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爾曼·黑塞
Hermann Hesse
1877 年 7 月 2 日 - 1962 年 8 月 9 日
德國傑出小說家、詩人,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
被稱為德國浪漫派最後一位騎士。
前兩天編輯楊四月老師曬了一張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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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恭喜四月老師責編的這本《黑塞童話集》短期內就加印的同時,也偷偷為這句「內心細膩敏感又脆弱多情的年輕人大概還是不少的」笑了好一陣。
向來不關心星座這門學問的譯文君特地去查了一下黑塞的星座:7 月 2日生人,巨蟹座。
大致歸納起來,差不多有以下幾個特徵吧:敏感,熱情,浪漫,腦子好——記憶力強想像力豐富,富於愛國心,重視家庭,但又因為敏感而會羞澀、善變,以及總是把自己的真實內心保護得嚴嚴實實。
一句話:就是個天生適合當作家的人呢!
得意臉 ☟
對黑塞,我們可能更熟悉的是他的小說比如《荒原狼》《玻璃球遊戲》,比如他的詩歌或者散文《堤契諾之歌》。那麼,你有沒有讀過黑塞寫的童話呢?
《詩話人生——黑塞詩選》
上海譯文 2015 年 8 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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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塞童話集》
上海譯文 2019 年 1 月出版
黑塞寫出第一部童話的時候,還只有十歲(《兩兄弟》,寫於 1887 年 11 月)!在這部帶有明顯《格林童話》風格的超短篇故事中,強壯的哥哥和身有殘疾的弟弟在一番人生波折後終於達成和解。
到 1895 年,18 歲的黑塞離開家鄉,開始了在書店的三年學徒生涯,後來又前往瑞士等地旅行居住,進入了青年到壯年再到老年,黑塞有過炙熱的愛情,對家鄉和大自然充滿無限的眷戀和愛,對東方宗教和哲學的思考,以及一生受困於自己嚴重的抑鬱症,和對祖國屢次捲入狂熱和戰爭的迷惑與不解、掙扎與抗爭。
青年黑塞
可以想像,對一個敏感的巨蟹座,這多樣的個人情緒、紛亂的外部世界將會產生多麼巨大的影響……
向內之路
誰能找到向內之路,
並能於沉思中
將智慧核心感悟,
即:要將世界與上帝
當做典故與圖畫。
那麼,他的每個思想和行動,
便是與自己心靈之對話,
世界與上帝盡於心靈中。
由此而來的種種影響,從上面這首寫於 1918 年的詩歌《向內之路》,似乎能看出一些黑塞尋求的解脫之道。就像他在「童話集」中《詩人》一章所寫的:
「他慢慢學會了用看似淺近直白的語言攪動讀者的心,宛若風兒吹皺水面。他寫初升的太陽在山邊踟躕,寫魚兒輕快地潛入水底,寫嫩柳在春風中搖擺,而讀者不僅感受到日出、魚戲和柳樹悄語,也感受到天空和世界奏出短暫的完美音樂,讀者會想到自己的愛憎,有喜有悲,男童想到嬉戲,少年想到戀人,老人想到死亡。」
對黑塞來說,寫作——無論小說、詩歌、散文還是童話——都是為了探尋一種「把外部世界和內心視為一體,兩者合二為一」的解決方式。
「世上終究並無一物能倖免於人類覬覦,即便是石縫中生出的一根細草,棄擲路邊的一塊頑石,最後也會被某個人好奇而貪婪地發現、觸摸,這正是孩童的天性。」(摘自《黑塞童話集》之《神秘的山》)
在他的童話集中,我們能看到黑塞以一顆永恆的「童心」,在所有可見可觸碰甚至只是可想像的事物和空間中,寫下了自己對現實的思考以及升華。
寫於 1916 年的《愛麗絲》,被認為是黑塞獻給首任妻子、他三個兒子的母親米婭的一篇禮物。在描寫了主角——少年安森——用眼睛、耳朵、嗅覺、觸覺,探尋花朵藍鳶尾在「樂聲、語音、字母與紅、藍、硬、軟」之間互相影響互相轉化之後,他寫下了這麼一筆:
「每個孩子都有過這種感覺,只不過感覺有強有弱。但是多數孩子早在學會念第一個字母以前,就已忘卻了這種感覺,仿佛從不曾體會過。……多數人早就永遠忘記並離開了這一真正重要的內心世界,一世迷失在憂慮、願望和目標的迷宮裡,沒有一樣東西長駐心中,引領他們返回自己的內心,回家。」
《愛麗絲》裡尋找藍鳶尾的少年
圖來自《黑塞童話集》
在《奧古斯圖斯》裡,小小的八音盒成為光明和美的代表:
孩子困了,在寂靜的黑夜中眯縫著眼睛看火,這時暗處傳出一種甜美的多聲部音樂,有時他們倆靜聽了很久以後,房子裡會突然出現許多長著白色或金色翅膀、閃閃發光的孩童四處飛旋,有的靈巧地繞著對方飛,有的成雙成對地飛,就像在跳一支漂亮的舞蹈,他們邊飛邊唱,歌聲充滿了喜悅與和諧的美麗。這是奧古斯圖斯聽到和看到過的最好的東西。
在《外星異訊》裡,是一隻大鳥帶著少年踏上剛經歷一場血腥屠殺的戰場:
這個遍布暴行、死屍和食屍鳥的怪異世界似乎是在既無意義又無道理地遵守一個費解的奇特規定:美善之事不得發生,萬事皆須邪惡、愚蠢而醜陋。
在《法爾敦》裡,高聳的山峰成了黑塞對自然和時間所作思考的代言人:
光陰飛逝,山也老了。……覺得在山石和洞穴下面有一隻陌生的手在操縱一切,讓堅硬的頑石風化成一層一層的頁巖。……它開始感覺孤獨,開始懷舊。可是城市已經消失了,愛情谷裡沒了歌聲,高山牧場的小屋也消失了。斯人已逝,成為過去。世界靜謐而枯槁,空氣裡有一道陰影。……
時間繼續消逝,早已崩塌、被亂石環繞的瀕死之山繼續做夢。從前是什麼樣子的?仿佛曾有一個聲音、一條細細的銀線將它和昔日世界連結。
小城《法爾敦》旁永恆的山
圖來自《黑塞童話集》
甚至能在《帝國》裡看到黑塞濃縮進去的一段德意志近代史,只是相較於帶來一時榮耀的「鐵與血」,黑塞更願意提醒世人,應該「回憶昔日該國那暗藏無聲的榮譽,回憶它曾擔負的精神使命,回憶它曾贈予全世界永恆而珍貴的思想、音樂和詩文的精神暖流」。只是誰在乎呢?
