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漢是一座歷史悠久的城市,黃陂盤龍城遺址可以證明,早在3500年前這裡已成為長江流域的中心城市。武漢也是一座講「理」的城市,同樣是在黃陂,二程書院講述著兩位理學大師的故事,於是我們慕名而來拜訪這「講理」的地方,看看「理」到底是怎麼講的。
黃陂前川出二程
二程書院坐落在武漢黃陂區前川街魯臺村,是紀念和尊奉兩位理學大師程顥、程頤的地方。二程書院始建於明代,後來幾經損毀重修,變換用途,如今的書院是2014年重建的仿宋建築。印象裡程顥、程頤兄弟是宋代洛學的創始人,老家在河南洛陽,為什麼武漢黃陂會有二程書院呢?
原來程顥、程頤的祖父程遹曾任黃陂縣令,為官清政勤勉,一生清貧未留遺產,卒於任上後,程顥、程頤的父親程珦四兄弟尚年幼,無力返回洛陽,只好留在了黃陂。多年之後,仁宗錄舊臣後,授予程珦官職,但因為拖家帶口不能到遠方赴任,就在黃陂做了縣尉。程顥、程頤兄弟就是父程珦任黃陂縣尉時出生的。後來程珦又先後到江蘇、江西、廣西、陝西、河北等地任職,退休後回到洛陽終老,享年85歲。黃陂人感激他在任時廉潔奉公,勤政愛民,又培養了兩個優秀的兒子,因此二程書院修建了啟賢殿,供奉程顥、程頤的父母程珦和夫人侯氏。
求學入仕,宦海沉浮
程顥、程頤兄弟在黃陂前川度過了童年時代,十四五歲時隨父親來到江西,見到了理學開山祖師周敦頤並拜師求學。名師果然出高徒,程頤二十四歲時到京師太學讀書,當時主管太學的教育家胡瑗用《顏子所好何學論》出題考試,程頤作答道:"君子之學,必先明諸心,知所養,然而力行求至,所謂自明而誠也,故學必盡其心。盡其心,則知其性,反而誠之,聖人也"。 胡瑗對程頤頗為賞識並授予"處士"身份。
宋神宗時,程顥曾任御史。因為和王安石政見不合未被重用,於是潛心於學術。《 宋史 》中是這樣記載的:「慨然有求道之志。泛濫於諸家,出入於老、釋者幾十年,返求諸『六經』而後得之」。北宋嘉祐四年(1059年),程頤受詔,賜進士出身。按照當時的制度,世代為官的程家享有蔭庇子弟當官的特權,程頤卻沒去做官,把「任恩子」的機會讓給了其他族人,自己長期以「處士」的身分潛心於孔孟之道,接受來自各地的學生從事講學活動。洛學由此興起,在中原大地廣泛傳播,當時河南書院中,與洛學有關的書院佔了一半,明道書院、春風書院、鳴皋書院、嵩陽書院、太極書院、穎谷書院、顯道書院等都和洛學有關。
元豐八年宋哲宗即位,在司馬光、呂公著等人的推薦下,程頤被授為汝州團練推官,西京洛陽國子監教授等職。司馬光等人的推薦書是這樣評價的:「河南隱逸之士程頤,博學好古,安於貧賤,恪守節操,言必忠信,動遵禮義」。然而程頤當時沒有接受任命,次年才應詔入京,為崇政殿說書,即教年幼的皇帝讀書。
程頤在就職前曾上奏皇帝,提出了君子應「涵養氣質,薰陶德性」,提出重視道德修養,接近品行高尚,敢於直面說真話的人。他還提出即使是給皇帝講書,侍講官也要坐著講,以示「等儒重道之心」。
在講書的同時,程頤因為經常在皇帝面前針砭時政「議論褒貶,無所顧避」而名聲大噪,很快成了當時的「網紅」大號,吸引眾多粉絲拜師求學。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一些朝臣漸漸對他產生了不滿,要把他「放還田裡,以示典刑「。當時形成了以蘇軾為首的蜀派和程頤為首的洛派互相對立的局面,迫於形勢,程頤上書請求辭職回鄉。
元祐三年(1088年),程頤結束了政治生活,回到老家洛陽專心從事講學。不料禍從天降,紹聖三年(1096年)程頤被定為反對新黨的「奸黨」成員,被貶到涪州(今重慶涪陵)管制起來,連他的兒子和學生也受到牽連。宋徽宗即位後,程頤遷至峽州(今河南三門峽)任職,但沒過多久,徽宗恢復新法後下令剝奪程頤的官職,追毀著作。不過在門人的保護下,著作仍被保留下來。在二程祠,二程兄弟兩邊的塑像就是他們的門生,其中不乏名人大家。
