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老漢說話:老年人回憶自己青澀的少年時期的故事,都很有趣。特別是與當下的少年兒童的生活一比較,就更顯出時代巨大的時代反差。題圖這張照片,是從老朋友的朋友圈裡下載的。她的外孫女過生日,你看家裡多熱鬧,請來了許多小夥伴,男孩、女孩,自由自在,玩得多嗨!我們的少年時期男女同學之間可沒有這麼開放,同桌的男女同學都有過在桌上劃「三八線」的經歷。
《同班的女生》新文
「千斤小姐」惹不起
我上小學五年級時,換了一個學校。原先是一個會館改造成的小學,裡面還有個花園,花園又分前後兩部分,被一月亮門分隔開來。前院種植的全是花卉,芍藥、牡丹、吊金鐘,文竹、茉莉、含羞草,連花牆上爬滿了葉片亮油油爬牆虎;後院是造型盆景和景觀樹,挺拔松樹盤枝錯節如遊龍,蔦蘿松紅色五角星花造型成一隻鳳凰。而我的教室隔窗就是花園,真是在花園裡讀書。更美的是,新學期開始,我的同桌居然是個女生,看她的長相,打扮,整個就像一個放大版的洋娃娃。她上學頭戴大沿布帽遮陽,連衣裙的中部有荷葉裝飾,下擺是百褶,時尚又洋氣,在那年代,簡直就是鶴立雞群。當時有的同學還很窮,農村來上學的孩子,有的連鞋面都包不住瘋長的大腳趾。
第一天第一堂課,老師點名,當念到滕佩芬這個名字時,沒人應答。老師又念了一遍,滕佩芬,滕佩芬來了嗎?大家靜靜的,終於聽到了很小心的回答:我來了。同學們隨老師的視線一起轉向了她,居然是我的同桌,這個洋娃娃同學。有個男生說,這麼小的聲音,像小貓叫,老師都聽不見啊。大家噗嗤笑了。老師說,滕佩芬同學,以後老師點名,聲音大一點好嗎?得到的回答聲音還是那麼小:好的,老師。
洋娃娃不僅說話聲音小,膽子也小。和我一個條凳,她的座位緊靠窗戶,如果一隻小蟲出現在窗戶上,她看見了就低下頭,拉拉我的袖子說,蟲子,蟲子,我怕。如果看見花園裡出現一隻老鼠,她會嚇得發抖:老鼠來了,老鼠!
以後才知道,洋娃娃是當地富商的寶貝,她父親這些年從漢口帶來洋火、洋傘、洋布、等洋貨到小鎮出售發了財。有錢了,千斤女兒的打扮有就與眾不同了。
洋娃娃的學習成績不是很好,特別是語文,簡直是一塌糊塗。一次小的課堂測驗,填寫成語,有個題目是,一X作氣,要求正確填寫第二個字。洋娃娃看了看,不明白怎麼填。問我,是一定作氣嗎?我搖搖頭。是一起作氣嗎?我還是搖搖頭。到底是什麼呢?你告訴我呀?洋娃娃生氣了,臉色通紅,眼睛瞪著我。好厲害的樣子啊。我說,是一鼓作氣,是成語。她又說,一鼓怎麼會自己作氣呢,鼓只能打響、作響呀。
還有一次,老師的課堂作業是寫一篇小作文,記一件小事。
洋娃娃想來想去,寫了一件小事:我家小貓叼走了媽媽的魚。讓我看,問我,這算一件小事吧。我說,這個可以算小事。那我可以交作業了嗎?我說,不過呢,太簡單了一點。才十來個字呢。還有,老師交待了裡面要有「不斷」、「而且」兩個詞,你的作文裡沒有呀。小貓叼走了魚,事情就這樣,哪有什麼「不斷」、「而且」呢。她看著我,你說可以多寫點,你寫給我看看。我還在猶豫呢,她幾乎命令似地說,快寫呀,我還要交卷呢?
