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看一個書目介紹,漢娜·阿倫特的《艾希曼在耶路撒冷》。阿道夫•艾希曼被稱為「死刑執行者」,將猶太人移送集中營的運輸與屠殺作業大部分都是艾希曼負責,二戰之後逃亡阿根廷。1961年被以色列情報部門摩薩德查獲,並秘密運至以色列耶路撒冷受審, 1962年6月1日艾希曼被處以絞刑。
猶太裔漢娜·阿倫特以《紐約客》特約撰稿人的身份,現場報導了這場審判,並於1963年出版了《艾希曼在耶路撒冷》,阿倫特這樣描述審判席上的納粹黨徒艾希曼,「不陰險,也不兇橫」,完全不像一個惡貫滿盈的劊子手,就那麼彬彬有禮地坐在審判席上,接受絞刑,他甚至宣稱「他的一生都是依據康德的道德律令而活,他所有行動都來自康德對於責任的界定。」艾克曼為自己辯護時,反覆強調「自己是齒輪系統中的一環,只是起了傳動的作用罷了」。作為一名公民,他相信自己所做的都是當時國家法律所允許的;作為一名軍人,他只是在服從和執行上級的命令。
據此阿倫特提出了著名的「平庸之惡」概念,她以艾希曼的行為方式來闡釋現代生活中廣泛存在的「平庸的惡」。這種惡是不思考,不思考人,不思考社會。惡是平庸的,因為你我常人,都可能墮入其中。把個人完全同化於體制之中,服從體制的安排,默認體制本身隱含的不道德甚至反道德行為,撥亂反正後雖然良心不安,但依然可以憑藉「體制錯誤」來給自己的冷漠行為提供辯護。
阿倫特提出的「平庸的邪惡」(因不思想、無判斷、盲目服從權威而犯下的罪惡),讓人們看到,這樣的惡可以發生在每一個人身上,每一個人也都能認同平凡普通的加害人和惡棍。(以上均摘自360百科「平庸之惡」)
面對《孩提時我們「潛伏」過》這個故事,同時代的人幾乎沒有誰不值得自我反省。我絲毫不懷疑自己的童年跟故事裡的「六個女孩」一樣扭曲乖張,同樣在「資產階級人性論」中掙扎,做個「堅持原則」的好孩子,同樣戰戰兢兢地與「壞人壞事」作鬥爭……拿「平庸的惡」這面照妖鏡對準我們這幫沒有判斷能力的小P孩,顯然是火力過猛了,但「真正的困擾」貌似也如影隨形。
「真正困擾我們的不是我們的敵人,而是朋友的行為,持續一生的友誼可以在一夜之間被摧毀,就因為害怕錯失了加入歷史的潮流。他們只是在納粹的威勢面前失去了自己判斷的能力。」( 阿倫特)
(機關紅瓦房)
偶而在「上海農場人」博客裡,看到了文革期間時任農場軍代表zjc的名字(他當時是軍管會的組長)。一段兒時有點像「狗仔隊」的往事又浮現了出來,夾雜著青青的苦澀。
那是六十年代末,我們一群十來歲的小女孩,喜歡像男孩一樣扎堆閒逛,我們玩「鬥雞」、「不許動」;會用當年的黃草紙捲成菸捲,學著電影裡的女特務從嘴裡吐出煙圈,感覺自己演的像級了;會相約在四岔河大橋上說點小秘密。
但那個夏日的傍晚,我們六個女孩卻簇堆在ff家門前納涼,我們在聽大人說事:「呶,W代表經常晚上來這第一間..」第一間是單身女宿舍,住著小X。要知道那個年代裡,正常的男女青年戀愛都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成雙結伴,軍代表在我們眼裡是革命者的象徵,是聖人也是神,W代表他怎敢在夜幕裡經常來女生宿舍消閒?
