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年上演了一部狼電影。在幾乎事事都會有爭議的網際網路時代,關於《狼圖騰》的話題又成了「議題」。筆者無意做「參議員」,但覺得在宗教的較真之外,漫談一下羊與狼精神的象徵性,或許對啟迪今日中國人的思維更有助益一些。
虎狼吞噬牛羊是盡人皆知的自然法則。但如果按照人類世界慣用的「小敵之堅,大敵之擒」的靜態力量對比思維,則這一法則很難理解。普通牛羊的體格和力量都比虎狼大,而牛羊頭頂粗大而堅硬、銳利的雙角,更是瘦小的虎狼口中幾隻短小的尖牙無法比擬——那差不多就是大砍刀和小匕首的差距。如果按照人類對於武器威力和性能的比較,幾隻短牙無論如何無法戰勝體積龐大的雙角。但是,千百年來被獵殺的卻永遠是牛羊。這就只能從精神層面上找原因了:牛羊雖有碩大的體格和重型武器,但內心所想只是和平地群居,安逸地吃草而已,並無吞食對方的想法和意志。所以,在它龐大的身軀內是為消化營養極少的草類而設計的精細而複雜的腸胃系統,在它威武的雙角利器之下,是為食草而長成的平板牙。說白了,它根本不是戰鬥動物,它龐大的身軀、力量、武器和族群數量,因此無法轉化成整個族群或個體的作戰優勢,久而久之,連它自身也不相信自己真正的力量和武器了。所以,每遇猛獸來襲,牛羊的第一反應一定是奔逃求生,而不是積極防禦,更不用說主動攻擊以消除隱患了。
而虎狼則以捕食其它動物為生。所以它雖無外形方面的種種優勢,但卻具有強悍的心性和一擊必殺的戰技。和牛羊的貪圖安逸比起來,虎狼等食肉動物的一個共同特徵是永不停息的進取意志、毫不退讓的領地意識和戰鬥至死的勇敢精神。不知道是不是造物主的有意安排,如果虎狼擁有牛羊的體量、武器和族群數量,那自然界的秩序將不復存在。現實是:居於食物鏈頂端的強者總是數量稀少,而力量及武器都不佔有絕對優勢。這一點頗類似於人類社會。從古至今,地區強者不絕如縷,但卻始終無法完全統治世界,而又對地區和世界造成巨大的傷害。
作為高級動物的人類,不管進化到什麼程度,都無法割斷其與生俱來的動物性。人類世界一直盛行叢林法則就是明證。綜觀世界歷史,那些凡是顯赫一時的國家和民族,無不具有食肉動物的精神特徵,而那些消失於歷史長河或歷經滄桑的古老民族,其被殺滅被蹂躪的原因,則多可以從牛羊習性上找到共同點。特別對於歷史悠久的中國,從古至今,數量眾多而性情溫和的農耕民族,與數量稀少而性情蠻野的遊牧民族和海洋民族的衝突博弈中屢遭屠戮,更忍不住引人跨界聯想:我們這個民族的精神品質是什麼樣的?
