遂川砂子嶺機場的愛情故事
劉述濤
1942年初,開始有少數的美軍的飛行員開著飛機來到遂川機場試飛,他們悄悄的來,悄悄的走,都不做長久的駐留,目的就是不想過早的把遂川機場暴露。遂川機場就在日本人的眼皮底下,在設計之初,就確定這裡為一個前進基地,當從昆明、桂林、衡陽一路飛過來的飛機,到了遂川機場目的就是攻擊上海、長江水域以及東南沿海、臺灣,日本人的軍事基地,攻擊完了馬上返航,在遂川機場加滿油後,返回衡陽、桂林、昆明的後方機場。這樣做的目的就是為了盡最大可能的保護飛機,保護飛行員。
在今天,有誰會想到,在1940年,整個中國能夠作戰的飛機只有65架,連當時國民政府的外交部長王世傑都不得對外聲稱,我們國家的空軍沒有任何戰鬥力可言。更讓所有中國人覺得恥辱的一件事,是日本戰機在侵襲成都的時候,居然在太平寺機場著陸,搶走了國民黨的黨旗。
也許正因如此,國民政府才一直向國際社會請求援助,尤其是向美國提出請求,希望在獲得飛機支持的基礎上,能夠有更多的美國志願人員來華助戰。於是,到了1942年的8月,忽然就有大批的飛機和美國的飛行員來到遂川機場,這些美國飛行員隸屬於美國陸軍第10航空隊的第23大隊。其中許多人都是陳納德飛虎隊的成員,只因1942年的7月,美國陸軍軍部和蔣介石同時發布命令,解散美國航空志願隊,好接下來為中美空軍混合大隊的成立做準備。
在這群飛行員中,就有詹姆斯·丹尼爾,他是一位來自於美國克裡夫蘭的老兵,他以前是美國陸軍的一名汽車修理工,並沒有開過飛機,雖然在小時候,曾聽人說起林德博格駕駛單人飛機,飛越大西洋,從紐約到巴黎的時候,也冒出過做一名飛行員的想法,但那只是一剎那間的想法,丹尼爾還是喜歡趴在汽車保險槓上,俯下身去,用自己的耳朵聽汽車發動機的聲音,然後在第一時間找出毛病,再把它修好。
當看著一輛又一輛趴了窩,跑不起來的汽車在自己的手裡奔馳起來,丹尼爾的心裡樂開了花,他認為人生的最大幸福,此刻就抓在自己的手上。可惜,命運卻同他開了一個玩笑,他的好哥們希爾強拉他加入援華志願軍,丹尼爾只得隨同希爾來到昆明。誰知道,到昆明沒三天,希爾就在日本戰機的一次轟炸中送出了年輕的生命。丹尼爾沒有哭泣,他認為這一切都是上帝的安排,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每次駕駛飛機飛向日本人的基地的時候,大喊一聲「你們去死吧!」
在遂川機場的這段日子,丹尼爾經常會想,如果說在這個世界上,彼此溝通需要語言,那麼愛情來的時候不需要語言,它只要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一張笑臉,就能夠讓對方感觸到自己的心跳,就能夠明白自己的心意。
丹尼爾被愛情擊中的時候,就是齊玉鳳看著他的一個眼神,那眼神讓丹尼爾的心剎時間有一股被電流擊中的感覺,他知道自己愛上了這位中國女孩。他從她的眼神裡也讀到了她對自己的情意。丹尼爾忽然間發現這突如其來的愛情就如黑暗中的一束光芒,一下子就照亮了自己整個的生活。
他走向齊玉鳳,這已經不是他們的第一次見面。第一次見面,是在一次慰問中美盟軍的舞會上,丹尼爾用結結巴巴的中文邀請齊玉鳳跳舞,在跳舞的時候,齊玉鳳卻用英文與丹尼爾交流,她告訴丹尼爾她是遂川人,曾就讀於南昌的女子教會學校,自己的父親和兩個弟弟在日本人轟炸遂川時被炸死了,家裡只留下自己與母親,她現在在一所小學教書。丹尼爾也同她說自己在中國的事情,說他們一群飛行員,採取低空飛行的方式,越過臺灣海峽,轟炸新竹日本人的飛機場,海軍基地,一次就幹掉了日本人47架飛機。丹尼爾說得輕描淡寫,齊玉鳳卻聽得心潮澎湃。
