,我爺爺年輕的時候是個面癱!』」
霍霆握著照片的手指輕輕鬆開,冬日的陽光透著凜冽,照在他瓷白的皮膚、濃黑的發上,他愣怔著,仿佛失了魂。
原來,這世上,不是所有的愛情都會越走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