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門人
王東梅
（１）
我開門探頭望對門的鄰居好幾回，丈夫李魏看了忍不住好奇地問：「你怎麼啦？開開又關關的，不怕把門弄壞嗎？」
「我差不多一星期沒見過對門的張姐了，你不覺得有點奇怪嗎？」我講出心中的不安。
「原來是為了這件事。」李魏笑了笑說：「沒見面不代表有事。你放一百個心吧，昨天晚上十二點左右，我聽到她回家開鐵門的聲音。」
「真的？我還以為她為了排解寂寞，接了夜間工作呢！」
「她剛從處長的職位退下來，哪需要這麼快又安排新工作，她不是講過嗎？她要做個徹頭徹尾、自由自在的退休族，好好享受晚年的快樂生活！」
「她是這樣講過，可是你不是不知道張姐是個勤快的人，我是怕她忽然想不開，又動了謀職找工作的念頭。」
我忽然想到一件事，趕緊又問，「最近張姐都很晚才回家吧？你知道原因嗎？」
李魏白了我一眼，沒好氣地說：「我怎會知道，你如果好奇，自己去問她不就得了。」
被李魏搶白了一頓，自討沒趣的我，只好閉上嘴巴，拿針和線把嘴巴縫起來。
我拿報紙來看，假裝關心國家、社會大小事，順便遮遮醜。
（2）
隔了幾天，張姐終於被我逮到了。
我開門見山地問她：「好久不見，你最近忙些什麼？」
「哪有忙什麼？」張姐故作神秘地說：「退休日月長，有的是時間，哪需要匆匆忙忙的？」
「這……」我呆了半天，不知道該如何接話才好。
「老吳，二樓樓梯間放的那輛舊腳踏車是不是你的？」張姐突然這樣問，打破僵住的氣氛。
「沒錯，怎麼了？」我在心裡嘀咕著：莫非她嫌我亂放腳踏車妨礙了她的行動路線。
這輛腳踏車是我十多年前買的，已經老舊，扔在樓梯間也有兩年多了。我曾經動過賣給回收商的念頭，可是由於價錢太低，心想就這樣擺著，或許有天還派得上用場。
「我想買你那輛車子，你開個價錢吧。」
張姐這句話，嚇了我一跳。
我一直以為張姐是不會騎腳踏車的，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她當處長時，出出入入都有四輪子的小轎車代步的關係。
「不就是一輛舊腳踏車嗎？不值幾個錢！如果你喜歡，送給你好了。」我心裡很高興，廢棄多年的腳腳踏車終於找到新主人了。
張姐說她無功不受祿，硬把一張百元鈔票往我褲子口袋裡塞。
正當兩人拉拉扯扯間，李魏拎著菜籃從樓上走了下來。
他問明原因後，笑吟吟地說：「這是幹什麼嘛，張姐，你未免太見外了，一輛破腳踏車要扔掉還嫌麻煩呢，你想騎，騎去就是了。」
還是夫座厲害，他一開口，張姐二話不說，欣然接受了。
「那就……謝謝啦。」張姐打躬作揖地說。
「甭客氣，你是幫我們一個大忙。」李魏學張姐作揖回禮。
（3）
隔天，張姐把車子推到腳踏車店修理一番，還裝了車籃。
她把腳踏車當寶貝，天天擦拭，還把齒輪上了油，一輛十多年的老車在她細心維護下煥然一新，原本騎上去咿咿呀呀響的老舊車子，搖身一變就像一輛新車似的。
從此張姐對我多了一份熱絡，遠遠看到我，就熱情地揮手打招呼。
有天晚上我去朋友家閒聊，十一點多回家時，恰巧看見張姐滿頭大汗地騎著那輛單車回來。
我直接問她：「怎麼這麼晚？」
我這個人素來有打破砂鍋問到底的習慣，那天李魏不是叫我問張姐嗎？這下可讓我逮到機會了。
「唉！」張姐嘆了一口氣。
「到底怎麼了？不要光嘆氣呀！」
「其實也沒什麼，我最近是忙了些，整天……忙著為兒子看門！」
「什麼？你當了看門人！」
這個問題我非搞清楚不行，一直追問下去。
後來終於讓我搞懂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是這樣的：張姐的親家在澳洲開了家公司，一通電話打過來，她的兒子媳婦和孫子欣然接受邀請，舉家興高採烈地出國旅遊去了。
「原來這樣啊，怪不得白天都看不見你的人影。」我拍拍她的肩膀說：「辛苦了！不過，你也不用天天去呀！」
「不行啊。」張姐說：「每天信箱裡塞滿了廣告，不去處理宵小肯定知道這家沒人在家，不就容易遭小偷了嗎？」
張姐一邊說一邊指著車籃，我才赫然發現躺在車籃裡的那一疊五顏六色的廣告單。