就在那晚文革版的「潛伏」出版了。我們六個女孩「密謀」著當晚要弄清事情真相。我們分布好前後窗伏擊的人選,以及如果行動被發現後的逃跑路線,只等星星和月亮露臉時,我們就行動。
果然W代表在星星和月亮露臉時進了女生宿舍,我們開始行動。左前窗兩個,右前窗兩個,後窗兩個。當年在那個精神和經濟都匱乏的年代,好多人的的家裡都是不用窗簾的,用油漆塗滿玻璃來遮光。颳風雨淋天長日久,油漆脫落了好多,我們透過油漆脫落的玻璃,看到了X姐姐和W代表兩個適齡青年並排面對面地坐著,X姐姐面露羞澀,W代表好像有些不知所措。
我向毛主席保證,他們相擁過,其它什麼也沒過分,哦,忘記說了,他們也親嘴了。由於裡邊的人緊張,外邊的人也緊張,潛伏行動剛開始就暴露了。那是因為後窗臺較高,蹬腳的石頭階很窄,我們人小個矮,雙手不太容易把得住窗臺,所以「撲通」、「撲通」,人直往下掉,聲音驚動了他們。X姐姐關了燈打開門,手拿芭蕉扇,倚靠在門框上豎起耳朵仔細聽……
我們早已按照預先商量好的逃跑路線,逃逸躲藏在機關大橋上、還有紅瓦房東面的垃圾桶後面 。紅黑瓦房之間有條小河溝,溝邊柳樹排排,柳和柳之間的空隙,正好對著紅瓦房第一間女生宿舍,我們佔有著有利地形窺視,讓他們防不慎防。現在想來我們當時有些過分了,竟然連續三次向他們「進攻」,把他們的那點事攪混了。
接著我們六個女孩集中在機關最南面的廁所前商量下策,從小生活的環境就是和駐場部隊為鄰,再傻的人也懂駐軍是不能和當地人有感情糾葛的,更何況是神聖的軍代表,W代表怎可抹黑? 在那個年代,我們的父輩大多都是被革命隊伍懷疑的對象,我們小崽子一定要爭取做一個真正的革命事業接班人。當時我們沒有誰可以信任,只有去找軍管組的Z組長了。
我們推舉了兩位年齡稍大的姐姐親自去向Z組長匯報,其餘人在機關黑瓦房最南面的廁所前緊張地等待。晚上十點半了,母親們喚著乳名催我們回家,我們也不回應。約20分鐘後她倆回來了,一看那神氣的樣子,我們提著的心總算放下了。「Z組長表揚我們了!」C姐姐的嗓子已經憋不住話了,我們也興奮地相互對視著嗤嗤嘻笑,心想我們也做了件挺革命的事。C姐姐又說:「不過,Z組長說了,這件事不能向任何人說,不然」雖然話題有些嚴肅,但我們仍有些自豪,感到我們那麼小就肩負使命了。
我們幾雙小手的小手指構在了一起:「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講」,我們統一口徑,立下同盟。當我跑回家時,母親已焦急的等在家門口:「你們幾個瘋丫頭在幹什麼啊?這麼晚.?」我真還是個孩子,稚嫩的回道:「這事不能說!」話音還沒落,在我心裡「放牛二小」的身影就浮現在眼前,我想不管母親如何追問,我也不能當叛徒。好在母親就是一個溫順的性格,她沒有發難我,這事就過了。
原以為第二天的晚上王代表一定不敢再去女生宿舍了,可事實比我們想像的還要決然。第二天的中午,我們幾丫頭在食堂碰頭,得知王代表一大早就被調回原部隊了!霎間我們的心反而像打碎了五味瓶,有些甜、有些苦、也有些酸。
往事如煙。當年的「丫頭們」如今都已是兒孫濟濟。再回首,都覺得難為了X姐姐,也許就是因為我們的單純,攪了一樁美好的姻緣。現在想來,年少的我們有些輕狂,有些單純,也有些無聊,但在那樣一個特定的年代,我們肯定沒有錯。
X姐姐對不起!衷心祝福你幸福。
博客評論~
上海農場人
當年叱吒風雲的W代表是被這幫小太妹攪黃的呀?印象中W代表們住在機關紅瓦房前面的那幾排裡。2012-3-18 16:50
用戶
你怎麼也熟悉W代表。都說童言無忌,年少無過。諒!諒!諒!2012-3-18 19:31
上海農場人 回復 用戶:蠻嚴肅的呢,看到他寒冷的冬天心更冷~(2012-3-18 20:04)
用戶
