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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興不能形容,幸福也不能形容,所以痛,也不能。——萬曉利
今天我們終於講到萬曉利,一個另類、典型意識流的民謠歌手。
故事從1997年說起,那一年萬曉利27歲,在北京的不插電酒吧,一頭長髮,他在臺上唱著口水歌。
此時萬曉利已經結婚,常人都說結婚之後生活裡就有了重擔,再也不像年輕的時候了。萬曉利卻從河北邯鄲跑到北京,一點底氣都沒有,只抱著一個「做音樂」地目的。
到了北京之後,在酒吧駐唱成了萬曉利的唯一生活來源,一待就是好幾年。
2001年的時候,由來自蘭州的樂隊野孩子在三裡屯南街創立了一個酒吧「河」,這是中國早期「LIVEHOUSE」的雛形。
原本是想在音樂之餘能有一項經濟來源,沒想到沒有引來顧客,反而成為了「北漂」的獨立音樂人聚集的地方。這裡也成為了萬曉利音樂真正開始的地方。
萬曉利總共有五張專輯,從《走過來走過去》到《天秤之舟/牙齒,菠菜和豆腐與詩人,流浪漢和門徒》。他的音樂有兩個普遍的特點:一個是自我,一個是意識。
他是一個很典型的理想主義者。
在「一席」的講述現場,萬曉利說,在酒吧演出的時候,一杯酒改變了他的生活。
那一杯酒,來自一名聽眾,他以為是水,仰脖子一口悶了下去,直到酒已經下肚才意識到。那個時候他覺得:「好像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一杯酒喝下去沒什麼大不了的,生活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那杯酒喝完之後,他意識到自己以前的作品裡,有一些沒必要的「強說愁」的東西。此後他的創作進入一種高昂的狀態裡。創作了具有鮮明萬曉利風格的作品。
2002年,詩人尹麗川把他推薦給「摩登天空」的老闆沈黎暉,在「河」酒吧裡錄製了第一張專輯《走過來走過去》。那個時候萬曉利已經在酒吧唱了五年的歌,第一次有唱片公司來幫他錄音,又興奮又緊張。
第一張專輯的歌曲現在大部分已經沒有資源了,僅有三首歌還留在專輯裡能夠聽。這是萬曉利最早期的作品。很明顯的可以聽出來,除了歌聲以外還有夾雜在音樂裡的人聲和鼓掌的聲音。
《走過來走過去》專輯的同名歌曲,歌詞只有幾句話「走過來,走過去」、「昨天、今天、明天」和幾個地名。
現在這首歌下面大部分的人的評論都是「什麼玩意兒?聽不懂」類似的話。但是在那個時候,萬曉利的現場有很多人喜歡。從第一張專輯開始,他的音樂風格就已經很明顯的意識流了。
歌詞裡沒有明顯的導向,沒有故事沒有情節,甚至聽不出明顯的感情,但是也許在某一個情景裡,你還是可以聽出裡面的深意,比如有人會聽出的感覺是:如此生活三十年
第一張專輯的出生對於一個駐唱歌手來說應該是一件很令人振奮的事情,但是由於對錄製的陌生,專輯完成後,萬曉利並沒有感受到想像中的喜悅。他說:
「聽卡帶的時候,是個比較寒冷的日子,戴著耳機在被窩裡聽出了一身汗。甚至都沒有聽完,聲音和想像的太不一樣了,歌裡的情緒也太誇張了」。
這個專輯唯一帶給他的價值就是「實戰經驗」。
時代飛速發展,音樂同樣是與時俱進的。2000年,樸樹的專輯《我去2000》裡有一首《new boy》,不知道你記不記得那一句歌詞:「穿新衣吧剪新髮型呀,輕鬆一下Windows98」。除此之外,《衝出你的窗口》成為微軟最新產品Windows XP的中文版主題曲。
這個時候,電腦開始漸漸進入人們的生活,並且成為了那個時代的潮流。
也是在那個時候,萬曉利主動自學了電腦,開始了自我獨立創作的過程。這一段時間的學習也給萬曉利的創作帶來了很多的好處。除了《這一切沒有想像得那麼糟》和《天秤之舟》有貝斯手的加入,他的音樂都是自己完成的。
2002年之後,一邊學習電腦,萬曉利花了一年的時間錄製了第二張專輯《這一切沒有想像的那麼糟》。