開創理學成正統
儒學從孔、孟時代建立基本框架後,發展至兩漢時期以經學形式成為官方正統思想。宋朝是封建時代文化的高峰,湧現了眾多名門大家,理學就是在這個時代形成發展起來的。幾經改造的儒學以理學的形式再度興盛,從思想學術逐步進入政治領域,成為社會廣為流傳的主流思想。 理學兩大流派之一的程朱理學,就是以「二程」(程顥、程頤兄弟)和其弟子朱熹為代表。
程顥、程頤兄弟是北宋理學的開創者,其「存天理,去人慾」的觀點後來被朱熹繼承發展。二程兄弟的學說大致相同;但在個人性情以及對義理的具體延伸、闡發方面卻有差別。黃宗羲在《宋元學案》中說:「大程德行寬宏,規模闊廣,以光風霽月為懷。小程氣質剛方,文理密察,以削壁孤峰為體。其道雖同,而造德各有所殊。」
程顥哲學的主要內容是關於道德修養的學說,提出「天者理也」,把理作為宇宙的本原,提出「天只是以生為道」,故「天地之大德曰生」。認為生是天道,是天地之心,於是稱天道為仁。「仁者渾然與萬物同體」。作為一位教育家,程顥認為教育的目的在於培養聖人,要使受教育者循天理,仁民而愛物,謹守封建倫常「君子之學,必至聖人而後已。不至聖人而自已者,皆棄也。」程顥還強調教育必須以儒家經典為教材,開創了《四書》與《五經》並列的局面,以儒家倫理為教育的基本內容。
程顥是主觀唯心主義心學的代表,他的「識仁」、「定性」,對後來的理學,尤其對陸王心學影響很大。程顥還提出讀書要「講明義理」,「讀書將以窮理,將以致用也」,不可「滯心於章句之末」,為此者乃「學者之大患」。程顥的教育思想同其理學思想一樣,對後世影響深遠。為紀念這位教育家,後人在他講學的地方建立祠堂或書院。
在哲學思想上,程顥與程頤都認為理是世界的本原,事物的根源,理是「體」,事物是「用」,天地間只有一個長存的理,事事物物都有其規律,「一物之理即萬物之理」,並認為「物極必反,其理須如此。」他還提出「天地之間皆有對,有陰則有陽,有善則有惡。」體現了辯證法的觀點。在論述為學方法時程頤提出了格物致知說,認為格物即是窮理。關於知、行關係,程頤主張以知為本,先知後行,能知即能行,行是知的結果。
雖然二程都以理作為哲學的最高範疇,但程顥是以心解理,開後來陸王心學一派。程頤把理與氣相對來論述,開以後朱學一派。程頤主要哲學著作有《周易程氏傳》,還有《遺書》、《文集》、《經說》等。他與程顥的著作,明代後期合編為《二程全書》。
程顥、程頤兄弟開創的理學,被弟子朱熹繼承發展,形成了龐大的、具有比較嚴密邏輯體系的學說。從北宋開始直至清朝末年,程朱理學長期在中國封建社會意識形態領域佔據統治地位,延續達七八百年,對後期封建社會政治文化產生了重大的影響。
思源堂品家風文化
在二程書院有一座思源堂,裡面展示著程氏家族的淵源、分布和發展,最吸引我們注意的是關於家風家訓的展示。家風是中華民族傳統文化的重要部分,從古至今代代傳承,作為思想和行為的規範,小到個人家庭,大到社會國家,影響深遠。在這裡我們看到很多名人的家訓,簡潔精闢的語句,字裡行間充滿了對後人的諄諄教誨和殷切希望,雖然經歷千百年,依然閃爍著智慧的光芒。
程氏家族自高祖程羽開始,五代官宦人家,清正廉潔,秉公愛民。程遹病故於黃陂縣尉任上,沒有留下田地錢財,以至於家屬無法回到洛陽,寓居於黃陂草廟巷。程珦為人剛正不阿,任人唯賢,不畏權貴,在江西任職時,當朝宰相親戚逃稅,程珦秉公執法,將逃稅者抓捕入獄。程顥言談行事有理有據,溫和敦厚,頗具君子風範,性情急躁的王安石對他敬重有加。宋神宗十分讚賞程頤,稱其為「真御史」。
