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視拍攝的公益尋人節目《等著我》,最近翻車得厲害。
主持人坐鎮,邀請素人嘉賓講出感人肺腑的故事,然後發動全媒體力量,尋找嘉賓丟失的親人。
節目主打「團圓」「溫馨」「感人」,也做出不少貢獻,幫很多被拐孩子找回父母,丟娃父母找到孩子。
我和我媽一起看,10分鐘保準哭一個。
比如這個故事:
男孩被陌生人騙上大巴車,拐到偏遠地方一家老屋,一個男人笑眯眯對他說:以後你就叫我爸爸。
他很想回家,那個叫「媽媽」的女人動不動就打罵他,誣陷他偷錢,想盡辦法把他趕走。
可20年過去了,他還是沒能離開,因為他已經忘了父母的臉,找不到真正想回的家了。
不得不說,倪萍煽情厲害,男孩講完往事,她一句「你在哪兒,你的孩子在想你,盼你,等你接他回家」,我立刻淚腺不受控制。
但成也煽情,敗也煽情。有幾期尋人節目,結局驚人反轉,簡直顛覆三觀:
一位被尋母親竟是被拐婦女,她有幸逃出生天,一見到孩子,就會想起過去那些屈辱,因此不願再見。
倪萍卻對著鏡頭呼籲:母子團聚心連心!甚至放出被拐婦女的身份信息。
婦女花了20年來治療傷痛,至今不愈。
節目用1分鐘揭開舊傷疤,還讓所有人都知道:原來我認識的那個女人被拐過,還生了個娃。
呼籲被拐婦女回到綁架犯身邊,不回就曝光身份信息,我沒見過比這更惡臭的煽情,仿佛找的不是母親,是「生育機器」。
然而此類故事,《等著我》裡竟然不止一期。
一對父女來到《等著我》現場,渴望找到女兒的親生母親。
女兒是父親認養的,雖然沒有血緣關係,但她感恩養父,心疼他10多年獨自把自己拉扯大。
養父只是一個貧困的莊稼漢,家徒四壁,但養女要什麼給什麼,寧可只吃一粒米,也給養女一碗粥。
女兒對鏡頭說:
「我不求團聚,只求她(生母)給養父這麼多年的付出道一聲歉。」
矛頭直指生母沒良心,是拋家棄子的惡人。
但緊接著,倪萍一句話顛覆了整件事的性質。
她問養父:你不會也是買的媳婦吧?
養父點頭,辯解說:那會兒沒辦法。
隨即,節目一點點揭開真相:
女孩生母是被拐賣婦女,被拐到養父家時,已經懷孕四個月。
生下女兒後,她不想把自己葬送在這個地方,強撐產後虛弱,逃了出去。
聊起那段往事,她聲音微微發抖。
但女兒,執意要母親道歉。
嘉賓張寶豔女士質問女兒:
「如果當初被拐賣的人是你,你是選擇逃跑,還是選擇被賣到哪裡,就在哪裡生活下去?」
嘉賓鬱鈞劍男士反駁她:
「養父和女孩沒有血緣關係,他養大女孩很了不起,女兒可以替母親做決定,要求她道歉。」
最終,母女握手言和,母親沒有道歉,女兒也不強求團圓,母女關係在舞臺上熱烈了一場,又回歸到白水一樣淡。
還有一期,是父親尋女兒。
女兒結婚後長期遭遇家暴,有一次丈夫喝醉酒,一腳把她踹下二樓,差點身亡。
為了避難,她回到娘家養身體。
父親卻逼女兒回到女婿家,因為「兒女離婚父母特別沒有面子」。
女兒一想到丈夫那些暴力折磨,怎麼也不想回去。她說「你不叫我在這兒住,我就走。」
第二天,女兒離家出走,整整5年沒有音訊。
倪萍問父親是否後悔,他哭得齜牙咧嘴,但擠了半天,只擠出一句「不怪她」。
女兒露面後,對父親說的第一句話是:「對不起,我錯了」。
她解釋離家5年的原因:「我害怕我爸不原諒我,不敢聯繫」。
老父親留下感動的眼淚,整張臉都是「知錯能改」的欣慰。
屏幕前的我,卻看得一陣膈應。
幸好在場公安補了一句:「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反家暴法》,女兒遭受家暴,不應逼她回去」,不然這節目三觀歪到天上去。
可即使官方普法,也難以掩蓋《等著我》濃濃的「爹味」。
婦女權益被壓縮到最小,被壓迫女性成了煽情工具。
父權聚光燈下,誰都能替女性發言,至於她們內心的真實感受,無人願知。
可讓我疑惑的是,即使無視女性權益,節目依然有大批熱衷受眾,而且中老年女性居多。
為什麼?