「現在想來,在那樣一個特定的年代,年少的我們有些輕狂;有些單純;也有些無聊;但我們肯定沒有錯。」 覺得奇怪,怎麼會沒有錯?還那麼肯定?這幫女孩子分明是早熟,窺探別人的隱私,放在哪個朝代是可以被認定為「單純」的?2012-3-19 23:22
用戶
作者用「青青苦澀」以及略帶自嘲的口吻,敘說了在那個孩提年代單純、無畏、調皮、愛憎的一個小玩事件。一聲「姐姐,對不起」,就已看出那些孩子現在在用文字的方式來了卻心結。沒什麼好奇怪的。
有的事,錯和不錯,是用年代來界定的。何況她們還是孩子。「窺視別人的隱私「這話有點大了,那個年代沒人用「隱私」這個字眼來告訴別人,別來窺視我的內心秘密。只要是和時代節拍不同步的秘密,就會被那個年代所謂立場堅定、愛憎分明的人「窺視」,那是個心靈和性格扭曲的年代。曾經的會場批鬥著早戀、早孕的男女,當今的銀屏卻放著「我們曾經一起追過的女孩」,這就是時代的造化。 2012-3-20 13:37
用戶
一段美好的愛情被葬送,不是一聲「姐姐,對不起」就可以「了卻心結」的;更不苟同「有的事,錯和不錯,是用年代來界定的」。如果當初那些「小太妹」做這些事的時候還沒有是非觀念,不知道是對是錯,就不會那麼「用心地」設計逃跑線路、躲藏地點,設立攻守同盟.單純得真夠可以!!!
無知者可以無畏,但無知者未必無罪。建議作者讀一下英國作家伊恩·麥克尤恩的《贖罪》,或許會有良心發現。2012-3-20 20:55
用戶
我來說幾句吧,這是很平常的一段孩提回憶短文,卻引來該網友說評書的興趣,在這舞文弄筆很可惜。正是因為那群孩子有那個年代的是非標準,知道「他」的行為不應該,所以才有「攪黃」、「匯報」等舉措,用當今社會的人文水準,去對那個年代孩子的一些經歷口誅筆伐,我覺得沒有意義。你一定要拿著褲子當衣服給她們穿,很不合適。這塊領地,多曬點農場人的故事,快樂著一起快樂,悲傷著一起悲傷,少點「槍子」,哈。你也可在這曬點你看的世界名著的心得,與大家分享。2012-3-20 23:19
用戶
這篇「潛伏」寫得真好,勾起我許多兒時記憶。在那個年代我們都經歷過現在的年輕人所無法理解的事,但我們真實地經歷了,且對信仰是那麼地虔誠,情感是那麼地純真。2012-3-22 09:43
上海農場人
一個人在哪裡度過了童年時光,一生就被那種最初的記憶固定了。許多進了大都市的人試圖抹去身上的鄉土氣味,往往不能成功,究其原因還是生命中最原生的部分將伴隨你到死。不要對你貧窮的故鄉羞於啟齒,珍惜你對故鄉的記憶、為自己能降生在那個上帝指定的地方心懷感激,這能讓一個人的生活安靜和踏實。2012-3-22 19:07
lixuejun_1345
這時我真切地感覺到:我們65年第一次下連當兵,人家是把我們當寶,而這第二次下連當兵,人家卻是把我們當草了!兩年前的冬天,離開高灘巖時,我心中充滿的是難捨、憧憬和惆悵。今天,馬上要離開軍隊了,心中卻感到一種無盡的委屈、無奈和哀傷……我熱愛軍隊,但不希望老是處於四岔河那樣的生活,我想入黨,但門卻關著。我希望能到正規的部隊醫院當一名醫生,可繼續在這呆下去根本做不到,我甚至慶幸我離開這裡。在我離開四岔河那一刻,看到還在那裡奮鬥的知青,想到我們這批同學的遭遇,才強烈地意識到:倍受青年學生狂熱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不僅燒向了許多無辜的人們,同樣也燒向了自已。2012-3-23 19:31
lixuejun_1345
反正我們一去就被發配到蘇北大豐,整整兩年時間,除中途一次探家到過上海,除此再無機會到滬,還被幾個黃毛丫頭作弄了。2012-3-23 19:33
用微信「掃一掃」下面的二維碼,就可以輕鬆加入「上海農場人」微信公眾號,閱讀收聽農場人有趣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