也正是這一張在當時幾年都沒有唱片公司願意發行的唱片,讓萬曉利開始在華語樂壇裡嶄露頭角。但是這張專輯從無到有的進入人們的視野,還是花了一段不短的時間。
2006年,在北京798的新民謠運動音樂節上,萬曉利遇上了老狼,「好久沒見,我正好錄了一個新東西,你有空聽嗎?」老狼拿到CD之後,隔了幾個月才翻出來聽。聽完之後激動得「一聽就傻了」,覺得特別棒,給萬曉利打了一個電話說:「我幫你往外送一送。」
2007年,情勢發生逆轉,憑藉《這一切沒有想像得那麼糟》這張專輯,萬曉利擊敗陳昇等老牌華語樂壇民謠歌手,獲得了第七屆華語音樂傳媒大獎「最佳民謠藝人」獎。萬曉利的音樂夢想初步成功。
達摩流浪者是《這一切沒有想像的那麼糟》裡的一首經典歌曲,在萬曉利的這張專輯裡,每一首歌都稱得上經典。
曾經介紹過,《達摩流浪者》不只是一首歌,也是一本書。
這是一本關於背包革命、自然精神、生命思索以及禪之道的小說,講述的是1955年兩個青年賈菲與雷蒙追求真理以及禪理的故事。
故事裡的賈菲是一個極具代表性的人物。他愛好的是潛行於曠野中聆聽呼喚,在星辰中尋找狂喜,以及揭發我們這個面目模糊、毫無驚奇、暴飲暴食的文明不足為外人道的起源。
《達摩流浪者》這首歌的最後一句是「永遠熱淚盈眶」。
「永遠年輕,永遠熱淚盈眶」這句被年輕人說爛了的詞也是來自這本書《達摩流浪者》:【原文:O ever youthful, O ever weeping.】
這部小說著力突出如何把理想主義的「空」落實到真正需要承擔的當下生活中來。主題和萬曉利的音樂態度很相似。
儘管萬曉利的音樂非常理想化和個人化的意識,卻穩穩地紮根在了生活裡。這一點在《這一切沒有想像得那麼糟》這個mv裡十分明顯,他在自己的腦子裡創建了一個世界,用音樂建立聯繫。
萬曉利的歌是很碎片化的,一字一句之間僅有些細微的關聯,這也和他的創作方式有關。有靈感的時候,想到什麼就記錄下來,每次寫歌就從裡面翻出來,一邊翻找一邊思考、修修補補,就成了一首歌詞。
在《這一切沒有想像的那麼糟》之後,萬曉利終於從酒吧走了出來。很多人都以為這個專輯的風格會繼續持續,類似於《狐狸》、《陀螺》的歌會再出現,但是沒有。
2010年1月1日,萬曉利發布了新的專輯《北方的北方》。在他自己看來,這是一張全新的專輯,它帶給人的感覺是耳目一新的,是高級的。但是歌迷聽到這些歌的第一反應就是聽不懂。
萬曉利得知之後,說:「我建議大家不要抱希望去懂我,就像我也不抱希望被別人懂。」這個時候他還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觀眾會變少。
但在這之後,他演出時明顯感到氣氛的變化。「以前我的演出都是山呼海嘯,最多的就是歡呼。」在他演唱自己的新歌的時候,觀眾非常安靜,唱到老歌時,臺下才會「躁」起來。
萬曉利說:「我變化了,他們沒變。」或者說,他變化了,觀眾也變化了,但是他們想要的東西還是沒有變。
在「一席」現場的時候,萬曉利講到了《北方的北方》這張專輯。
這是講的一個夢,但我現在認為它是真實的。
他唱了一首專輯裡的《水》,這首歌和下一首《大壩上的奔跑》是一個連貫的故事:
「歌詞裡的你,翻過那堵牆,卻沒有找到你的朋友,在回到村莊之後,她卻突然出現在你的面前,你想緊緊抱住她,她卻縱身一躍。你摔倒又爬起,心裡只有一個念頭,祈禱她平安。」
這是一個很意象的專輯,是一個前後連貫的夢。他講故事,卻又不好好的講故事。一把吉他、分解和弦。給你一個夢幻的場景,讓你在字句裡去尋找思想。
但是現在的聽眾喜歡直白的東西,很少有人會願意像看一部電影一樣,去思考腦補,去聽一張專輯。
儘管這張專輯不能稱得上成功,但萬曉利在心裡把《北方的北方》擺在一個比較高的位置。慶幸自己做了這樣的嘗試。他說這張專輯對他內心的影響,甚至要高於《這一切沒有想像的那麼糟》,讓他既慶幸又清醒。
萬曉利的第四張專輯,是《太陽看起來圓圓的》。萬曉利在這些歌裡頭,做起了實驗。
專輯發布之後,萬曉利留下了一段話:
「我不能精確地告訴你,你想知道的什麼什麼,因為我也不知道。大部分以為過的正確,後續都成了錯誤。」