唉,真是惹不起的千斤啊。
我又問她,買魚是真事吧,是你家人買的?然後怎麼做了?當了一盤菜?她說是真的,說那天吃了紅燒魚,還是爸爸買的。於是,我將過程寫下來,不就是一件小事嗎。
爸爸這天早晨去菜市場買回來一條魚,不但挺大還非常新鮮。回家後告訴媽媽,今天做紅燒魚吃吧。然後,媽媽開始做魚了。她先把魚的肚子刨開,掏出腸子肚子不能吃的東西,然後清洗乾淨,最後下鍋燒魚。我們全家高興吃了媽媽親手做的魚,都稱讚她的菜做得好。
她將這字句抄寫了一遍,然後給了老師。
這堂課的末尾,老師當堂念寫得好的作文,就有洋娃娃上交的這篇。老師說,滕佩芬同學這篇作文寫的比較自然、流暢,過程交待清楚,寫出了媽媽做菜很好吃,得到全家人的稱讚,體現了一家人的溫馨生活。
洋娃娃聽著表揚,卻低著頭。然後,歪著頭微笑著看著我,還用鉛筆頭悄悄杵我的手。
洋娃娃在課間休息的時候,習慣要吃兩塊小餅乾。這天,她分給我一塊,我才知道了餅乾的味道是那麼香甜可口。
同桌畫了「三八線」
我小學畢業時成績優異,特別是語文成績一直名列前茅,被保送上初中。
同桌居然又是一個女生。我們的課桌靠窗第一排,她是第一位,我就是第二位了。發書後,她在書上寫上自己的名字時,我知道了她的名字:歐陽玲。
歐陽玲個子和我一般高,由於身材瘦,有同學給她外號叫圓規。她的性格膽小,又傲氣十足,不容侵犯。
她有個口頭禪:鬼喲。喲的發音輕,就像北方人的兒化音。鬼喲,這個詞在她那裡有祈使句、驚嘆句、疑問句等多種含義。叫我的時候,往往不叫名字,就是「鬼喲,老師布置了幾道題呀。」因為她座位在邊上,看不見黑板那頭的字,是問我呢。如果是驚嘆聲「鬼喲」,好難的題目呀。那可能是遇到了難題。「街上有條狗追趕耗子」,「鬼喲」,是表示不相信有這樣的事。
自習的時候,我的習慣是兩胳臂放在桌上寫字,我倆是同一個課桌,下邊有抽屜用來放書本。桌面就那麼大,我的胳臂放開一點,就容易越過中線,侵犯到她的地盤。開始,我也沒多注意,因為趴在桌面上寫字畢竟時間不長,時有出現,他都不吱聲。
這天,我又不自覺地過界、過了中線了。她也在做作業,對我說,鬼喲,還用胳臂拐頂了我一下,一個很自然的動作,我也明白了,立即改正,縮回胳臂。
可我過界的毛病總是難以克服,往往專注作業而忘記了過界。這天,她用小指甲掐了我一下,真像被蜜蜂蟄了一口,我收縮回胳臂,看了她一眼,她瞪著我,連鬼喲都沒說,意思表示,你再過界,就掐你。
第二天上學,發現課桌上居然多了一條中線。
歐陽玲,這中線是你畫的嗎?鬼喲,三八線,你不能過界啊。
我今天再看她,才發現她臉上那睜大的眼睛那麼傲慢,就這麼點事,她那麼認真。
好。這條三八線我保證不再越過。那以後的學習上互相幫助還要不要呢?
歐陽幾乎沒有思索就說,那當然得有啊。鬼喲,你學習好,你可別看不起人哪。
我說歐陽玲同學,求你別開口閉口鬼喲好不好,我可不是鬼喲,是同學,我有姓名,以後叫我的姓名可以嗎?
鬼喲,不是很好聽嗎?你不愛聽,我還不說了。一個名字崇武,讓人聯想到蟲子飛舞,好嗎?
她的詭辯讓我哭笑不得。算了,算了,以後隨你便吧。
不久,學校的課外活動增添了跳集體舞。要求是同桌結隊,舞蹈時兩人同時參與。第一次舞蹈課,由老師示範,動作也不複雜,第一節,開始時兩人相對,擺擺手臂,走走步子,踢踢大腿;而從第二節開始,要求兩人手拉手,做一些舞蹈動作。
同學們舞蹈開始了,跳第一節都沒問題,雖然有的同學動作不規範,也說得過去,畢竟以前沒跳過舞。但是跳到第二節,問題就出現了。兩個男生結隊的都拉上手了,而男女生結隊,幾乎都遭到了女生拒絕,有的已經拉上了,又縮回去了。只是伸著手臂在那裡比劃。老師看了說,你們是新青年啊,怎麼還這麼封建呀,男女同學拉起手,是顯得團結向上,朝氣蓬勃,多好啊。來,大家拉起手,看,就這樣,老師示範拉起一個學生的手,開始監督每一對。看到我這邊時,老師說,歐陽玲,你的手呢,伸出來。劉崇武,你的手呢,拉上她。我小心的出手,輕輕觸碰到了她的手,僅僅撘在她的一個手指上,她都不好意思低下頭。好不容易大家的手都拉上了,嚴格點說是撘上了,碰上了。老師宣布,舞蹈開始。不等一圈,男生都悄悄放下了那隻接觸的手,女生們好像得到解放,跳得得意忘形,她們的天性抵製成功了。