我不禁苦笑起來。我自己每天回家的第一件事，不也是先把塞滿在門上信箱口的那些雜七雜八的廣告單處理掉嗎？
（4）
那晚吃晚餐時，我對李魏說：「我終於知道張姐為什麼每天早出晚歸的原因了，原來啊，她兒子和媳婦一家人出國旅遊散心去了。」
「這麼說，張姐是去幫兒子看家囉。」李魏羨慕地說：「她的兒子真有出息！要是咱們兒子也……」
李魏講到這裡，看著坐在他身邊的兒子，拿著一碗飯拚命往嘴裡扒，不敢再說下去了。
我這個老媽可不能保持沉默，對兒子說：「長大了你也要出國，最好去美國留學，替老爸老媽爭點面子。」
兒子忽然放下碗筷，站了起來。
「這麼快就吃飽啊？」李魏關心地問。
「我肚子脹得厲害，你們的話讓我肚子不舒服。」
兒子一邊說一邊把椅子往前靠。
臨走前，他拋下這句話：「將來我出國時，我也讓你們幫我看門去。」
兒子講完這句話，氣衝衝地離開了。
我和李魏一陣啞然，頓時我們成了兩尊泥菩薩，面帶土色的「傻愣子菩薩」。
兒子上學走了，我們原本對兒子的期盼似乎也跟著走了。
兒子的話對李魏的打擊可不小，他一臉失望地看著我說：「你聽聽兒子講的話……我真不敢相信，他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想法？」
說真地，兒子的話對我也很傷，不過我還是裝出一副不介意的樣子，安慰李魏說：「說不定他今天心情不好，或者另有其它原因，總之，小孩的話千萬不要放在心裡。再說，天下父母心，只要孩子有出息，幫他看門又算什麼，就是上刀山下油鍋我們也在所不惜呀，對不對？」
我的話顯然發揮不了什麼作用，我發現李魏眼睛起霧了，也許是淚水模糊視線的關係，他拿出面紙拭了又拭。
（5）
那天晚上，外面下著譁啦譁啦的滂沱大雨，我的內心也是一陣狂風驟雨。
張姐出門時是個大晴天，誰知天有不測風雲，一入夜後先是雷電交加，接著傾盆大雨直下，天空的大水庫好像塌了似地，豆大的雨滴一直往人間灌個不停。
「張姐回來了嗎？」李魏憂心地問，他跟我一樣，心裡牽掛著張姐。
我搖搖頭，看著窗戶上閃爍的雷光發呆。
時間像蝸牛走路一樣，慢得讓人心煩。我豎起耳朵，注意力全灌注在樓梯口上，期望早點聽到張姐回來開鐵門的聲音。
不過，雨聲和雷鳴一樣吵，我什麼也聽不清楚。
李魏也一樣，在客廳裡走過來走過去。
終於，雨勢小了，我們也可鬆一口氣了。
「嗒！」我聽到樓梯口傳來開鐵門的聲音。
「張姐回來了！」
我和李魏奪門而出，往樓下直奔。
啊！是張姐沒錯，她把腳踏車牽進來，正在脫掉雨衣。
「下了這麼大的雨，你沒怎樣吧？」我關心地問。
「啊！張姐，您的手肘怎樣了？」
李魏眼尖，看見張姐的手肘上一片殷紅。
「我騎車不小心摔倒，手肘碰傷了，沒事，沒事。」張姐輕描淡寫地說。
我可不認為事情這麼輕鬆，在這樣一個雷雨交加的夜晚，一個五十多歲的女人騎單車夜歸，心裡要遭受多大的擔心和害怕啊！
張姐騎車摔倒了，還好最後平安歸來，萬一路上發生意外，怎麼辦？
我心疼地對她說：「張姐，你不用天天跑來跑去的，以後你家門上的廣告單我幫你收，再轉交給你。」
「謝謝，謝謝！」張姐客氣地說：「不用了，我每天自己回來收。」
「天氣不好，像這種下雨天就別回來，住兒子家算了。」李魏也是心疼張姐，怕她出事。
張姐沒表示意見，李魏多長了個心眼，補一句話說：「每天我們替你收下的廣告單和郵件，一定原封不動交給你，你放心吧！」
張姐感激地看了我們夫妻一眼，無可奈何地說：「唉！人是去國外了，不過，鑰匙卻沒有留下來給我。」
說完，張姐咳了幾聲，我們趕緊催促她回屋裡換掉身上溼答答的衣服，免得感冒了。
望著張姐離開微微駝背的身影，想著她剛剛講的話，我和李魏愣愣站了好一陣子。
我不知李魏想了些什麼，而我呢？恍惚中看見未來的自己，在某一棟住宅大樓下轉來轉去，為一個遠在異國他鄉的兒子擔心不已，步上張姐後塵，成為一位名副其實的守門人……
作者簡介
王東梅，女，90後，現居重慶。愛好文學，近年在數十家地市級文學刊物發表散文、小說、詩歌等作品多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