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讀丨從角落「質」造風口，起底國產懸疑網劇進階之路

半島全媒體記者 王悅

《摩天大樓》裡Angelababy的哭戲衝上熱搜第一,《在劫難逃》中鹿晗首演反派一個抬頭讓人不寒而慄,曾經因演技而被詬病的兩人口碑逆風翻盤,而這兩部作品同屬懸疑網劇，題材之火、劇本之硬可見一斑。從《十日遊戲》《重生》預熱,到《隱秘的角落》火爆,，再到《非常目擊》《白色月光》《沉默的真相》等集體上線,國產懸疑網劇在今年站上風口,「優愛騰」三大平臺也卯足了勁要在這個品類上深耕廣種。

從拓荒時代到向精品進階再到當打之年,國產懸疑網劇走出了一條自己的路,短小精悍節奏扣人心弦、精巧布局內容細思恐極、不一味追求推理觀照社會冷暖,還不斷拓展著創作邊界。近日,半島全媒體記者通過採訪業內王牌創作團隊,探討懸疑網劇風靡的背後。

幕後揭秘——

《摩天大樓》裡完成了光影實驗

楊穎每場哭戲都是真實反應

一部《隱秘的角落》引爆了懸疑短劇市場,而豆瓣評分8.1讓Angelababy楊穎演技開竅的《摩天大樓》無疑又是一部上乘之作。劇集開篇,一個停電的夜晚,一幢摩天大樓中,急急慌慌的保安、照顧客戶的房產中介、送妻子上救護車的建築師……伴隨著鋼琴的變奏,畫風從各色人物中流轉,緊張的氣氛蔓延開來,美女店長鍾美寶被害成為故事的導火索,兩個警察聯手破案,在抽絲剝繭之間發現了整棟大樓隱藏著匪夷所思的人際關係,發現原來每個人都有著不可告人的秘密,永遠不要相信看到的表象。

成功執導過電影《記憶大師》《催眠大師》,陳正道導演在懸疑題材領域可謂駕輕就熟。而對於懸疑網劇《摩天大樓》陳正道想做更多的嘗試與創新,追求著平衡與多元。「這不是傳統意義上的懸疑劇,我其實想做一個以情感為出發點的女性項目,故事裡的每個人都牽扯到了自己的生活或者困境,跟案件不一定有關,但這些實際上影響了他們的動機。」陳正道從創作角度來看,女性故事更適合用劇的體量來講,而男性向的懸疑用100分鐘的電影體量來表現效果會更好。「比起硬邏輯,女性推理更容易將情感代入,深挖角色內心。」

這次《摩天大樓》陳正道完成了一個很大的實驗,也被譽為「劇本殺式」的網劇,每兩集換一個「主角」,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說出來的只是部分的真實,卻帶出更大的謎團,最後等觀眾把這些都拼在一起,卻發現自己還是錯了。「我很希望這種創作方式以後能成為一個常態,每一部都在16集的體量中提供8個角色,讓出色的演員成為單集主演,讓他們能夠飆戲。」

對於Angelababy楊穎的選用,陳正道透露,她是出演鍾美寶貼合的人選。「原著小說中鍾美寶是一個像娃娃一樣的漂亮女生,而楊穎不就是在輿論、外貌出眾跟自我認同之中掙扎的女性嗎?」陳正道告訴記者,在拍電梯那場戲時baby是素顏出鏡,每一條她都自己哭了出來,每個反應都是真實的。「身為女性的弱勢,baby的情感調動是非常真摯和充沛的,我在現場也被感動。對於角色她也很有想法,這次合作中當我們聊到女性困境或者成長過程中遇到的不平等的性別對待時,她也很有感觸。」

除了敘事上的創新,令人驚嘆的是《摩天大樓》作家吳明月的單元中,導演運用了大篇幅的動畫去呈現吳明月筆下一部玄幻小說的內容,這段「亂入」的動畫與鍾美寶的人物命運有高度的重合性,被網友調侃有「走錯片場」的感覺。「實驗精神比實驗結果更重要。」陳正道以動畫「破次元」進入《摩天大樓》所產生的效果,既是主題的隱喻,也是殘酷的消解。

