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3點,龔志芳一般都還沒睡,她要等老伴醒來和她換班——照顧她患阿茲海默症的母親。
龔志芳的老伴王磊在家附近的單位當汙水工,通常在晚飯後,他就會回房間睡下。而龔志芳會提前把她母親扶到衛生間的馬桶上坐著,因為她母親大小便失禁後慢慢養成了個習慣,每次晚飯之後都會排便。廁所裡沒開燈,她坐在馬桶上,臉上映著客廳淡淡的燈光,說著一串別人聽不懂的話,偶爾還會蹦出一句南京話:「今天晚上啊吃餃子啊?」
教學批註:這個片段的捕捉不容易,至少說明同學在採訪對象的家中耐心停留了足夠長的時間,這是一切報導細節的前提。
過了年,龔志芳的母親就88歲了。自從她母親腰椎開刀之後就一直臥床,到今天已經有二十八年了。母親是家裡第一個倒下的病人,那時候龔志芳工作的小五金廠還沒有倒閉,照顧病人的擔子都壓在她父親一人身上。照顧阿茲海默症患者需要寸步不離,勞累和精神壓力日積月累,讓龔志芳的父親在2007年病倒,第二年就去世了。
父親走後,龔志芳夫婦就成了照顧老人的主力。龔志芳今年61歲,一米五不到的個子,走起路來膝蓋彎曲得厲害。她留著上世紀六七十年代乾淨利落的齊耳短髮,裡面套著黃藍格子的毛衣,外面穿著藍色工裝外套,手臂上戴著兩個深灰色的袖套。由於常年用冷水換洗老人睡布(尿布)的緣故,她雙手的指關節被凍得通紅。
根據《江蘇省2018年老年人口信息和老齡事業發展狀況報告》,江蘇省及南京已經進入「深度老齡化」社會,每5人中就有一名60歲以上的老年人。針對照護老人的家屬長期承受較大身心壓力的問題,南京市民政局推出「喘息服務」。龔志芬就是第一批申請上「喘息服務」的家庭。
教學批註:在這個地方,報導完成了從小人物向大主題的過渡,兩點:第一要有過渡,保證閱讀美感,第二當然不能僅僅圍繞一個人物,要有野心。
所謂「喘息服務」,就是通過政府出資,每年讓護工上門照顧老人15天,減輕家屬照護壓力,讓他們得以有「喘息」的機會。
事實上,第一個在南京開展「喘息服務」的是江蘇省紅十字協會。2017年,省紅十字協會啟動專項資金,聯合南京市心貼心老年人服務中心在全市篩選出100戶家庭,為其免費提供12個月的「喘息服務」。但這個項目的資金只有一年,一年過後這項服務就終止了,南京市政府看到家屬對該項目好評度很高,就以政府購買的方式出面繼續推行「喘息服務」。
心貼心養老服務中心所在社區
2018年4月,南京市民政局發布《2017年南京市老年人口白皮書》,首次提到了少兒和老人的撫養比例:目前全市100個含常住人口在內的勞動年齡段人員,要撫養40個需要經濟支持或精神健康支撐的人群。像龔志芳這樣迫切需要喘息的家庭不在少數。
「喘息服務就是提供一種服務,讓人歇歇,喘口氣,政府花錢為失能老人家庭提供服務,或是請專業人員去家中照料,或是把老人接到養老院照看,既讓家屬喘口氣,也讓老人康復得更好。」南京市民政局福善處主任科員陳永在2019年接受《老年周報》採訪時曾說道。而也正是在政府介入購買之後,事情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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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預算有限,政府對「喘息服務」的服務面作出了嚴格的限定。在民政局出臺的《養老喘息服務和老年人購買緊急呼叫服務補貼辦法(試行)》中明確指出:服務對象須「在家接受家屬照料的重度失能老人且能力評估分值不少於110分。」
所有申請「喘息服務」的老人都需要進行能力評估,包括老人的認知能力、情緒行為、視聽力情況和社會環境參數等等。能力評估的滿分是114分,如果按照原來試行的標準110分,南京市沒有一個老人符合標準。即使後來民政局將標準降低到80分,銀杏樹養老服務中心的總經理杜吳娜也坦承:符合「喘息服務」要求的老人仍然屈指可數,達到80分以上的老人大多完全喪失生活自理能力。而心貼心養老服務中心(以下簡稱「心貼心」)的負責人王瑞芳介紹說:「依據量表操作,13分即是半失能老人,22~25分是失能老人。這些老人雖然能走能動,但頭腦不清楚,一樣需要家屬大量的精力來照護。」