以後,她對我好起來,抹掉了三八線,衛生值班她掃地卻讓我去畫黑板……
我初中畢業後再沒有見到她,後來才聽說她當上了老師,就在那所中學任教。我想,她如果和我再見面,會真的讓我拉她的手嗎?她當時已經理會了,搭上手指是對她尊重。
四十年後看香山
上中學時,除了同桌歐陽玲,還有一位同學給我印象尤深。她的身材相貌就是校花,更不用說是班花了。
她叫邱衍玉。一個身材標誌,長相略圓,白淨活潑的女生。這位校花的特長是唱歌跳舞。學校每年舉辦的期末文藝晚會,她是班上演出主角,加節目創作,加編導,總之,只要有演出任務,她都會悄悄準備好劇本,悄悄確定同學參與,悄悄進行排練,每次晚會,她的表演必然會受到好評,贏得滿堂彩。
有一次晚會,學校要求,要有詩歌朗誦的節目。自己寫的詩和另外找的詩都行。
班花想了好久,這個詩歌朗誦讓誰來演出比較合適呢?最後他居然選中了我。
劉崇武,這次晚會,你演個詩朗誦的節目吧?她睜開杏眼對我說。不行不行,我不敢上臺,從沒有上臺,你知道的,我看女生多一眼都臉紅,何況那麼多同學看著我,不行不行,我極力推脫這事。她卻不慌不忙不緊不慢給我壯膽,你的聲音是很大的,適合舞臺演出(那時候還沒有麥克風),再說了,朗誦不是唱歌,就站在臺上,將詩歌背誦出來就可以了。再說了,我給你找一首詩詞短一點的,很好記的詩歌。還有呢,我教你怎麼朗誦。說著,他拉著我的手。你站起來,看我,看著我,這樣站著,立正後,出半隻右腳,上身挺直,臉面向前,眼光直視前方。她伸出像蓮藕一樣的胳臂,打出蘭花指。你就當前面什麼都沒有,然後,輕輕開口:我愛北京天安門。深情點,我愛北京天安門。就這樣,比跳舞簡單多了吧?
還有,我記性不好,上臺容易緊張,到時候忘詞了怎麼辦?
我就在臺口旁邊呀,給你遞詞。那你還擔心忘詞呀。
校花堵住了我的最後一條退路,我只好同意了。那我們朗誦什麼詩歌呢?
唉,我都為你找好了,一首《詩歌》雜誌上的詩:香山呀,你真美。
第二天,班花給我一張紙,上面她歪歪扭扭抄寫的一首詩。你就儘量背熟吧。
看了詩,20來行,不多,感覺詩歌寫得是很美。我問,香山是哪兒的呀?這麼美的地方,是湖北的?湖南的?四川的?附近知道的省份都被我倆否定了。
班花說,咱們也不管他是哪兒的了,朗誦好,讓大家去猜這山是哪裡的不也很好嗎?
接下來的日子,離演出還有時間。校花幾乎天天給我當導演,每一句她都要做出示範,除了口語的朗讀,還有手臂在哪句張開,腳步該在哪個地方移動都很仔細。
在這個,啊!香山你真美第三次出現的時候,你得向前一步了,因為詩歌在這裡有層次了,表演要體會出來。校花說的理論是正確的,朗誦本來就沒有什麼動作,如果毫無動作,就像一根木頭杵在臺上了。
演出晚會同學們終於盼來了。前面的集體合唱後,是校花領隊的歌舞節目:採茶十大姐。表現的是十個採茶姑娘的茶園勞作。十個同學身著粉紅服裝,腰掛小茶簍如紅雲飄來。
她們邊舞邊唱:風和日麗風光好,茶園裡面真熱鬧;採茶姑娘田邊走,背著茶簍壟上瞧。手摘新茶片片香,積少成多要勤勞,大姐前邊帶好頭,十個姑娘個個俏。大姐喂,說你喲,十個姑娘個個俏。
十個姑娘,共演唱十次,下面的詞改成二姐三姐,最後一位叫么妹兒。節奏歡快活潑。
這個節目讓晚會氣氛達到高潮,贏得掌聲不斷。
下一個節目就是我的詩歌朗誦了。
我剛上臺,觀眾將上個節目的熱情轉移到了我這裡,依然掌聲灌耳,給予厚望。我卻熱血上湧,頭腦一片空白,我大聲的、深情地:香山呀,你真美!
下句是什麼呢?我僵在那裡張不了口,動不了步。這時,從臺口出現一個女聲接下去朗誦著,香山,你像紅霞飄落而至,豔麗燦爛的滿山紅葉,裝扮出最美的秋天……
40多年後,我到了北京,查看地圖,西邊看去,香山兩字赫然在目。原來,她就是當年我激情朗誦的香山。而當年給我救場的班花,又去哪裡了呢?
《男生女生》攝影:snowst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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