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上查來,「紙短情長」這四個字最早的出處,是徐枕亞的《玉梨魂》。常熟人徐枕亞,南社社員,想來今人多是不知的吧。民國通俗文學裡,開始最紅的不是寫《蜀山劍俠傳》系列的還珠樓主和《江湖奇俠傳》的平江不肖生,而是鴛鴦蝴蝶派,如包天笑、張恨水、吳雙熱、吳若梅、程小青、孫玉聲、李涵秋、許嘯天、秦瘦鷗、周瘦鵑... ...徐枕亞被奉為該派的鼻祖,他的《玉梨魂》也被推為其中翹楚。
《玉梨魂》其實是作者自況。記得是男主何夢霞第和女主白梨影的情事,年代久遠情節不太記得,但這兩個極具文藝氣息的名字卻印象深刻,何夢霞教書、白梨影寡居,和戲文裡類似的境遇,最後是情投意合卻不能比翼雙飛的悲劇。在文中出現了這樣一段話:「言盡於此,願君之勿忘也。芳蘭兩種,割愛相贈,此花尚非俗品,一名小荷,一名一品,病中得此,足慰岑寂,且可為養心之一助焉。臨穎神馳,書不成字,紙短情長,伏惟珍重。」
「紙短情長」這四個字,的確也直白。情感滿溢,即使言語也不能表達萬一,更何況幾張信箋,自然就嫌紙短了。
又翻了下,臺灣布袋戲大霹靂系列裡,也提到過這四個字。《霹靂皇朝之龍城聖影》片尾曲裡,有句歌詞是「恨紙短情長,寄付秋鴻是否真能載動」。說來也真有趣。2004年初去臺北時,那時哪裡有什麼茉莉舊書店,也不得閒去牯嶺街,夜裡頭一次頂禮敦南誠品,卻拿了厚厚一疊的霹靂布袋戲。半文半白的念詞,精美的人偶,還有那些名字:海殤君、一頁書、青陽子、百裡抱信... ...還真對青年時我的胃口,還在高雄買了簡約版的史豔文和素還真... ..至於現在的我,卻是早早被拉下,再也不敢自稱「道友」了。
看過最動人的情書,讀過最溫暖的情話,卻發現好像預設悲劇的結尾,都比王子公主從此過上了幸福的生活,更擊中人的內心。林覺民的《與妻書》娓娓道來,至今聞之潸然,這是摯愛之人的死別;元稹的三首《遣悲懷》,「惟將終夜長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昔日戲言身後意,今朝都到眼前來」,更是悼亡上上之作,堪與比肩子美的「十年生死兩茫茫」;就連元好問過雁丘的「問世間,情為何物」,也不弱於《長生殿》裡洪升那一問:「古今情場,問誰個能真心到底」——因為一切都會失去。
如今讀徐志摩和陸小曼的情話,就覺得特別有趣,是一種淺淺的、連毛孔裡都洋溢著稚嫩的愛,想到如果不是陡生變故,這一對估計也走不太遠:不是因為不夠愛,而是這種愛紙上就夠寫下了:你看那一本徐志摩日記,再翻翻陸小曼的文字,哪裡有深邃而持久的愛在裡頭?只是巴不得把胸膛都打開,只是恨不得把最美的詞藻都展現出來,只應了老子說的那句:「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後來金庸化為了「狂風不終朝,暴雨不終夕」,世間事物都是同理。
剛考上大學時,寫信。那時沒有網絡,電腦才是386,上網要撥號,很貴。沒有手機,有尋呼機已是奢侈。給熟悉的初中同學寫信,給不太熟悉的高中女生寫信,給老朋友寫信,還有明信片。晚上上自習時,厚厚的書裡夾著剛收到的信,下自習前留半個小時,讀信,回信。信裡寫下了什麼,不太記得了。只是很清楚不會寫什麼。大多數都是看了什麼書,學習和生活情況怎麼樣,遇到了好玩的人,有什麼感受,等等。收到的信箋,有時折成一些圖案和形狀,很好看。我不會折,寫完了,就老老實的對著四個角,橫著對摺,橫著對摺,再豎著對摺。貼上郵票時,還會把信封口仔細的檢查一下,是否粘結實了,再扔到郵筒裡。
不要覺得我特別細心,其實是特別粗心的一個人。之所以認真檢查,是不止一次郵了空信封出去,上課時看到書裡夾著的寫的滿滿的信紙,才愕然發呆。也不要覺得我特別重感情,記得小時候的賀卡吧,同學互送的照片吧,幾次整理時我都隨手扔掉了,母親在我身邊一陣嘆息:你怎麼那麼.不珍惜過去的感情啊。聽到這話,我怔怔了很久。
其實不是不珍惜吧。原來每個人都有閾值,高低強弱雖有不同,但都還是會有。我們羈絆於一種感情裡,一段過往裡,一個事物中,一個人身上,或者感情裡的長短,或者過往裡的悲歡,或者事物的利弊,或者人的性格、臉龐或者體味,都會是有紙短情長的熱絡,卻更是會有紙長情短的尷尬。
現在沒什麼人寫信了。現在也沒什麼人打大段的文字了。閱讀上,紙質書看的人越來越少,出版社的朋友說中小學輔導書最好賣。還有像中信出版社出的那些暢銷書。就連微信上,都是大段的語音,鮮有大段的文字——紙是越來越短了,情也越來越豐富了。而我們並沒有什麼不一樣。對未知世界的新鮮感,對內心深處的追求,已經在我們的閱歷豐富中、記憶積澱中,被這個世界物質化,我們看上去實現了很多夢想,比如在碧海藍天的海上閒遊,在豪車大宅的生活裡安穩,買到了想買多年的書、期許很久的碟,高價的手辦,限量版的包和鞋... ...沒錯、這都沒錯,這是我們想要的。但這是我們一生不懈努力想要的全部嗎?
且聽這首《紙短情長》吧。不是什麼特別好的歌,但也不差,具備了網絡流行歌曲的一切特質。起碼我在刷抖音時,聽到這背景的歌,看到那些畫面中年輕人單純而美好的舉動,會愣一下神,然後下載了循環播放了。電影版《小王子》裡說,「如果你想要建立羈絆,就得承受流淚的風險」,我們如此的愛這個世界,有那麼多感情羈絆於內外左右,如果不時常悲傷憂愁,如何能體現我們的愛是如此真摯而深沉呢?
無論是對感情還是過往、事物還是人,都不會固定不移,如果不能把濃烈的愛持久下去,轉為深沉內斂的專注,那起碼再相見時,想想曾經的紙短情長,互道一聲別來無恙,也不枉一段因緣交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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