老人能力評估表
之前省紅十字會推行的「喘息服務」項目並沒有嚴格要求能力評估必須達到80分以上。2017年,心貼心為20個以上失智家庭提供了喘息服務。而在市裡統一標準之後,心貼心2019年只服務了10戶家庭。財政的局限使得「喘息服務」只能惠及最需要幫助的那一小部分家庭。而龔志芳一家就是那幸運的那一小部分。
龔志芳的父親病倒後,她和老伴只能把父母接到家裡來照顧。2018年冬,龔志芳從報紙和好友那裡得知了「喘息服務」的消息,經過申請、評估、公示等等程序後,龔志芳的母親可以享受政府購買的每年15天的免費照護服務。而為了靈活處理服務時間,個別社工機構把15天的服務時間換算成了服務時,所以龔志芳一家每月可享受四個小時的「喘息服務」。
「喘息服務」的核心在於讓老人家屬得到喘息,對護工服務質量的考評與監督就顯得格外重要。「喘息服務」一共有三個機構主體共同參與,政府方面出臺政策併購買服務,養老機構提供服務,而第三方機構參與監督並提供評估。第三方機構會在服務結束後對老人及家庭所享受的服務滿意度進行評估,包括服務項目、服務時長、服務過程有無家屬協助、服務整體滿意度等方面,同時會向養老機構收集包括雙方合同、服務記錄等具體信息進行核對。
在整個過程中,第三方監管平臺本應起成為老人家庭與養老機構良好互動的橋梁。但在實際操作中,第三方監管的作用未能完全體現,很多老人家庭甚至不知道第三方監管機構的存在和作用,導致家屬不知道如何對服務提出改進意見。龔志芳表示,從未有人上門詢問她護工的工作質量,她也不知道家屬可以指定選擇中意的社工機構上門服務。正是這種信息不對稱把老人家屬置於弱勢地位。
南京市喘息服務的困境就在於社會養老支持體系的不完善。在這點上,美澳等國家關於「喘息服務」的經驗值得借鑑,比如設計滿足不同需求層次的服務模式。紐約為高照護需求的老人提供了醫療模式,將老人接到社區醫院進行照料。而在居家服務中,也設立了消費者導向照護模式,即由家庭直接進行選擇,再經喘息項目或者家庭成員直接培訓,針對不同家庭的具體需求進行培訓,而這類培訓所產生的服務費,則由政府買單。如此一來,就能讓更多不同需求層次的家庭都可以切實地享受到政府所提供的「喘息服務「。
同時,在護工培訓方面,國外依託於專業的社會工作者,建立一支專業的人才隊伍,不管是社會性機構或者是社區機構,所接受的培訓都適用同一套專業標準,並且組織專門機構進行考核,以確保護工人員的專業素質。
除此之外,當下國內「喘息服務」單一的資金來源也是一大問題。如果僅由政府單方面進行購買,對政府而言負擔過重,所提供的服務面也相對有限。而隨中國步入深度老齡化社會,需要長期護理的老人會越來越多,單一的政府購買不是長久之計。在澳大利亞,喘息服務的資金支持非常多元,不僅僅由政府一力承擔,更是將商業保險、社會保障金、養老金囊括其中,而家屬也相應地需要承擔一部分資金。只有資金保障體系的完善,「喘息服務」才能持續推進。
不管有無「喘息服務」,都不會改變龔志芳這十幾年來的生活節奏:買菜、做飯、給老人換洗晾曬睡布……但儘管如此,龔志芳還是希望能走出這方寸之地,去外面看看。龔志芳年紀輕些的時候還想去新疆轉轉,但自從得了脊椎空洞之後,身子就佝僂起來,不能久站,不能走遠。幸虧女兒半年前給她買了個智慧型手機,即使坐在家裡,也能和女兒、朋友們視頻聊天,排解一下壓力。
到了晚上,龔志芳就佝僂著背把母親從馬桶上扶回床上收拾好,再刷刷微信上的消息,不知不覺就到三點了。老伴起床和龔志芳換班照顧老人的下半夜,龔志芳才得以上床休息,也許只有睡眠的這段時間才是屬於她自己的。
如需轉載,請註明來自南京大學新記者<NJUXJZ>」
文字 | 盧冰雪 馬程昱 齊凱敏 新聞傳播碩士2019級
美編 | 紀虎威
責編 | 林羽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