女性、懸疑、短劇《摩天大樓》將三大劇市流行元素集於一身,但僅僅把握趨勢是不夠的,《摩天大樓》之所以能成為「她懸疑」類型的佼佼者是因為內容為王:羅生門式的結構、多元視角的劇本創作以及女性議題設置方面為行業帶來了諸多借鑑之處,在鏡頭語言、剪輯節奏、音效配樂和氣氛的烘託上均見電影質感。八個篇章雖然風格各異,但卻一氣呵成、渾然一體,從影到網,資深「懸疑玩家」陳正道不破不立,足見匠心。

《在劫難逃》時間循環腦洞大

演員最討厭的就是被定義

如果說《摩天大樓》不動聲色地將觀者拖拽至巨大的懸疑漩渦,那麼《在劫難逃》就以開局即高能的爽式情節讓網友看得欲罷不能。

《在劫難逃》中主角一集團滅,三集死了兩次,絕妙的時間循環設定,讓人對創作者的腦洞之大嘖嘖稱奇,第一季12集,節奏緊湊,懸念重重。刑警隊長張海峰在追捕兇犯、拯救親人朋友的過程中,一次次地回到過去的時間節點探尋真相,並一次次地奮力去改變悲劇結局。劇作並沒有把敘事重點放在對時間概念的複雜的闡釋上,而是把它作為解開謎團的引子,在一次次的時間重置中,懸疑色彩變得更為濃重,觀眾的心也隨之跌宕。最後兩集大結局,對之前埋下的伏筆一一呼應,但也有未解的謎團和拋下的新線頭,為下一季做鋪墊。

《在劫難逃》的導演五百是懸疑網劇領域的「扛把子」,劇集從產生靈感到完成製作花了近兩年時間。在創作理念上,他表示,「《在劫難逃》是以軟科幻作為外衣,張海峰可以進行時空穿越,去挽救過去一些不應該發生的事情,但戲的重點不是『穿越』,核心表達的是你過去的行為,會影響到你的現在,你現在的行為,會影響到你的明天。「

劇中飾演刑警隊長張海峰的是實力派演員王千源,電影《「大」人物》也是五百執導,所以兩人二次合作很默契。五百曾在接受採訪時表示,「我都會給演員們一定空間。」不設定固定機位,先去尊重演員的表演和走位,然後再來調整攝影機的機位和光。

這次王千源的表演依舊從容,張海峰遭遇女兒意外死亡後深受重創混沌度日,當他獲得可以拯救女兒的機會展現出的父愛,以及在得知妻子離開自己的原因後,對自己忽略家庭的行為的悔悟,王千源在各種狀態之間切換自如,讓人信服。

讓《在劫難逃》佔領輿論高地的原因之一則是鹿晗突飛猛進的演技,鹿晗飾演的趙彬彬是一名性格孤僻冷血瘋狂的變態殺手,一個眼神都讓人毛骨悚然。讓花樣美男演這樣一個角色,不得不說五百眼光之獨到。「不要去低估每一個演員,他們所謂的市場定位,我認為都是假的,都是過去。」五百表示,從外形上鹿晗就符合角色設定,一個醫院的實習生,長得精神,文縐縐的男孩,就得找個這樣的。五百回憶,第一集審訊室裡的那場戲,有一些「破相」的表演,吐白沫、吐嘴巴裡的黏液等等,都得靠演員自己練。五百給鹿晗提示,吃下藥之後,身體瞬間的反應,強烈到的程度,這些鹿晗都表現了出來。

演員、導演和作品之間的相互賦能,就是質量保證。「演員最討厭的應該就是被定義,就像別人說你就是個拍懸疑片的導演,你想把這個定義打破唯一能做的,就是你利用反向思維,把一件事情做出來。」

五百坦言懸疑劇在邏輯和製作層面有高難度,的確是體現能力的一種載體,而這也是創作的魅力所在。「人喜歡所有的反轉,我們通過軟科幻實際上討論的是人性。我們每一個人面對時間,其實都是有點在劫難逃的意思,利用了科幻的這個東西感受一下,時間過去就過去了,實際上你把握的只能是現在。」

市場新象——

從一枝獨秀到全面開花

「懸疑短劇＋人文關懷」真香出圈

從開年的網劇《唐人街探案》、白夜宇宙的《重生》,到暑期檔黑馬之作《隱秘的角落》,再到《非常目擊》《白色月光》《摩天大樓》《在劫難逃》《沉默的真相》相繼上線,今年無疑是懸疑網劇的高光之年。越來越多的「大導演、大明星、大製作、大團隊」入局,將其推向3.0時代。不過,從「角落」到「風口」這條路並非一帆風順。

