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今天早上醒來,關心天氣,看手機上,珠海的溫度居然是六度。
來辦公室的路上,走在我前面的靚仔,都穿成這樣了:
想起來昨天的朋友圈裡幾乎全是天冷的內容:
青島零下17度,海面上熱氣騰騰,霧氣繚繞,像開了鍋。出現了百年不遇的「海浩」氣象。
北京零下19度。
濟南零下20度,
河北蔚縣蔚來零下24度。……
這些都是朋友圈裡曬天氣的截圖
想起來小時候天冷,經常凍手凍腳凍耳朵,凍出通紅的硬疙瘩。
天氣一開始變暖,就會變成凍瘡,流黏液,奇癢無比。特別是一旦凍手凍腳,會年年凍,要用各種土方子治療。用熱水燙,等凍疙瘩消退,才會慢慢好起來。
記得讀小學的時候,有一次,下課後打鬧,我不知道怎麼推了一下一位姓康的同學。他後退了一下,腳撞在了課桌的腿上。那種課桌,腿兒是用三角鐵焊制的,在冬天,很冷,很涼。
我玩了一圈回家,走到家門口,發現有幾個同學站在我家門口,吵吵鬧鬧的。我媽看見我回來,開始罵我,你這個淘氣鬼,怎麼把人家同學打傷了?
我莫名其妙,我沒有和人打架啊?
那位康姓同學的媽媽站出來,說,你看看,你把我們家的XX的腳都弄成什麼樣了?
原來,這位康腳凍了,他又沒穿襪子,我一推他,正好碰在他的凍疙瘩上,破了,流血了,回家,他媽一看,他就把責任全推我身上,然後他媽就帶著他找上門來了。
我媽趕緊賠不是,好像第二天還拿雞蛋去看望他。
生活在南方,尤其是珠三角一帶的人,是很難體會那種冷,那種痛苦的折磨的。
我剛到南方生活時候,每到冬天,從北方回來,廣東的親戚就問:你們那裡冷不冷?下雪了沒有?我活那麼大年紀,還沒見過雪呢。
我們家裡有位,第一次見到雪,是在日本東京,春節的時候我們去東京過年,去參觀歌舞伎町,在停車場,天空突然嗚嗚嗚下起雪來。
我們那位,站在那裡,手捧雪花,突然嗚嗚哭起來。她長那麼大,第一次看見雪,還是在異國他鄉。
02
開始想念我媽,想念生活在北方寒風中的親人們。
前幾天和我妹妹通電話,問我媽的情況。我妹妹說了一些哭笑不得的事情。
應該是十多年前,我和我弟弟給我們家安裝了土暖氣,就是自己家燒鍋爐,自己供暖的那種暖氣。我媽閒不住,自己燒爐子,正好她有事幹。每年,我弟弟都提前把煤買好,把暖氣檢查一遍,三天兩頭看看,就怕我媽受凍。
還有一點就是,我們那裡是煤礦。煤礦離我們家,走路也就是不到十分鐘。
今年,上面說不準燒煤,不準用自己安裝的土暖氣。要用天然氣,用壁掛爐取暖,統一安裝。
免費。每戶800塊錢。
沒辦法,我們家裡也裝,我媽的房子也裝。
可是,我媽不會用。
一是她不識字,她不懂這些洋玩意兒怎麼用,怎麼教也不行。二是她不習慣。她活了一輩子,就喜歡守著煤爐子,拾掇拾掇,在上面燒水做飯,幾十年的習慣,她改不了。
然後,她不知道怎麼就燒壞了。
自己不會弄,就哭。
家裡人趕過去,給她找人修。修,肯定是要花錢,於是我媽心疼,又哭。
我聽我妹這樣說,趕緊給轉錢,說這個錢我來出。
其實我媽有錢,我們兄弟姊妹幾個都給錢,都給她存存摺上,但不敢給她太多零錢。
為什麼,怕她上當受騙。現在農村裡常常有很多騙子,常常以聽課發雞蛋的名義,騙我媽這樣的老太太。她經常受騙,家裡常常是一堆各種保健鍋,各種保健藥。
我記得我有一次回家,她居然問我要不要她的鍋,說給我。
我問從哪來的。她說是買的。
有一次,被騙了幾千塊。我弟弟和我堂弟幾個,報了警,把騙子堵住,要揍他們,騙子才把錢退回來。
我媽還振振有詞,說那不是騙子,那個張經理還叫我媽,人家比你們都孝順!
還有一次,我弟弟給我打電話,哭,說我真沒辦法啦,你趕緊管管咱媽,她現在堵著門罵我,讓我給她取錢,她要買騙子的東西。
我趕緊接過電話,把我媽吼了一頓,這個事兒才算消停。
03
有人問,為什麼不把你媽接過來,讓她和你們一起住?