當下的中國正在開啟新時代,地區和世界格局及地緣政治關係又將隨之發生新一輪調整,中國學者和外交官們又將面臨如何表述中國文化和現實政策的問題。世界依然是歷史延續下來的老世界。中國一直在努力向世界表明和平發展的誠意,但總有一些國家按照強權邏輯嘗試叢林法則。這也迫使中國人不能不思考在未來的發展進化中自身角色的定位。
中國肯定不能做羊。整個一部近代史都是這一定論的注釋。晚清中國相對於日本,無論人口、版圖、軍隊人數、財富等國力總量和武器性能等有形方面,都佔有絕對優勢;但在進取心、對決意志方面則幾乎沒有,恰如牛羊對虎狼的情形。晚清改革開放本為富國強兵,但結果卻使官吏國民陷入追逐財富的腐敗狂歡,領導集體政治頹廢,舉國如群羊食草般的貪圖安逸,戰意全無,致使強大的國力無法動員,綜合勢能難以蓄積,軍力動能難以釋放。在甲午戰爭戰前漫長的時間內,日本屢屢試探性地進攻清朝,而清朝卻只是虛聲恫喝其「遵守公約」,或派軍艦島日本示威,自以為是地試圖嚇阻對方,不料反被對方羞辱並激起對方「一賭國運」的意志。整個甲午戰爭,晚清只是想當一隻披著狼皮的羊,而作為真狼的對方卻一眼看穿晚清內心厭戰的「羊」性,於是毫不留情地全力撲上。
中國可以不做羊。甲午戰爭之後的抗日戰爭和抗美援朝戰爭,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中華民族,「精神」抖擻橫掃列強就是明證。
人類社會畢竟比動物世界複雜得多,一個國家或民族在某一時刻表現出「羊」性或狼性,既有著傳統文化的影響,也取決於他們的精英統治者面對時局時的抉擇;而這種抉擇不僅關乎本國本族的命運,更改變著外界的觀感和態度:日本也曾挑釁蘇、美,但兩國對日本卻是大型猛獸式的思維和行動,霹靂攻勢凌厲進擊,如獅虎對土狼,讓日本敬畏至今。而中國之所以有今天這樣的大國地位,也是中華民族自強自立的結果。
中國人決不當羊,但中國悠久的農耕文化基因也從根本上排斥崇拜生性殘忍、濫殺無辜的狼。《全球通史》的作者斯塔夫裡阿諾斯曾經寫道:「如果當時的中國也像歐洲一樣,利用民間的力量,到外部對外開拓的話,那麼今天中國人佔世界人口的比例就不是六分之一,而是二分之一。」其實,中國並不是不「利用民間力量到外部對外開拓」,不然,絲綢之路怎麼來的?只是中國人不像歐洲人那樣採取殖民政策血腥掠奪。正是又這樣的歷史接續,當今日中國提出一路一帶戰略時,整個世界都展現出歡迎的姿態。
中華民族自古愛好和平,但中華民族自古也是一個尚武的民族,西漢陳湯一句「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激蕩至今,毛澤東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就是對這句古語的最好解釋。強大而又愛好和平,主張以和為貴又絕不任人宰割、容人欺侮,構成了中國傳統歷史文化的核心,國雖大好戰必亡,天下雖安,忘戰必危的警訓代代傳承,這也是中華民族綿延不絕的魂脈。
讓人憂慮的是,長期的和平環境,讓有些中國人慢慢墮入安逸的「老常態」,而世界GDP第二的經濟地位,還讓某些學者產生了中國已經強大的錯覺,在面對外部明顯挑釁時,或不敢或不願合理反擊反制;以什麼「克制是一種自信」故作大度,這顯然有悖常理,自然界從來沒有牛羊哀憐虎狼賜予和平的先例,也從來沒有因為獅子的忍讓而鬣狗會停止爭奪的先例。世界也差不多,當下的烏克蘭危機就是最好的詮釋。中國可以反對倚強凌弱和強強對抗,並真心誠意地率先垂範,但世界並不會因為中國的單方面行動而改變規則。在內心裡,中國人依然要回答「圖騰」什麼的問題。
中國人不當羊,就要明白地告訴世界,比把和字當口頭禪更能展現和平誠意的,是堅定捍衛和平和果斷制止挑釁、消弭戰亂的決心和能力。沒有力量或不敢使用力量的和平倡議是無聊的空談。中國還要讓自己知道,善良而弱小不僅是對自己民族的不負責任,也是對地區和世界和平的不負責任。美國學者曾經說,假使當初是一個強大的中國,日本就不會挑起太平洋戰爭,而美國也就不必要跨越半個地球艱苦奮戰。
中國不做羊,也不做狼,更不能做披著狼皮的羊,最適合中國人精神定位的圖騰符號是習主席所說的「和平的醒獅」:敢戰而不嗜殺,勇武而不蠻橫,固守和巡視自己的疆域,保衛而不幻想和平,對入侵和挑釁者隨時迎擊並戰而勝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