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馗伏魔:雪妖魔靈》裡有個非常重要的畫面,是:鏡頭從上到下,天庭、人間和魔界,依次被呈現,各個空間之間用黑出黑入間隔著,這是居於電影前端的一處最重要場景介紹,當然這樣的畫面呈現全賴高超發達的電腦特技,然而這樣的畫面,並非這部電影所獨創,因為在中國古代道家或者佛家的神話描述裡,如此上、中、下三界的區分由來已久。
說這種上、中、下的對世界的認知是中國所獨有,還有一個證據即同期熱映中的《霍比特人3》,從《指環王》到《霍比特人》,紐西蘭導演彼得·傑克遜帶著他的好萊塢團隊,擲巨資描繪了一幅西方人眼裡的神仙、人類和魔鬼的世界,雖然那部電影也用強烈的視覺效果呈現魔鬼(如半獸人和各類妖魔)是呆在地下陰暗的洞府,但整體上說,英國神話作家託爾金筆下的世界是扁平的,而無明顯的高下之分的。
我們看到電影裡的鐘馗,因為有了神仙張道仙賦予的神武能量,才可以識得人世間那些被妖魔附體了的男女,才可以穿行在人間與魔界暢通無阻,但他又不是《西遊記》裡的齊天大聖孫悟空,因為美猴王當年雖然是妖怪,但也是住在人間的花果山上,與唐僧們其實處於平行的時空中。
所以,我才斷定《鍾馗伏魔:雪妖魔靈》裡的世界,除了遺留著中國傳統神話的血液之外,還有顯著的階級性的影子,整個的世界被三重嚴格的等級劃分開來,而各個等級(空間)之間的關係,則充滿了或鬥爭或拯救或毀滅的關聯,總之,它們都不可能平靜,或者說和平地相處泰然。
電影裡的情感,如鍾馗(陳坤飾)與雪妖(李冰冰飾)的,張道仙(趙文瑄飾)與鍾馗的,雪妖與易徽的,鍾靈與杜平的,則基本被作為維繫這由階級性衍生的天、人、魔三重世界的故事,使之被描述得更為生動和感--注意有一點,我之所以說這部電影有極致的現代化的階級性的影子,還在於呈現於電影裡的三重世界,它們從來和最終都是不可調和的,不可混淆的,不可包容的,無法消失的,雖然身處其中的鐘馗有著天賦的本領和降魔的使命,但他的「功用」也不過是為了使這已被固化的三重世界更為固化,即使到電影故事的最後,偽善的張道仙被所謂正義的力量驅除了,能量巨大的鐘馗也不過是做了一件維持天庭偉光正形象的功德之事而已,而非打碎推翻之。
但,不管怎麼樣,鍾馗都是一個英雄,且,他必須是一個英雄。
我用如此勉強的語氣說「且他必須是一個英雄」,其實更是想表明,在這部電影創作者的創作意識和形象主體裡,其實都有將鍾馗「非英雄化」的明顯傾向,它們不但是要將鍾馗這個人物「非英雄」,而且還想將這個故事給出一套「非英雄化」傾向的解決方案,即結構這部電影和塑造這些形象的一大套超級陰謀論。
觀眾對這種超級陰謀論感受最深的應該是張道仙其人,這個最合適用「道貌岸然」來形容的人物,有著位列仙班的優異出身,卻又有不甘於未位的超出常人的陰暗與狂野之心,他是電影裡最為貪婪的一個,他把上天賦予他的能量、本領全用在將一個天地大善者鍾馗改造成嗜殺如命的魔鬼,他並善於使用催眠人間眾生的「民粹主義」發動與神、魔二界共同為敵的「痞子運動」或「群氓運動」,他的外表如此光鮮,他的內心如此噁心。
張道仙訓練鍾馗的過程,不是如《狼圖騰》裡將野狼進化為義犬的過程,而是將善人獸化為惡魔的過程,當電影裡描述的那三層階級(空間)的世界被這樣一種製造英雄(其實是異化為魔鬼)的過程左右著時,所謂的乾坤顛倒或者大同毀滅也就為期不遠了。
不過,我倒覺得這種超級陰謀論似乎比之前的極端階級性更能映照中國當下的現實社會,我們就不說那些位至正國級、副國級的中國公民們可以忽然之間淪為階下囚的種種真的或假的故事了,單看在2015年初突然似被人間蒸發的前中國頭號喜劇大師趙本山的事情,正是這樣一種寫照,那些看似要對他刀刀斃命的流言在表面崇尚自由和真實的媒體間毫無障礙地流行,但你找不出這些流言的真正發起人在哪兒?是誰?而整個社會的傳播鏈條就像一個專事流通陰謀論的高速運轉的機器,這些意會、恫嚇、威懾、誅心之論在沒有「擊斃」趙本山之前,其實已經在一個個「擊斃」那些敢於站出來提出理性質疑的良知尚存者。
我所以在此引用「趙本山」這一樣個小小的例子,其實是更多大大的例子已經到了難以訴諸筆墨的程度。
用魯迅先生的一句話是:我不知道這樣的世界,何時是個盡頭?
有人說《鍾馗伏魔:雪妖魔靈》表現的是中國歷史,中國文化,或是中國政治,我覺得他們說的都太過模糊,我更不同意更多人因為片中張道仙的隻言片語即斷定電影是在影射中國某段特殊歷史時期或特別的歷史人物,因為,首先,它只是一部電影,由創作者挖空心思地創作出來,一件想以喚起觀眾審美體驗的方式換得高票房回報的商業產品,其次,如果說這部電影真的有什麼象徵或者影射的意味,依我之前的分析,我覺得它更是在表現目前這個階級近於固化,並可能一直更加固化下去,且會將任何意圖在改變這種固化的力量或者人物一次次一個個粉碎和謀殺掉的現實中國,亦更是在表現在這樣的現實裡,陰謀論和陰謀論者們已經不再僅為魔界所獨有,他們已打通天、人、魔三界,並已經不再自卑、自慚地蹲守、潛伏於某個最為陰暗的角落,而可以堂而皇之、大行其道了。
也許,他們就是你,或我,或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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