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鎌倉物語》最有趣的是世界觀。
我們跟隨女主角亞紀子的視角,進入到這個人類與妖怪共處的小城——鎌倉。這裡的日常風景隨時被超現實的魔幻撩撥著:丑時開往黃泉之國的魔幻列車,街面一閃而過的河童,充滿著人間煙火氣的魔物夜市,突然降臨的不速之客窮神,面龐依然溫熱的亡靈婆婆……一個充滿層次感的城市就這樣鋪展開來。
傳說中的古老日本與一個戰後的現代化日本,可以這樣無礙地交疊在一起。就像現實中的鎌倉,它既意味著幕府時代的開端,也標示著重要的影史時刻——小津安二郎鏡頭所迷戀的戰後風景,無數的時間切片積澱起來,才搭建起一個獨一無二的鎌倉。
影片關於黃泉之國的想像力,也別開生面。安藤櫻飾演的死神,散發著難得一見的少年意氣,死亡因此不再擺出一副悚然陰鬱的面孔,就像電影裡說的,「黃泉之國不過是人死後暫時的歇息之所。」而不同亡靈眼中的死後世界,也呈現著迥然不同的面貌,好像一個變動不居的萬花筒。
《鎌倉物語》中的妖怪沒那麼可怕,它不像京極夏彥筆下的妖怪推理——妖怪折射著乖謬的人心,而是充滿了一種溫暖的治癒。堤真一飾演的編輯,死後不忍與家人離別,而幻化為妖怪,想要默默守護妻女。《鎌倉物語》中的死亡也展露著一種生意盎然,對橋爪功飾演的老頭兒來說,死亡意味著另一段美妙的開始,因為終於可以在黃泉之國與妻子會合了。
這是《鎌倉物語》有趣、可愛的地方。而且,如果對本片導演山崎貴熟悉的話,你甚至會覺得這是一部「技術先行」的作品。從3D版《哆啦A夢:伴我同行》到真人版《寄生獸》,山崎貴的作品履歷中充滿著CG特效,而《鎌倉物語》就像是山崎貴首先為了滿足於將有趣的世界觀搬上大銀幕,再為了這些世界觀而湊出一個愛情故事的電影。因為相比世界觀,《鎌倉物語》的主線故事——一個關於命中注定的愛情故事,就顯得蒼白而孱弱。高畑充希飾演的亞紀子,本來是堺雅人飾演的作家正和的助手,後來成為正和年輕的妻子。這個有些天然呆的妻子,對忙於趕稿的丈夫充滿著一種尊敬,對這段婚姻充滿著無限的憧憬。但相反,正和卻因為童年陰影而對婚姻充滿不安。
本來,這樣的起點,似乎預兆著一個充滿寫實感的,講述新婚夫婦如何跨過內心阻礙,最終理解彼此的故事。但隨著劇情的推進,這個故事很快變得類似新海誠的典型講述,正和與亞紀子是一對命中注定的夫妻,他們從平安朝開始,歷經好幾個世代,每一世都結為夫婦。所以,他們的相遇是命中注定的,他們的相愛是命中注定的,而他們的婚姻中縱然有著普通家庭一樣的磕磕絆絆,但因為命中注定,這些磕磕絆絆並不構成對他們的威脅。
愛情就是內心的百轉千回,但《鎌倉物語》迴避了正和與亞紀子在內心世界中的掙扎與徵戰,而是呈現為一場二人對抗外部世界的打怪升級,他們的真正對手是一個綿延了世世代代要從正和手中搶走亞紀子的妖怪——天頭鬼。而這場戰鬥最後依靠的,與其說是亞紀子懂得了「放手也是一種愛」,不如說依舊是最偷懶的「天降奇兵」式的解決方法,窮神的神器才是擊敗天頭鬼的終極殺招。
所以,《鎌倉物語》最被觀眾詬病的一點,就是堺雅人與高畑充希稀薄的CP感。為什麼上一次,堺雅人與新垣結衣在《LEGAL HIGH》中的組合如此俘獲人心?因為,我們看到了兩顆靈魂的激烈碰撞與慢慢靠近。
或者再看看《你的名字。》中的愛情,它同樣是一個命中注定的框架,但如果沒有男女主角對彼此的奮力追尋,是換不回最終的甜蜜結局的。
如果說《鎌倉物語》講述的愛情仍舊閃爍動人,並不是故事本身的魅力,而是它成功喚醒了我們對「永遠」的渴求。就像羅大佑在《戀曲1980》中寫道的,「愛情這東西我明白,但永遠是什麼。」留意本片的細節,你會發現正和倉庫中的那幅畫卷,還有亞紀子在魔物夜市中屬意的那個漆盤,它們所描繪的都是正和與亞紀子在前幾世中執手相依的圖景。一段跨越時代、成功抵抗無常的愛情,永遠充滿著誘人的光澤。
是的,《鎌倉物語》就是那種設定大於故事的作品,這部片子的設定畫集大概會比電影好看。或者像有些觀眾說的,把《鎌倉物語》當作一部鎌倉風光片同樣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文| 淹然
本文刊載於2018年09月21日 星期五 《北京青年報》B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