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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有故事的人]發表的第547個故事
by 馬風
小胡同的人,都叫她傻大姐。究竟姓什麼,叫什麼,誰也不知道,也不打聽。我上初一那年問她多大了,她說18,今年高一了,問她,回答仍然是18,一直18。
其實,應該30來歲吧。結過婚,老公不要她,離了,和老媽一起住。她皮膚白淨,體態豐滿,眉眼也生得周正,冷丁一看,挺撩人的。就是眼神發直,說話費勁,喜歡咧著嘴笑。小胡同的人說她缺心眼,文雅的說法,是弱智。
好些年前,我念中學的時候,我們家住在距離市中心區挺遠的一條小胡同。兩旁,是一排排磚房,很矮小,住著草根,平民。在最裡邊,有個公共廁所,磚砌的,男女用一層木板隔開,不隔音。傻大姐就是在這裡遇到歹徒的。是中秋節前兩天晚上八點多鐘,夜空堆著一層層陰雲,蓋住了月亮。
碰巧的是,有個人也在那個時候去廁所,聽見動靜立刻衝了過去,在緊要的節骨眼,化險為夷,傻大姐逃出了一劫。
這個人是傻大姐家隔壁鄰居。五十左右,高高的個子,偏瘦。頭髮稀疏,卻留著長長的鬢角,加上經常穿一套寬鬆肥大的衣褲,給人一種仙風道骨的範兒。我們中學生,都挺崇拜他。
他叫夏得山,曾經是市京劇團的琴師。聽說他的師傅是給梅蘭芳操過琴的李慕良的徒弟,他應該算是李慕良的徒孫。出徒後,進了一個京劇世家後代領銜的著名劇團,手裡的活,長進的挺快,在「場面」裡,就是梨園行話說的樂隊,成了一名惹人矚目的新秀。
某次演出,給角兒拉弦的琴師突然病了,團長讓夏得山頂上去。可能過於興奮,在一大段西皮流水的末段,竟然慌腔走板,差一點把角兒撂在臺上。完了戲,夏得山馬上給角兒陪不是,那人揚手給了他一大嘴巴,怒斥道:「這裡沒你的飯碗了,趕快走人!」
隨後,夏得山就到了一個省的京劇團。很快,成了場面的頂梁柱。而且,和劇團掛頭牌的青衣正旦喜結良緣。青衣大夏得山三歲,像林黛玉,體質柔弱,不能生育。夏得山不在乎,兩人的日子過得甜甜蜜蜜,順風順水。
沒想到,有一年「五一」,劇團慰問勞模演出,夏得山媳婦身體不好,想休息,領導卻說這是政治任務,你是名角兒,必須登臺。演的是《玉堂春》,結果剛剛唱了那句「蘇三離開洪洞縣」,夏得山手裡的京胡突然斷了一根弦,就在同時,他媳婦一頭扎在舞臺上。在120車裡,這位一身蘇三打扮的頭牌青衣,竟永遠離開了「洪洞縣」。
夏得山為避開那個傷心地,就調到我們市的京劇團。可眼前總晃動著媳婦的影子,手裡的弓弦也沉重得不聽使喚,最後退出了場面,在後臺管行頭箱子。就這麼失魂落魄地幹了幾年,覺得沒勁,乾脆提前辦了退休手續,來到我們這條小胡同,成了我們的鄰居。
在不冷不熱的季節,傍晚,夏得山常坐在胡同口拉琴。不用京胡,是二胡。雖然拉的是「彩雲追月」之類的歡快曲調,可聽著比「二泉映月」更悲傷悽涼。他想招幾個學二胡的學生,掙點菸酒錢,是在做廣告。他眯起眼睛,弓弦熟練地拉拉扯扯,手指上的戒指形成一條優美的黃線。身旁圍著的聽眾中,常見傻大姐在裡邊。她愣怔怔地看著,笑著。夏得山卻趕緊把目光挪走。若是傻大姐在這裡呆的時間久了,夏得山就趕她走,說,快回家,老媽等你呢。那語氣,我們都聽出了厭煩。
我後來聽說,那天晚上夏得山上廁所的時候,憑藉對音色的敏感,立時聽出是傻大姐在喊。他還沒撒尿,連忙提上褲子,闖過去。不由分說,揪住那個人的脖領,往派出所拉。那人歲數小,使勁掙扎,還用手指甲撓得夏得山滿臉血道子。夏得山死活不鬆手,到底把那傢伙交給警察。
傻大姐老媽聽到這件事,第二天拎包茶葉,向夏得山千恩萬謝。夏得山連聲說,應該的,應該的。老太太看見牆上掛著一張大照片,帶顏色的,扮的是戲裡的模樣,很俊俏,像下凡的仙女。鄰居不少人張羅給夏得山介紹對象,一律被謝絕。老太太此刻心裡呼拉一下子明白了,從前的媳婦這麼漂亮,啥樣女的,才會入他的眼呢。
