註:《高堡奇人》是菲利普.迪克小說《The Man in the High Castle》改編的美劇,第一季第二季已出,在騰訊視頻中可以找到免費資源。該劇講的是:如果二戰英美戰敗,世界將會怎樣?德國日本瓜分了世界,美國被他們瓜分,華盛頓被原子彈轟炸,之後日本佔領東部,德國佔領西部,中間是中立緩衝區。美國的抵抗組織沒有停止鬥爭,《沉重的蚱蜢》系列電影流出,鼓勵著反抗軍的行動,而憲兵隊和蓋世太保千方百計組織電影的流傳。神出鬼沒的反抗軍領袖高堡奇人霍桑.阿本森需要這些電影指導反抗行動,而希特勒過世導致德日劍拔弩張,毀滅世界的大戰一觸即發。第二季結尾,霍桑對女主說:世界之所以彼時還沒有毀滅,是因為她一直秉承真正的人性行事。也就是說,迪克認為,人性最終會拯救世界。對此,我深表懷疑:不僅人性,個體的人格都是形上學的虛構。高堡奇人作為高堡世界、現實世界和蚱蜢世界的交點,其實亦是拼雜、偽裝和不知所謂的。
*人大科哲教授博導劉永謀首發於微信公眾號,保留一切智慧財產權,侵犯必究。
運動了!運動了!總個聲音在喊叫,它讓霍桑.阿本森睡著和醒著一個樣。這個可憐的美國佬,神經兮兮,恍恍惚惚。
元首隻是睡著了,躺下之前說過:洗洗睡吧,我隨時會回來滴。
二十年過去了,二十年沒有運動的日子,人民好生無聊。
霍桑也喜歡運動,但問題的關鍵在於:運動遊戲中,得有敵人,誰做敵人呢?
他願意做敵人。這個差事得有犧牲精神。
你看出來了吧,霍桑是受虐狂。
然而,最麻煩的是:運動遲遲沒有到來啊。
春天開始的時候,消息已經從中土傳來——元首起來了!吃了早餐,但是沒有說要運動。
這個消息之所可疑不是因為這是隔壁張三說的,而他是個小矮人,而是他說的一個細節。
他說,元首起來第一句話是:臥槽,怎麼還有人類呢?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呢?
天下九族,難道人類不該存在嗎?下一個運動,是滅絕人類的運動,而不只是運動那些「敵人」,或者意志不堅定的「兩面派」?
僅僅因為敵人或者兩面派,都是扯不清的問題。
霍桑正在寫一本《沉重的蚱蜢》,要把這個問題說清楚。
革命首先是敵我問題,這個問題實質是個歷史觀問題。
現在元首卻說:臥槽,怎麼還有人類呢?
還有什麼歷史觀問題呢?沒有。歷史,毫無意義。
奇怪的是,霍桑卻立刻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即使並不是元首所說的話。
現在,讓霍桑神經衰弱的問題是:按照他的人設,應該怎麼為運動做準備?
按說以往那麼多的運動,研究研究就知道了。可是,找不到關於任何運動細節的有用資料。
更奇怪的是,大家都能力數以往的各種運動,口耳相傳著很多的故事。
其中一個故事說,元首要抹去所有運動的痕跡,讓大巫師做法,讓北風吹走所有關於運動的文字和記憶,但大巫師預料到會被滅口,就對小鳥說出了自己的願望:讓運動的故事口耳相傳,卻不著文字。
後來,大巫師果然被滅口,很多年後,小鳥們把故事轉告訴了鳥人們。
故事是個很不靠譜的東西。
一個事情,傳來傳去出現了很多結局和細節,好多完全是反的。
為啥運動?怎麼運動?都是一本糊塗帳。
似乎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以前有很多運動。
歷史至少有三重意義。
第一,某種過去的物理現場和事件,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
第二,記載歷史事實的文獻資料和考古資料。
第三,人們對歷史的某種理解,比如文明戰勝野蠻的過程。
霍桑覺得這三樣一樣也不靠譜。
以前有很多運動——這個也是無法確定的。
誰知道呢?
他覺得根本沒有歷史,他生之前他死之後世界就不存在。
或者說,世界並不唯一,因此便沒有世界。
元首起,運動興。
霍桑執念於此。他以為,如果他放棄這個信仰,現實世界將會在眨眼間消失。
怎麼辦?