家風代代相傳,成就了一代理學宗師二程夫子,作為思想家,哲學家,教育家,程顥程頤兄弟為後人留下的沒有金錢田產,而是一筆更寶貴的精神財富。治學,修身,端正的家風家教不僅使程氏家族興旺繁榮,也給他們生活過的地方留下了深遠的影響。受程家影響,黃陂一帶學風濃厚,人才輩出。清代科舉中,考中舉人、進土人數一直處於湖北前三。僅道光、鹹豐年間,黃陂考中舉人數就達到106人,佔全省同期的6.4%,居第三;考中進士27人,佔全省考中人數的9%,居第二位。明清兩朝540年間,共有進士及第52624人,平均每縣30.36人,而黃陂縣就有81人,為全國平均水平的2倍之多。
清代從黃陂走出了73位文進士和17位武進士,2名巡撫、2名布政使、3名學政、14位知府、26位知縣。禮部尚書王澤弘、漕運總督周恆祺、刑部左侍郎王爾祿、兵部右侍郞胡瑞瀾、巡撫姚締虞、川鄂欽差大臣張則川、山東總兵王正起、綏遠將軍胡公度、康熙朝武探花韓奕、名宦張大猷、楊兆億、葉封等以及「文武三榜眼」曾大觀、劉彬士、金國鈞均出自黃陂。
傍花隨柳過前川
為了讓二程夫子留下的寶貴文化遺產更好的傳承和發揚,黃陂人重修了雙鳳亭公園和二程書院,修建了明理廣場、書院牌坊、二程祠、啟賢殿、思源堂、藏書樓和涵虛亭、聰明池、坐春廊等建築,樹立了程顥、程頤兄弟塑像。不同於其他地方長者風範的二程夫子像,這裡的二程兄弟是兩位意氣風發的少年形象,正回望著出生故地,準備施展抱負,奔向遠大前程。
二程兄弟像身後是雙鳳亭公園。傳說程母侯氏夢中遇到雙鳳投懷,後來相繼生下他們兄弟二人,果然為人中龍鳳。雙鳳亭最初在縣城內,名為「清遠亭」,建於北宋末年,南宋時改名「雙鳳亭」。明天順七年(1463年)復建於魯臺山麓二程祠內。清康熙五年(1666年)移至現址,道光二十三年(1843年)被大風颳倒,四年後重建。雙鳳亭為六角三重攢尖頂式古亭,坐東朝西,木石結構,亭高10米,底邊長3.3米,簷下施鬥拱,重簷三層,六角攢頂,青瓦朱簷,翼角飛展。正面「雙鳳亭」匾額為郭沫若題書。亭中立著石砌的方形碑閣,隔著玻璃可以看到工整的字跡,記錄了建亭的史實。
相傳歷代名人蘇軾、朱熹、楊廷蘊、屠達、聞政、瞿秋白等都曾登亭詠嘆,表達對二程夫子的敬仰。雙鳳亭所在地名為魯臺山,傳說二程兄弟讀書時,折服於儒家學說,非常景仰孔子,於是築臺於山頂遙望東方魯地,這座山因此取名魯臺山。山下亭東的水面名為流矢湖,傳說是二程兄弟當年習射的地方。山下還有「聰明池」,傳說是二程兄弟研墨洗筆之處。兄弟倆親手鑿潭,池內「蛙不鳴、蚊不鼓、水不溢「」。後來掘土發現埋著一石龜,上有八卦圖案,被偷走之後這些異象就消失了。雙鳳亭西南有「理趣林」,還有白去洞、西郊橋、環水臺、花柳前川等地,都是程頤、程顥兄弟經過的地方。《千家詩》上的卷首詩《春日偶成》就是程顥春遊至此的即興之作,詩中寫道:「雲淡風輕近午天,傍花隨柳過前川;時人不識餘心樂,將謂偷閒學少年」。
「堯舜幾千年,其心至今在」。程氏一家在黃陂為官深得民心,程顥、程頤兄弟因學高為師、身正為範,為後世景仰。做人,他們以近乎聖人的標準律己修身;為學,他們用嚴謹縝密的思維孜孜探求。他們開創的理學,在批判中繼承創新,集儒、道、釋文化之大成又自成體系,作為佔據統治地位的主流意識形態,對其後八百餘年的政治文化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當年生於斯長於斯的兩位少年離開之後可曾再回故土,我們不得而知,但他們的家風學風卻留在了黃陂,深深地融入到民風之中,兩位學術大師走出黃陂,把「理」講遍天下,在武漢黃陂這片文化熱土的歷史上寫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