公安那邊,經過審問,又到傻大姐家取證。傻大姐不會說別的,只擺著手,說沒有沒有。儘管是強姦未遂,可傻大姐屬於殘疾人,準備嚴厲懲處這個淫棍。
沒過兩天,傻大姐老媽發現女兒不停嘔吐,又特喜歡吃酸東西,覺著有事兒,找了個中醫看脈。沒摸兩下,老郎中就說,老太太,你閨女有喜了。傻大姐老媽嚇的啊了一聲,不相信,反問道,不會吧,先生是不是號錯了?老郎中把握十足的回答,哪裡會錯,已經三個月了。傻大姐老媽一聽,東倒西歪的,差點暈過去。
送走醫生,老太太一再追問女兒,是哪個人的?傻大姐只是笑,什麼也不說。氣得老太太拿起掃地苕帚,高高揚起,嚇唬道,再不說,打死你。傻大姐仍然是笑,什麼都不說。
老太太猜想,一準是在廁所給抓住的那小子做的孽,急忙報告給公安。警察說,這個嫌疑人,是個流竄犯,他來我市只有二十來天,到這裡是頭一次,你女兒懷孕,肯定與他無關。
小胡同屁大個地方,沒幾天,傻大姐懷孕的消息,傳得鋪天蓋地,大人小孩都知道了。可我們誰也沒料到的是,這天晚上,夏得山推開傻大姐家的門,撲鼕一聲跪在老太太面前,拱起雙手說,大娘,我罪該萬死,大姐懷孕,是我遭踏了她。我夏得山敢做敢當,我這就去自首。可孩子,有請大娘務必給我留著。
說完,夏得山掏出一個紅絲絨小口袋,摘下手上的戒指,塞進去遞給老太太,然後一轉身,走了。老太太根本不相信眼前的事,以為是做夢。眨巴眨吧眼睛,又朝跟前的傻大姐,打了一巴掌,女兒一聲尖叫,覺得是真的了。懵懵懂懂打開小口袋,只見裡面裝的是戒指,手鐲,頭花,耳墜什麼的,花花綠綠,五光十色,晃得不敢正眼看。這些情景,老太太對我媽說過。
夏得山是個見過世面的人,原先的媳婦那麼有姿有色,為什麼會對一個傻女人動了心思?小胡同的人,七嘴八舌,說什麼的都有。可我聽到最靠譜的說法是,二人之間絕沒有風花雪月的戀情,全是男女之間烈火乾柴一樣的欲望惹的禍。
我老爸就說,都說紅顏佳麗是禍水,其實,在一個熬不住,打了那麼多年光棍兒的半老男人跟前,凡是女人,統統是禍水。
夏得山鑽了傻大姐是個弱智女人的空子,順利下了手。大家猜想,提上褲子,他也許有一失足成千古恨的懊悔,更沒想到傻大姐會懷孕。可生米已經煮成熟飯,沒有回頭路可走。他主動自首,是唯一出路,也可以表示一下痛改前非的決心。
很快傳來消息,夏得山強暴罪名成立,受害者又為殘障人士,最後從嚴被判有期徒刑八年。他沒請律師,沒上訴,老老實實低頭認罪。
進大牢前,他拍了電報從另外一個城市叫來異父同母的妹妹,淚流滿面地說,小妹,哥哥是個畜生。看在一個媽媽的情分上,等傻大姐生了孩子,你務必接過去代哥哥撫養,八年,我一定能熬過來。拜託了,小妹。說完深深鞠了一躬。
夏得山服刑第二年,監獄系統要搞文藝匯演,他牽頭編排了一個節目,演出十分成功,受到司法部獎勵,給他記了功,減刑一年。又過兩年,三個重刑犯密謀越獄,醞釀成熟正要行動的前夕,夏得山發現了可疑跡象,立刻向獄警報告。一起特大的越獄陰謀及時得到制止,平息。為此,經特批,夏得山又減刑三年。結果,夏得山只在高牆深院,穿了四年勞改犯囚服,提前四年從監獄大鐵門放了出來。
前來接他的妹妹,隻身一人。夏得山左右環顧一遍,急著問,孩子呢?妹妹搖頭嘆口氣,告訴他,你一判刑,傻大姐跟著老太太就離開了小胡同,我東打聽西問的,沒一點音訊,始終找不到她們的影子,哪裡還有什麼孩子?夏得山捶胸頓足,仰天連聲大叫,作孽,作孽……
我這時候已經上了大學,中間發生的許多事情,全是從小胡同鄰居這張嘴那張嘴,東傳西傳聽到的,說得有根有葉,有理有據,可我覺得其中包含著不少八卦。
最後的結果更像是個傳說。夏得山與妹妹分手後,徒步走了三天三夜,進了一個深山老林,投奔到一座寺廟,當了和尚。
作者:馬風
責編:糖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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