「這倒沒什麼,有足夠的錢來造這些嚇人的圍牆。至於打仗倒沒人想過,備用罷了,富人就是愛用鐵牆來守護自己的錢。」
看得出來,在這些故事裡,黑塞所關注的世界,與格林兄弟、安徒生等世界馳名的童話大家還是有所不一致,甚至你可以說,黑塞的童話還不是寫給孩子,更多時候,他是在追問這個世界,為什麼「智者總是聽命於蠢人」,以至於「人生多數像一部蹩腳的喜劇」。
直接提出這個問題的,是那篇殘酷絕情的故事《矮人》,一場發生在威尼斯絕美景色下的謀殺。在明顯以畫家梵谷為原型的《藤椅的童話》中,一個不能安於練習、浮躁追求虛名的年輕藝術家形象躍然於紙上,黑塞對世人的勸誡之心滲透於整個故事中:
「他記得自己早就有一回注意到繪畫的短處。辛辛苦苦,最終免不了失望,畢竟世上再好的畫家也只能畫出事物表面,一個追求深度的人終究不適合做專業畫家。」
當然,黑塞自己一生勤奮,經過以千計數(現存在世的就有兩千多幅)的繪畫練習後,黑塞可以算得上是一位獨具風格的水彩畫家了。
黑塞畫作
但從一個以文字作品為唯一途徑,來表達對世界認知的作家,黑塞渴望著對自我本性的堅持,渴望一種安靜和專注。在帶有自傳性的《魔法師的童年》這篇故事中,黑塞寫到了自己與世界的某種格格不入:
後來當我早已成年、當了作家時,我多次試圖隱藏在自己的作品後面,給自己改名,藏在意義深遠又有趣好玩的名字後面,奇怪的是我的作家同行往往因此而生氣,並曲解我的意思。回想起來,這種對於魔法的渴望影響了我的一生。魔法的目標則隨著時間而改變:我逐漸不再關注外界而專注於自身;我不再變化外物,而是變化我自己;我學會了不再用隱身帽來笨拙地隱身,而是作為始終不為人所知的知情者隱身。這其實是我整個人生最重要的內容。
在《愛麗絲》中,黑塞還借愛人之口表達了對回歸家鄉的渴望:「我想我們之所以來世上,就是為了尋找這種感覺,為了回憶和傾聽丟失的、遙遠的聲音,我們真正的家就在它們的後面。」
只是從十九世紀到二十世紀初,動蕩不安的歐洲,早已過了自己的黃金時期。等待著黑塞、等待著德意志民族甚至整個歐洲的,是一場又一場巨大的浩劫。
《歐洲人》裡面,當「洪水憐憫地衝走了褻瀆衰老的日月星辰的一切:血跡斑斑的雪地、被炮火覆蓋的山巒、腐爛的屍體和圍屍哭泣的人、憤怒的、嗜血的,加上變窮的、挨餓的,再加上發瘋的」世人之後,最後一個傲慢的歐洲人被救上了諾亞方舟,在自傲於「我是腦力勞動者,我思考的是全人類的福祉」等等虛無之時,卻沒有意識到,方舟上的人——黑人,印度人,愛斯基摩人,中國人,日本人——都是一男一女成雙成對,而作為「最後一個」歐洲人,作為一個引發世界毀滅禍端的歐洲人,等待你的,只有滅亡。
最後一個《歐洲人》
圖來自《黑塞童話集》
黑塞對高傲的歐洲提出了警示,可是似乎也沒人在乎。《眾神之夢》已經告訴我們,「世界滅亡了,我想,而我一點也不驚訝,仿佛早就等著這一天似的」,因為那是一場永恆而愚蠢的輪迴,在一場慘不忍睹的眾神之戰結束後:
「等我再次舉目四望,我發現在場的不止我和我親愛的朋友了,來了很多新人,在夜幕中跪拜重返人間的眾神」。
正如文學評論家所認為的,黑塞的童話「沒有非理性的任意虛構,表現的是潛藏在現實中、似有魔力的『巧合』和變化的力量」。相較於晦澀難以解讀的象徵,黑塞更願意寫「東西交融的幻想故事,在知識人眼裡是對生活秘密的嚴肅詮釋,在天真者眼裡是一篇歡樂的童話」——這本童話集就收錄了他重寫的,來自東方的中國古代經典故事《烽火戲諸侯》。
《烽火戲諸侯》寫於 1929 年,黑塞已經 52 歲,步入老年
可以說,黑塞的童話,是在表達一種對人生的追求:長大成人是自然規律,但假如你在這一過程中「學會了那首生活的虛偽之歌,學會了在『真相』、在大人的法則面前折腰,學會了適應世界的『本來面目』」,那麼,那個美妙的「小人兒」也就將永遠地離你而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