從此,只要丹尼爾他們一群美國大兵到縣城與中國人進行籃球友誼對抗賽,齊玉鳳就會去做丹尼爾的啦啦隊,丹尼爾每投進一個球,她就不斷的鼓掌。而這次,丹尼爾終於從她的眼睛裡,讀到了愛情。
在約會的時候,丹尼爾會掏出航空委員會發的袖套給齊玉鳳看,在袖套上有兩行字:「來華助戰洋人/軍民一體 救護。丹尼爾還會眨著眼睛調皮的說,就算在空中被日本人的飛機擊中,也不怕,只要中國人看到這樣的袖套,都會救助。齊玉鳳卻用手遮住丹尼爾的嘴巴,並要丹尼爾連續的朝地上吐三口唾沫。丹尼爾笑了,他知道齊玉鳳在乎他,不願意他有任何的閃失,只希望他能夠平平安安的回到她的身旁。
在戰爭中要求得平平安安哪有這麼容易,何況日本人的飛機虎視眈眈的看著遂川機場,每一天都來轟炸,最多的一天竟來三次,每一次都是幾十架飛機,他們恨不能也能夠給遂川機場來一次災頂之災,也能夠像中美盟軍轟炸日軍基地那樣,一次就炸成平地。
很可惜,這是日本人一廂情願的想法,遂川機場易守難攻,三面大山上都有機槍大炮,只要日機一來,就有機槍大炮歡迎他們。當然,遂川機場的飛機也損失不少,每一次迎戰,都有傷亡,有一次兩架美國人的飛機在遂川的天空出事,遂川縣發動了幾萬人在大山當中,才把這兩位飛行員給救出來。
在那幾天,齊玉鳳整晚整晚睡不著覺,他擔心丹尼爾也會出事,可丹尼爾總是笑著對她說,我不會有事。
其實,在這特殊時期瘋狂滋長的愛情裡面,並不只是丹尼爾與齊玉鳳這一對,與丹尼爾同一個小組的愛德華·芝林就偷偷的告訴過丹尼爾,他愛上了在廚房裡幫廚的姑娘劉長秀。丹尼爾問愛德華,廚娘也愛你?愛德華眨眨眼,肯定的說,那當然!丹尼爾很好奇,愛德華中文不好怎麼交流?愛德華更奇怪丹尼爾這麼聰明的人會問出這樣的話來,天底下兩個彼此相愛的人,一個眼神都能夠讀出彼此間的默契,還需要語言?
又是一個約會的晚上,齊玉鳳早早的來到遂川江畔,她的心裡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丹尼爾,她的肚子裡已經有了他們的愛情結晶。她想著丹尼爾聽到這樣的消息,會高興成什麼樣子?正想著,防空警報越來越響,越來越急,齊玉鳳沒有跑,她在日本人一次又一次的轟炸之中,早已經同所有遂川人一樣,變得無比冷靜與沉著。她就趴在江畔邊的草叢中,仰著頭,看著日本人丟下的炸彈,像焰火一樣劃亮遂川的天空。
這個晚上,齊玉鳳沒有等到丹尼爾。在以後的很多個晚上,齊玉鳳也沒有看到丹尼爾,她不知道丹尼爾出事了。丹尼爾接到空襲上海龍華日軍空軍基地的命令,他駕駛P51野馬式戰鬥機從遂川起飛,他的飛機上不僅裝著許多炸彈,還有許多傳單,傳單上寫「所有的日本鬼子和漢奸們,最好立即投降,你們的末日已經來臨,難道你們還不知道嗎?這是最後一個為你們贖罪的機會了。最後的署名是美國陸軍航空隊。
丹尼爾到達上海上空正在實施轟炸時,不幸被日軍的地面炮火擊中。丹尼爾跳傘降落到黃浦江邊的一塊麥田裡,他全身燒傷,昏迷不止,好在當地的兩位村民發現了他,並把他轉移到一家茶館,而該茶館正好是新四軍浦東淞滬支隊的交通站。
後又幾經輾轉,丹尼爾被十幾位戰士秘密護送,穿過日軍封鎖線,渡過杭州灣,又經慈谿古窯浦,安全抵達了四明山淅東縱隊的司令部接受治療。經過幾個多月的精心治療,丹尼爾完全康復,才被送回到美軍臨海辦事處。
而這時候,已經是1945年的2月份,日軍第二十七師團,越過了國民黨六個師的重重阻擊,佔領了整個遂川縣城以及遂川機場,丹尼爾已經回不到遂川縣了,他被安排回國。這時候,齊玉鳳還挺著一個大肚子,躲在遂川的深山老林裡,在等待著丹尼爾的歸來。
這一等,就再也沒有了音迅,直到齊玉鳳死的時候,她仍在想著丹尼爾,仍拉著混血的兒子對他說,如果他回來了,你得喊他「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