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很多事情,我是養了狗以後才明白的。
以前讀過一篇文章,作者養了一條雪白的貴賓犬,每天抱著同吃同睡,忽然有一天趁主人沒注意,小狗偷吃了家裡小寶的便便,主人發現後非常震驚,怒不可遏,開車把狗狗扔到很遠的一個公園拋棄了。
我也很震驚!雖然那時我從來沒有接觸過狗,但是心想:狗改不了吃屎是個人都知道,你養狗難道不知道嗎?你還是人嗎?
後來我開始養狗,始終很理智,清醒地意識到人和狗不是同類,不應同吃同睡,所以對於狗狗有正常的預期。但是,狗狗剛領回家有兩三周時間不能出門,吃喝拉撒都在籠子裡,稍一不注意,就會把自己的便便吃下去。我雖然沒像那個貴賓犬主一樣震驚,但也是見一次就氣急敗壞地攔一次。
後來可以出門了,路上看到其他不良狗主人沒有收拾的狗屎,也會感興趣地湊過去。有時候一個不小心就讓她得逞了,雖然我不會因此扔掉狗狗,但是也很生氣,每次都口頭教育。曾經有一次,我在家裡拿著打狗棒,讓Justice坐在眼前,歇斯底裡地對她連喊三遍:
你為什麼改不了吃屎?!
你為什麼改不了吃屎?!
你為什麼改不了吃屎?!
聲音一句比一句高。(我是真的生氣,不要笑!)
Justice瞪著她漂亮的藍眼睛,安靜地看著我,好像在說:
呃——你說呢?
動動腦子啊!
你的智商呢?
我頓時覺出了自己的可笑。
想像一下,我的小童們,如果知道我會對著一條漂亮的狗狗惱羞成怒地大喊三聲「你為什麼改不了吃屎」會是什麼表情!
於是,我開始啟動智商,改變策略。
你改不了吃屎,我改不了不喜歡你吃屎的樣子。
哪裡有那麼多平等。哪裡有那麼多自由。抓住一次吼一次,舉起打狗棒,狠狠地朝Justice身……旁的地板上落下來,重重的聲音已然讓她驚恐,感受到我的不允許。
後來,Justice在路上遇到其他狗的便便,本能地往上湊,但是一到跟前,一個驚跳馬上離開。
狗和人一樣,都得有律法管著,否則都能吃屎上天。
曾有人告訴我他們家的狗狗從來不吃便便,誰信呢?只是祂們吃的時候主人沒看見而已。當他們長大到挑食了,那不吃的恐怕就不只是便便了。
換言之,狗狗不吃屎,大概率是因為律法的約束,或者是有了更可口的飯食。
對於從不挑食的Justice來說,不吃屎,那就純粹是管教的力量。
Justice小時候也試圖啃鞋、翻垃圾桶。現在只會啃那雙允許她啃的拖鞋,其他放在一起的鞋子都不會動。廁所垃圾桶旁我一直放個凳子擋著,防止她翻垃圾桶。雖然這個塑料凳子只防君子狗不防小人狗,但是有效地讓Justice樹立了不得越雷池一步的觀念,所以現在廁所的門我是不關的,由其隨時出入都不擔心。以前她喜歡啃咬的地方,現在也都不大會去碰了。
想起以前讀到一篇心理學文章,談到叛逆期的孩子,有家長問:我的孩子現在這樣,長大以後可怎麼辦啊?