第一,找老人,多聽一些故事。
第二,冥想,禪坐,做情境規劃。
第三,《易經》,佔卜。
第四,鍛鍊身體,要得扛得住運動。
第五,練習野外生存,在山上儲存點物資,關鍵時候能像王二和陳清揚一樣山上搭個棚子也能過上十年八年。
第六,儘快完成《沉重的蚱蜢》。
就這樣,整個春天霍桑都在忙忙碌碌。
夏天要來的時候,《沉重的蚱蜢》寫到最後一章「鷹堡矗立」。
鷹堡,其實是蚱蜢們的巴別塔。
鷹堡矗立在天安門廣場上,人們卻看不到它。
當它修成,所有比它高的建築都突然崩塌了。
然後,元首會永遠地入駐鷹堡,就像之前他老年痴呆住進了阿爾卑斯山的養老院一樣。
霍桑為這個念頭激動不已,仔仔細細都設想這座高堡,甚至畫了好些素描畫,來勾勒鷹堡的樣子。
連續好些天,看著這些畫,他激動地無法入睡。
他想,運動來的時候,其實可以躲在鷹堡中。
他把鷹堡放在了北京,他離開北京到波士頓已經很多年了。
波士頓的Concord的確有個Hawk Castle,但與他設想的鷹堡完全不是一回事,只是有個同樣的名字。
夏天來的時候,元首醒來的消息被大喇叭否定了。
希姆萊領袖說,元首醒不來啦。橋江總理也說,反抗組織造謠,意圖藉此發動暴亂。
但又有人偷偷說,元首真的醒來了,但大權已被革命的叛徒們佔據,他只能又繼續躺下了。
運動,還是沒有來。
等待運動,就像等待第二隻靴子一樣,遲早會讓你發瘋。
霍桑越來越煩躁。
有一天,霍桑做了一個夢。
元首不僅已經醒來,而且跑出了柏林。
他得先聯繫支持者,才能發動運動。
他上了井岡山。
誰知道呢?元首讀過《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
是在鷹堡裡讀的。
他醒來的時候,渾身是汗。
他隱約覺得:其實鷹堡才是真實存在的,而他只是《沉重的蚱蜢》中的一個角色,被人稱為:The Man in the High Castle。
只有伸頸病才會明白:創作之物定義創造者,而不是相反。
沒有創造,其實無人存在。
如果沒有鷹堡,霍桑.阿本森?查無此人。
因此,為了運動能夠到來,必須去Concord去看看,得確認一下鷹堡是有的。
一個仲夏的下午,霍桑開車到了Concord。
他到處問鷹堡,可是大家都不懂中文。
後來,他問Hawk Castle,每一個人都知道,可是每一個都不知它在哪,除了知道他在Concord外。
霍桑不得不在Concord呆了三周,一個地一個地地找鷹堡。
月圓的那個晚上,他在MinuteMan National Historical Park的小酒吧喝酒,遇到一個黑衣老人。
老人悄悄對他說:HeilHitler!然後,一把把他扯出小酒吧。
其時,月圓似磨,月光如水洩。
有幾隻小松鼠在偷窺。
元首,你可醒來了。老人對他說。我是戈林,被希姆萊追殺,到處躲,到處找您。
可我是霍桑.阿本森。霍桑說。你搞錯了。元首還沒有醒來。
您就是元首。您不知道,Lebensborn計劃取得了極大的成功,希姆萊隱瞞了很多情況。我用Lebensborn的新科技給您重塑了身體,副作用就是您的思維出現了混亂,不得不把您送到波士頓隱居。希姆萊手中那具昏迷的肉體,是個贗品。
我怎麼知道你說的是不是真的?我看你是個瘋子,我也個瘋子,我們倆是在瘋人院裡對話吧。
元首,你是不是在寫《沉重的蚱蜢》?開篇是不是這麼寫的——
罪惡泛濫的時候,成群蚱蜢也飛來了。
但是,世界已經連再承受一隻蚱蜢都覺得太過沉重。
鷹堡中奇人不得不走出高塔,來到田野,驅趕蚱蜢。
人族的未來,正在蚱蜢的翅翼煽動中煙消雲散。
元首醒來,天下九族,不久會只剩下八族。
霍桑驚呆了,他的手稿重來沒有人看過。
實際上,所謂手稿是沒有的,都在他的腦子裡。
物理世界只有十幾張他想像的鷹堡的素描。
元首,鷹堡裡有您所有的生物性狀和DNA的資料,以及身體重塑手術的各種文件。您可以仔細審閱。
戈林,你知道鷹堡在哪?
是的。
就在民兵雕像那,有個機關,您把民兵手中槍的扳機扣一下,鷹堡就會出現。別人不行的。
可是還有一個問題,戈林!我為什麼說的是中文呢?
這個我也不知道,因為您的身體還是雅利安標準模樣啊。我不知道,過去二十年您發生了什麼。
我記得在北京呆過很久。你怎麼能認出我?
我記得您的樣子。您看,我隨身帶著手術完您的照片。更重要的是,您走的時候對我說:第一顆氫彈爆炸後的第三十一年,我會在波士頓Concord這個酒館找你。
是嗎?
是的。您是神秘學大師,東西南北各族的神秘學都精通,尤其是《易經》算命。你是算卦之後,告訴我今天在這裡等你的。
霍桑被他說得有些半信半疑了。
或者說,他無所謂,因為他知道自己是伸頸病,並且覺得這沒什麼。
兩個人一邊說話,一邊借著月光後半夜找到了one minute man的雕像。
按戈林說的,霍桑扣了三下扳機。
大地隆起,白晝乍現,鷹堡和素描裡畫的一模一樣,矗立在高地之上。
民兵雕像卻不見了。
您看到鷹堡了嗎?只有您能看到鷹堡。
是嗎?
是的,而且只有您一個人能進入鷹堡,其他人看不到也進不去。
裡面有什麼?
不知道,裡面有資料也是您告訴我的。還有,您說,如果每次您走出鷹堡,肯定都能看見我。我就是您在鷹堡與世界之間的忠實僕人。
那就好。下面我們幹什麼呢?
元首,世界都是您的,您說了算。
好,我進去看看,然後我出來,咱們就開始搞運動。你先去聯絡下人馬,告訴他們元首復活了。再有,多準備些大字報用的紙。咱們搞點大事!
遵命,元首!我們在喜馬拉雅山埋了好多黃金,幹啥事都有資金。香格裡拉,您還有一直魅族的部隊。
好,不錯啊。
然後,霍桑.阿本森一個人大踏步走進了鷹堡。
後面的故事你們都知道了,菲利普·迪克的小說《高城堡裡的人》寫的很清楚:高堡世界、蚱蜢世界和現實世界的交織。
有一個細節迪克沒有說:後來,每次高堡奇人走出鷹堡,總能看到幾隻小松鼠在不遠處偷窺,即使是身處鬧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