我姨媽就是一個忠實粉絲。
她對《等著我》十分感同身受,看到倪萍呼籲被拐婦女回家:「無論你去哪裡,孩子都扯著你」,她擦擦眼淚,連表贊同。
「哪個當媽的不把孩子當第一位?再苦再難,一想想孩子,就可以忍。」
我眼睛瞪得銅鈴一樣:「她被拐了啊?怎麼可能愛強姦犯的孩子?」
說完我就後悔了,一連串的:
「你沒當媽不知道」
「那還不是她的孩子」
「當了媽就把孩子放第一」
「你這觀點不對」
……
姨媽像連珠炮一樣反駁我。
母親對孩子愛得深沉,這一點毋庸置疑。
但孩子是母親的全部價值,這一點我深表懷疑。
尤其是姨媽那個年齡段的女性,有著鮮明的時代特點:
她們是時代的「斯德哥爾摩綜合症患者」,活在壓迫約束的環境裡,舉止不符合女性規範,少不了一頓打。
長大以後,沒有人再打她們,可傷害已經內化。沒有人打,就意味著沒人愛,為了讓心裡踏實,她開始「自己逼自己」。
另一邊潛意識卻想:苦嗎?苦就對了,舒服是留給男人的。網易工作室曾講過一個「越南新娘」的真實故事:
越南女孩阿梅被拐賣到中國,嫁給大她12歲的男人。有一次她生病住院差點死掉,丈夫全程缺席,還說「你要是死了,就丟垃圾桶裡」。
她想方設法逃走,為此學會了中國話,村子裡有好幾個「越南新娘」,沒有一個逃跑成功,她想著「等等看」。
等啊等,沒等來生機,反而等來一男一女兩個孩子降生。
孩子出生後,她不再被監視,逃跑回了越南,待了幾天,又不顧家人阻攔回到中國。
「我在中國有兩個孩子,能跑到哪兒去?過一天算一天吧。」
她安心過起了日子,還幫越南的姐妹找到婆家,張羅婚禮,漸漸成了當地賢良淑德的典範。
她的女兒以為,母親留在中國,不止放不下孩子,也放不下丈夫,他們之間是有愛情的。
直到母親和一名叔叔私奔到重慶,她才意識到,母親真的只是放不下孩子。
她把大半輩子都獻給「強姦犯」,如今兒子成人,女兒也考上大學,想著「是時候勇敢活出自己了」。
結果村裡人閒言閒語,說她「不守婦道」,用盡惡毒的話,把她描述成一個忘恩負義狼心狗肺的蕩婦。
最終,她還是回到患病的丈夫身邊,照顧他直到出院。
被拐賣女人這一生,是被捆綁的一生;沒有被拐賣的女人,又何嘗不是被生活捆綁著。
「女人就得聽父母的,聽丈夫的。」
「錯的不是別人,是我自己。」
「我命不好,怪不了誰。」
就像阿梅,一輩子活在陰暗處,唯有親生女兒出生成人,考上大學,遠走高飛,她才感到「仿佛重新投胎了一次」。
撇開物化和捆綁女性,《等著我》的心理內核,其實是一個「疼」字。
其他女性越慘,她們越覺得自己的「疼」被看到,被認可。我和姨媽圍繞《等著你》展開辯論,姨媽打電話給我媽告狀。
我媽聽完就笑了:「你倆都對,各有各的好,你咋跟小孩較真?」
姨媽特委屈:「你教教她呀,她都多大了,還跟我頂嘴,我哪兒不對了?」
我聽完也笑了。
原來,姨媽不是在氣我,她是在氣那個不被認可,不被接納,不被讚美,卻苦了大半輩子的內在自我。
我安撫姨媽:
「姨媽,你為了孩子,委屈了幾十年,現在沒有幾個女人能做到你這樣了。
但是如果你可以選擇,和一個不尊重你的男人結婚,還是換一個更愛你的丈夫,過一段更好的人生,你一定也想選後者。
我不理解你,是因為我可以選擇;
我現在理解你,是因為我發現,如果我是你,我活在那個年代,不見得能做出比你更好的選擇。」
姨媽聽完拉著我的手,良久說不出話來。
我知道,她心裡是暖的,只是苦難已經磨去了她表達感受的能力,她只能用「罵」和「沉默」來表達自己了。
姨媽是典型的「依從型人格」,長年累月的壓抑,使她心裡產生一股非理性的強迫性動力,既要滿足屈居下位的心理需要,又要滿足超越他人的需要。
「依從型人格」的特點,在於她的心理需求是荒謬且無法滿足的「依賴又超越」。
她通常只看得到「依賴」的一面,對於自己超越他人的渴望,一無所知,只通過偶爾的辯論體現出來。
她的依賴,源自熱愛自己的無助和絕望,相信只要找到一個愛她勝過一切的人,就不再處於危險中。
對於婚姻不幸的女人而言,這個人往往就是孩子。
所以,無論孩子父親是強姦犯,家暴犯,還是殺人犯,她都不會切斷母子紐帶,她總覺得靠自己無法逃出生天,孩子才是解決她的唯一希望。
但依賴的另一面,是超越。
她越是依賴孩子,越是渴望超越自己,期望像阿梅一樣「通過孩子重新投胎」。
依賴和超越兩股力量,驅使她們堅信「女子本弱,為母則剛」,無論丈夫多糟糕,孩子早晚會帶自己脫離苦海,為此付出再多也是值得的。
常有子女疑惑:
父親吃喝嫖賭一應俱全,母親為什麼就是不離婚?
母親苦了大半輩子,為什麼老了還是喜歡為難自己?
答案是:
她們在等。
像阿梅一樣,等一個逃出生天的機會。
並且這個機會不由她們自己創造,而由別人(兒女)創造。
機會來臨之前,她們會一直活在苦難裡。仿佛苦難越大,幸福的勝利就越大。
被時代捆綁的女性,揣著這樣的潛意識,把自己捆在磨盤上,年復一年轉圈,日復一日被奴役。
《等著我》中的女性,仿佛時代群像,每一個女人都深沉得好像大山,又脆弱得好像野草。
如同一張張老照片,警示著這個時代的女性:
活出你自己吧!因為你尚有選擇。
依靠誰,我們都是時代的孤兒;
抓住時代的饋贈,爭取不一樣的人生,才能真正脫胎換骨。
點個「在看」,願你這一生精彩瀟灑,不留遺憾。
關於作者:芒來小姐,資深男女觀察員,國家二級心理諮詢師,新書《姑娘,活得大氣才夠精彩》全網火熱銷售中,51個活得大氣的故事和心得,告訴你長得漂亮不如心態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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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編:味姨
撰稿:三點一彎鉤 | 圖片: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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