作者回答:長大以後,你讓他這樣他都不會這樣了。
我當時覺得很有道理。放到現在也不全同意他的話,因為有些特例的孩子,叛逆期時「這樣」了,一輩子就一直「這樣」了。
但是放在Justice身上,這個作者的話很有道理,小時候的壞毛病,現在慢慢都改了。這是管束的作用,這是律法的力量。
下雨天不能出去亂跑,不要吃油鹽多的食物,出門必須拴住繩子,不能吃洋蔥葡萄乾巧克力……
當嚴格這樣做的時候,肯定有人會說:限制了狗狗的自由,束縛了狗狗的天性啊。
就像現在很多熊孩子,還不如狗,大概也是因為父母不加管束,或者就是父母認為不能限制其自由,不能束縛其天性吧。
然而,下雨天出去亂跑,會得皮膚病;吃油鹽多的食物,會三高;出門不拴繩子,會去擾亂到別人;吃了洋蔥葡萄乾巧克力,會死……
如果發揮了自由和天性之後,會死,會殘,會被人鄙視,那麼這種自由和天性又有什麼價值呢?
我就經常語重心長地對Justice說:你如果不聽話,出門就成流浪狗,被人嫌棄被人打,然後就會變成一鍋湯,你願意嗎?
她只是瞪著漂亮的大眼睛,充滿信任地看著我。
其實,這次疫情對我的生活並沒有什麼影響,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狗。
首先,我本來就屬於除了上課之外的時間都宅在家裡忙得團團轉的人。
其次,各種防疫措施,都是我以前一直自發實施的。
自從養了狗,因為害怕狗碰到我,我一直長衣長袖並且戴手套(是的,害怕狗還養狗,這是真感情);
每次出門遛狗之前都要查空氣指數,只要超過100就戴口罩,知道普通口罩沒用,因此一直戴N95的口罩。疫情前,小區及方圓幾裡的範圍內大概我是唯一一個戴口罩的人。
也因為PM2.5顆粒最容易夾帶到頭髮裡,因此總是把頭髮揪起來藏到帽子裡面。
也常備著酒精和酒精紙,因為要定時給狗狗的籠子擦拭消毒。
這些東西都是常備的,因此,疫情初期,國家動員人民採取的衛生防範措施,都是我幾年來的日常,對我的生活沒有任何影響。所以,我真得感謝Justice。
Justice是兩個多月就抱回家的,她大約覺得是我親生的,照鏡子時認為鏡子裡的我才是她,不會想到我旁邊那個才是她這一現實。所以我們說話,她也對著我們嗚嗚啦啦;我們站著,她也總是試圖站直了和我們比高低。我看手機,她總是過來把手機頂開,讓我的手落到她的身上。
就像那年我們到曉得同學的美國朋友家做客,他們家養了三隻羊,其中一隻總是喜歡跟著人走。主人家爸爸告訴我們,這隻羊自以為是人,從來不屑於和其他羊在一起。他們家還養了一群雞,每天爸爸去雞窩取蛋的時候,一隻公雞總是要惡狠狠地叫著啄他,我還納悶,這隻公雞大白天怎麼隨便就打鳴。主人家媽媽告訴我,這隻公雞認定爸爸是他的競爭對手,一見到就要啄。
小壞蛋,小臭屁,小笨笨……我用盡了我能想像到所有壞詞來喊Justice。有時候忽然想,如果她會說話,她會不會像那些動不動用未成年人保護法來控訴父母的孩子一樣來懟我:
在你眼裡我永遠就一無是處嗎?!
你就從來不會鼓勵我嗎?!
你就一直這樣鄙視我嗎?!
然後我會有點內疚,抱著她說:
小乖乖,小甜心,小聰明蛋,小能幹……
她很奇怪地看著我,讓我覺得渾身不自在。
去他的,我就要叫她小笨笨,就要寵這個小臭屁,就要慣這個小壞蛋!
她只要能看到我眼睛裡的愛,能體會到我對她的寵,關鍵是,能吃到我手裡的肉乾,她才不在乎我喊她什麼呢。
小王子在懷念被他逃離的那支玫瑰花時,說:我不應該聽她說什麼,而是應當看她是什麼。她照亮了我的星球!而那時我太年輕,不懂得怎樣去愛。
為了我的愛我的寵和我手裡的肉乾,改不了吃屎的Justice不再吃屎了。
而人啊,什麼時候能懂得,雖然我們都帶著去不掉的原罪,卻仍然可以不去做羞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