2014年愛奇藝打造的《暗黑者》開啟了懸疑網劇的探索之門,彼時,海外市場已經有了一眾精品之作,而國產懸疑劇還在被詬病「缺失作案動機、邏輯不夠縝密」。直至2017年《白夜追兇》以黑馬之姿出現,從創作到製作全面升級火遍全網,之後的《無證之罪》《河神》等一系列作品,完成了國產懸疑網劇的質變。所立的標杆,也讓業界明白如果想火出圈起碼得有同等或者之上的製作水準。

於是很多頂級製作團隊也在近兩年悶聲幹大事,除了深耕創作在網友的觀劇習慣以及商業化的操作模式上革新,「劇場」＋「短劇」形式漸成主流。今年愛奇藝迷霧劇場的《隱秘的角落》一舉出圈,給市場提供了示範。其還帶火了一個新詞「電影代餐」,其在演員陣容、敘事、視聽、製作上都能與大銀幕懸疑佳作比肩,豆瓣一度拿下9.2分足見受眾的認可。這部12集短劇集,緊抓觀眾對於「快、爽、短」的訴求,同時在內容上也技高一籌,家庭、教育、成長、社會……可以說是整部劇的「題眼」,通過一個多線式的敘述,將劇中作案人在面對人性時的抉擇,表達得淋漓盡致。整個故事看點全部放置在「推理之外」,即重過程(人物行為動機)、深刻描寫人性,也就是懸疑小說中經常提到的「社會派推理」,成為該劇的一個重要亮點。

無獨有偶,不論是《摩天大樓》對於女性悲劇命運的觀照以及《在劫難逃》對於「後悔」和「救贖」的探討,從重推理到重人文,國產懸疑網劇的創作表達進階到一個新的層次。

劇場化背後的商業邏輯

「優愛騰」深耕廣種各自有招

對於懸疑題材領域,優酷、愛奇藝、騰訊三大平臺早已排兵布陣，自製與獨播成常態，今年劇場化格局愈發明顯。愛奇藝在奇懸疑劇場基礎上升級出「迷霧劇場」,以《十日遊戲》開局,因《隱秘的角落》爆紅,《非常目擊》《在劫難逃》《沉默的真相》乘勝追擊,率先在觀眾心中樹立起劇場品牌。愛奇藝副總裁、自製劇開發中心總經理戴瑩曾透露,在2017年《無證之罪》獲得不錯的市場反饋後,愛奇藝開始醞釀規模化生產懸疑短劇,而多部精品接連爆發,產生的規模化效應則會更持久。

優酷的「懸疑劇場」走的是另一條精細化的道路,在《失蹤人口》之後,連續推出三部「她懸疑」作品《刺》《女孩們在那年夏天》《白色月光》。《白色月光》的總製片人、優酷劇集中心總經理謝穎認為,從優酷平臺數據來看,女性對懸疑劇的關注並不比男性低。整個平臺劇集的女性用戶佔比達到54%,「懸疑劇場」女性佔比近60%,精準投放是優酷的運營策略。而今年「姐學」盛行,「30+」女性話題的社會風向又產生更多的共振。

騰訊在暑期檔也主打「她懸疑」,《摩天大樓》的高口碑成為近期市場中的一抹亮彩。但由於缺少平臺的長遠設計,劇場化似乎棋差一步,而未來會有哪些大招我們靜觀其變。

劇場化也隱藏著一定的商業邏輯。《在劫難逃》《白色月光》《摩天大樓》均採用了VIP會員優先觀看的播出模式,而懸疑劇專有的「埋線」特點,更適合觀眾入坑,從而吸引聚攏粉絲也為視頻網站的會員拉新帶來了增長點。以往的單劇爆款通過超前點播模式單點付費,今年的劇場模式則是「團隊作戰」,目的是能夠拉長用戶的付費周期。