接過,她不習慣。
她覺得是折磨。我們也覺得是折磨。
當年在青島,她過來住一陣子,這一陣子,不能超過一個月,超過一個月,她就開始念秧子給你聽,各種理由,要回去。
為什麼,故土難離。她不習慣。
她不識字,連電梯都不會按。你教她多少遍,她還是會按到負一層,看看到了車庫,茫然。
所以,必須有人跟著。我甚至做了個牌子,讓她出門掛在身上,以免丟失,好找回來。
再就是,沒有人和她說話,大家都忙,尤其是她關心的問題,關心的世界,和你關心的世界,完全不是一回事兒。
她需要有人交流,但新環境沒有。
於是她看電視,山東臺。聲音很大。要不就是在房間裡走來走去。就是那種寂寞空虛冷。
我有時候實在忍不住,就說,媽,你能不能別這樣五脊六獸。五脊六獸,是小時候她經常罵我的話。
我有時間和她聊會天,她聊的,全是我們村裡的事兒,誰誰誰死了,誰誰誰家如何如何了。我常常說,你和我說這些幹嘛。我不認識這些人啊。
她就會很奇怪,那個誰,你怎麼不認識呢,她小時候還抱過你呢!
我常常想,她一輩子活在我們老家的村裡,活在過去。我們母子之間,簡直就是隔著十萬八千裡。
但那是我媽。是我生命所致,生命所在。有很多時候,我不喜歡她,但我愛她。
她來我廣東的家住了一段時間,更難受。為什麼?
一是語言。我們家裡的人都講粵語,為了她講普通話,但她不會普通話。說我們那裡的方言,需要我做翻譯。
第二,飲食。這個不用說了。
第三,生活習慣。
第四,她掛念她養的花,她的菜園子。
第四:她想念我妹妹,我弟弟,我舅媽,以及北方的我的所有的親人們。
我只好「毀人不倦」地告訴她:
我是你兒子,是你大兒子,我在哪裡,哪裡就是你的家。當娘的跟著大兒子過,這是應該的。
可是,她心裡,念念不忘的,還是她的院子,在她心目裡,那才是家。
沒辦法,我只好和我弟弟妹妹商量,再送回去。
有一次,來了才十幾天,就要回去,我就嚇唬她:你知道高鐵票和機票多貴嗎?你才來幾天,就要回去,對得起這個機票車票錢嗎?
她心疼錢,就怏怏地說:那我再過幾天吧?
我有時候會想,孝順孝順,所謂的孝,就是順著。可是,在很多時候,我們為了自己的理由,有多少時候是順著呢?
比如,逼著你用天然氣壁掛爐。你覺得你是做好事。可是,對這個一輩子已經習慣了那種生活的老人來說,不啻是一種折磨。
為了一個壁掛爐,我們家的老太太不知道哭了多少次。
好心做壞事!有很多時候,你所謂的善,可能是惡。
04
應該是12年的時候,我媽在青島住了一段時間,準備回去的時候,她說,給我買個手機吧!理由是,人家都有。
我說好,去陪著她買了一個老年手機。
但是,這個電話,只打通過兩次。
她自己不會用,不會接。自己不會打。
兩次打通,一次是我外甥,也就是她外孫,幫著打通的。還有一次,是我妹妹幫著打通的。
我打她電話,一次也沒通過。
她要麼聽不見,要麼不會接。
還有就是,她戴個手機出門。村裡的老太太就笑話她,你看你跩的。顯擺你兒子有錢。
這就說明,她口裡所謂人家都有,其實是藉口,是謊言。
還有一次,給她從香港買了耳環,戒指。她有一次,說,給我買個項鍊吧?理由也是,村裡的和她一年年紀的都有。
我打電話,問我弟弟,我弟弟說,你可別聽她的。她的話,不能信。
那個戒指,她戴久了。說有點磨損。我妹妹好心,找人給她鬆緊了一下。然後她戴著去她的菜園子,丟了。
問題是,她幾天後才想起來。
然後哭著去菜園子裡找。
當然是沒找到。然後開始罵我妹妹,說都是她壞。
還有那個手機,我有一次回去,在桌上看見,全是灰塵。問她怎麼不用了。
她的理由是,不好用。
說實話,我有時候,真的不喜歡我媽。但沒辦法,她是媽。如果沒有她,就沒有我。她是我生命所自。是我生命的源泉,我必須愛她。
可能,我們對自己的國家族群,很多人,也是這樣的心理吧?
05
北方很冷。特別是在現在的疫情肆虐下。
看新聞裡石家莊要對1100萬市民全面核酸檢測,我就想,在零下20度的嚴寒裡,所有的人,都在承受多麼難的苦難?
劉亮程在《一個人的村莊》裡說,每個人都在自己的生命中,孤獨地過冬,我們幫不了誰。我的一小爐火,對這個貧寒一生的人來說,顯然微不足道。
但我還是在內心裡祈願:
寒冷快一點過去,瘟疫快一點過去。讓天下黎民安生。
如果天氣再冷一點,就能夠再靠近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