《太陽看起來圓圓的》和《初夏》裡進行了噪音的效果處理,人聲也在耳邊響起,這是一次新的嘗試,萬曉利曾經說:「應該把它們當做一種背景一個氛圍一個空間,你可以感覺到他也可以不去感覺它,而最不需要的就是專門理解它。」
《太陽看起來圓圓的》這首歌長達9分36秒,萬曉利唱歌很慢,像是囈語。剛剛聽這首歌的時候會感覺聽不下去。但如果你足夠安靜足夠耐心,可以就著一杯茶看一看這個mv,也許能夠給你一些情緒。
這麼些年,尤其是在民謠漸漸進入大眾視野的背景下,很多民謠歌手的歌曲也開始往大眾和流行的方向發展,以整齊的韻腳和唱腔收穫到了很多的粉絲。編曲往兩個極端發展,要麼幾個和弦,要麼非常複雜。
北方的北方之後,在韓寒電影《後會無期》插曲《女兒情》火了,萬曉利沒有趁熱打鐵,卻一頭扎進去做著自己的音樂,甚至越來越不好聽。從他的早期作品和才華來看,要做出受歡迎的作品實在是不難的,但最難過的檻實際上就是自己的內心。
他不願意一成不變,不願意把自己重複,他站在外面,審視自己。
在接受著調採訪時,萬曉利說:
「實際上一個事實就是,我更應該給出我覺得好的東西給歌迷,而不是他們覺得好的東西給他們,因為我覺得他們的判斷力不如我的判斷力好,我要給他們我認為好的東西。」
周雲蓬說:「萬曉利的音樂總是在超越他自己,超越是要冒風險的,可能會失去一些聽眾,或者有一些錯誤,但最後起碼對自己有了一個交代。」
態度讓萬曉利的音樂和其它音樂有了本質的區別。
2017年《天秤之舟/牙齒,菠菜和豆腐與詩人,流浪漢和門徒》,這個很長的名字看上去很隨意,萬曉利卻說花了一番心思。
牙齒、菠菜和豆腐關乎最日常基本的意象,詩人、流浪漢和門徒的身份標籤關乎日常基本之上誕生的人文精神狀態。每個人都是一艘船,船裡要裝什麼、怎麼駕駛,就看每個人了。
這張專輯和以前的專輯相比,又有不同。在搬到杭州之後,萬曉利戒酒,心態和生活都趨於平靜。歌曲的情感基調也改變了。
和前兩張相比,更加溫潤,也比以前好懂了一些。除此之外,在新專輯介紹裡,他在每首歌介紹裡都說了一句話,他現在開始把自己表達出來了,不再是那個你自己聽,能懂就懂的狀態了。
在接受著調採訪時,萬曉利多次提到「輕鬆」這個詞,談起以前的狀態,他說自己太過於在音樂裡了。
這首歌評論下面有個鐵桿腦殘粉評論了一句「新專最愛」。這首歌也成為了很多人心裡最愛的一首歌。
這次的歌,又有很多新的東西。比如《答案》裡有說唱的氣息,加入了新的元素。萬曉利說:「我的音樂,尤其是在這張裡面,它是一個自然生長的過程,哪個衣服適合它,我就給它穿什麼衣服。」
經過《太陽都是圓圓的》,萬曉利從以前的狀態漸漸調整到《天秤之舟》,其中的變化,一聽歌便可以聽得出來。萬曉利花了很長的時間了解自己,又花了很長的時候解開自我的束縛。
現在他可以很自由的唱歌,可以走走以前沒有走過的路,也可以走這一條路。
也許很多人都不知道,萬曉利也上過綜藝節目,在2018年3月3日,萬曉利擔任了一檔少兒選秀節目《燃燒吧麥克風》的評委。原因是新專輯發布,女兒萬暢非要讓他來,就來了。
節目上萬曉利的選擇原因是:「你的聲音很有少年感,像小時候的我」。
萬曉利選了很多安靜的、情感充沛的、不善言辭的孩子。他說:不善言辭的人只能通過樂器和歌聲表達自己內心的想法。
有樂評人說,萬曉利有兩個,一個是文青的K歌之王,一個是悶頭做音樂的人,這兩者的切換都在於酒。而今的萬曉利,能夠安靜地悶頭做音樂,也可以在舞臺上侃侃而談,切換全在自己。
這是變化,也是回歸。
有很多人會去尋找一首歌的意義。萬曉利的歌,咋一聽,覺得恍恍惚惚不知道說了些什麼但假如你的頭腦剛好在那個落魄苦悶又很想向全世界呼喊的時候,這首歌就成了宣洩口。
不安的人也許會感覺安心,難過的人也許會被被安慰,年輕的人聽見花開鳥鳴,年老的人聽見溪水潺潺,落日黃昏。你可以感知到,卻說不出來。
文章參考內容:王悅採訪、著調採訪、澎湃新聞。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