優質資源紛紛入網

老牌影視公司、電影咖都來了

近期將有二十多部懸疑劇陸續上線，除了短劇，24集、30集、40集等體量稍大的作品也會出現。愛奇藝迷霧劇場《沉默的真相》9.1分收官，餘熱不減，之後還有馮紹峰、文淇、範丞丞合作的《致命願望》、趙麗穎、肖央、董子健加盟的《誰是兇手》，佟大為、鄭爽的《絕秘者》，黃景瑜、金晨的《謎失黃金城》等，新鮮而強大的主創陣容令人期待不已。

手握10部懸疑劇的優酷，同樣大牌雲集。有楊冪、張彬彬的《風暴眼》，《迷霧追蹤》直接請蔣勤勤出山，還有吳啟華、曾舜晞的《我在香港遇見他》等。

騰訊視頻則有段奕宏、大鵬主演的《雙探》，周一圍、袁姍姍搭檔的《煥臉》等，芒果tv也入局在拍攝秦昊、尹昉合作的《狂獵》。

一大波懸疑網劇蓄勢待發，幕後的操盤手既有像五元文化、萬年影業這樣深耕這一領域的公司，也有完美世界、華誼兄弟、歡瑞世紀這樣的老牌公司。

懸疑劇成了影視公司爭相重金投入的熱點題材，也成了不少演員力求破局轉型的出口。從《白夜追兇》裡潘粵明炸裂演技而逆風翻盤，到《隱秘的角落》中秦昊這枚文藝小生火出圈，再到楊穎與鹿晗的口碑逆襲，一方面足見演員選擇劇本的重要性，同時，優質資源的「入網」，也吸引著越來越多的電影咖參與其中。

剖析展望——

國產佳作能夠比肩海外

本土創作在觀照現實上引共鳴

曾經創作過《最美的時光》《金玉良緣》《滿秋》《雷哥老範》等一系列膾炙人口佳作的著名編劇於小千,也開始在懸疑網劇方面發展,與五元文化合作的16集懸疑網劇《凜冬之刃》即將啟動,在他看來,有想法、類型化、工業化、現實映照的作品,不論是哪種題材都會受到市場的追捧。精品化、短劇化、類型化成為國產懸疑網劇發展的特質。他告訴記者,「市場表現出了成熟和更加細分的一面,『小而精』的短劇愈發受到青睞。『小』是跟之前動輒幾十集的長劇相比,但未必是體量小,諸多一線和重量級演員的加入為短劇集帶來了更多的關注和更高的投入；『精』則更多的表現在我們的製作方和平臺在懸疑劇這種類型上有了更成熟的經驗和模板。」

「懸疑向來有本格派和社會派之分,比如前兩年雙峰並峙的《白夜追兇》和《無證之罪》就分別是其中的代表和翹楚之作。目前在這兩種類型深耕的基礎上,像《在劫難逃》這種有高概念設定的懸疑劇也脫穎而出,表明我們的觀眾審美和市場接納度也在逐步延展和深入。」對於「優愛騰」等平臺在懸疑題材上的布局,他認為,「縱觀平臺崛起的這十年,不同類型的劇目在點擊量和話題傳播度上都有各領風騷的時刻,但像大古裝、甜寵校園、懸疑劇等都有自己可預估的、穩定的市場受眾。其中相對而言懸疑劇並不像前兩種類型那麼壁壘分明、儼然已成紅海的競爭之勢,更具有可開拓性和想像空間。另一方面,懸疑劇的目標受眾相較之前兩者在年齡層上更為成熟一些,會員拉新效果可能會更明顯,廣告投放也會相應的更有靶向性。」

相比於海外市場,「國產懸疑劇,在審查尺度和導向性上我們會有更為嚴格的要求,在創作上類型和題材還相對薄弱,在製作上工業化程度還有待更深層次的提高。但我個人而言,優秀的國產懸疑劇較之國外同類作品,差距並不是特別大。懸疑題材最需要拼也最容易分出高下的就是『腦子』,誰的腦子能想出更詭譎的故事、誰的腦子能發掘出更幽微的人性、誰的腦子能創作出更精巧的結構,懸疑題材其實對於演員、特效、製作成本要求並不高,最緊要的就是故事、故事、故事。國產懸疑題材最有希望比肩日美的方面就是在現實映照上,比如《無證之罪》,今年大爆的《隱秘的角落》,這種有年代的溫度、地域的厚度、生活的廣度和質感的懸疑劇,只有本土化的團隊才有可能做得出並做得好。這是我們的優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