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亡11年，我最怕面對受害者家屬」
長沙晚報全媒體記者 聶映榮 鄧豔紅
12月9日，公安部A級通緝令逃犯張承禹在江西南昌落網;12月11日，張承禹被押回長沙;12月17日，望城區人民檢察院對張承禹以涉嫌故意殺人罪作出批准逮捕決定。
隨著張承禹落網，硌在民警們心中11年的石頭落了地。
12月21日，記者採訪了11年來堅持不懈的民警，還原民警的破案歷程;走進看守所面對面採訪張承禹，如今已經失語的張承禹艱難地用筆寫下「向受害者及其家屬表示道歉」。雖然人死不能復生，但破案是對亡靈的最好告慰。
張承禹指認犯罪現場。 警方供圖
案發
凌晨闖進臥室行兇致六死二傷
2009年8月2日凌晨，望城區一家按摩店內，一陣陣尖叫聲打破了半夜的寧靜。在一間睡房內，有6人被殺害，2人受傷。
根據目擊者的描述和現場留下的證物，民警很快鎖定了犯罪嫌疑人的身份——來自張家界桑植縣的張承禹。
張承禹何許人也?為何會做出如此喪心病狂的舉動呢?
張承禹落網後，記者根據警方提供的資料梳理了一下張承禹的人生脈絡。出生於1970年的張承禹在2009年之前，人生最顯著的標籤就是「流浪」。
張承禹一直輾轉在各個城市打工。由於文化水平不高，他打的工大部分都是賣苦力。為了來錢快，張承禹從2004年開始進行盜竊。他偷過電纜線、偷過工地材料，後來一發不可收。
2007年左右，張承禹才相對穩定的落腳長沙，此時他仍然沒有穩定的工作，依然時不時幹著盜竊的行當。不知什麼時候，他認識了王萍(化名，案件倖存者)。
2009年5月，張承禹和王萍合夥開了一家按摩店，在接下來的幾個月裡，因為經濟糾紛和感情方面的原因，張承禹和王萍之間的矛盾越來越大，張承禹逐漸起了殺心。
2009年8月2日凌晨5時多，張承禹拿著兇器闖進了王萍和幾位朋友睡覺的房間，向王萍等人砍去。被驚醒的房東隨後撥打了報警電話。
今年34歲的董哲軍是望城公安分局刑偵大隊副大隊長，11年前他是刑偵大隊的一位民警。董哲軍回憶，接到報警後他和同事第一時間趕到現場，看到現場「慘不忍睹」。
據張承禹落網後交代，當年他行兇後將兇器扔在廁所裡，在店內換了一雙鞋，然後趁著夜色逃之夭夭。
布網
海量視頻監控，向流浪人員發懸賞通告
11年前，董哲軍是從事視頻追蹤的一位刑偵民警，也是後來警方發布的通緝令上兩位聯繫民警之一。
董哲軍告訴記者，根據目擊者提供的信息和現場留下的證據，警方很快鎖定了嫌疑人就是張承禹，也很快找到了他的清晰頭像。案發後的第二天，張承禹的名字和照片就隨著公安部發布的通緝令出現在長沙的大街小巷。
雖然長沙警方做了大量的部署，發布了大量的通緝令，但張承禹就像人間蒸發了一般，消失得無影無蹤。
董哲軍告訴記者，為了追蹤張承禹的珠絲馬跡，當時調集了約四十名警力和一些認識張承禹的市民，把每個車站、每個路段能夠調到的監控視頻全部收集起來。民警從早上七八時開始一直到晚上七八時，不停地觀看監控視頻。
在海量的監控視頻中，民警終於在中意一路附近的一處橋洞發現了張承禹曾經路過。遺憾的是民警發現該處監控時已經過去好幾天了，加上條件有限，張承禹從監控中消失後，很快又不見了蹤影。
很快，在判斷張承禹有可能逃離長沙後，民警又將查看監控的範圍擴大到株洲、湘潭等鄰近城市。董哲軍告訴記者，「當時我們觀看了湘潭每一個車站的監控，只是沒想到張承禹根本沒進車站，而是在站外直接攔車。」
11年來，張承禹案就像一塊沉重的石頭，壓在每一位望城民警心中。董哲軍介紹，11年來，每一位望城刑偵民警都參與過張承禹的案子。
為了獲得張承禹的線索，除了查看監控視頻、發布數十萬份通緝令外，每年過節以及張承禹家人過生日，民警都會到張承禹桑植老家中蹲守。
警方收集信息發現，張承禹此前多次「小偷小摸」，且習慣以「溜門」「釣魚」等作案，「溜門」是指趁他人房門沒關，溜進去偷財物，「釣魚」是指站在房外用竿子之類的工具從陽臺等地方鉤取他人物品。針對這一特點，在隨後的11年裡，辦案民警只要得知有地方發生了「溜門」「釣魚」類盜竊案件，便迅速進行現場復勘。
「一共復勘了上千起類似的盜竊案。」專案組成員、長沙市公安局刑偵支隊第一大隊崔警官說，即使這些盜竊案件發生在省內其他地方甚至是省外，警方也都不放過這極其細微的可能性——如果查出來外地的類似盜竊案是張承禹所為，那警方就可藉此得到他的行蹤信息。
長沙警方還向各地民政部門發出協查請求，若民政部門在救助流浪人員時發現可疑情況，可及時聯繫長沙警方。不但如此，民警還專門向流浪人員群體發放關於張承禹的懸賞通告，讓他們也幫忙留意。
遇阻
嫌犯野外生存能力強，平時沉默寡言
相比大多數逃犯，張承禹對警方而言，有一個極為突出的關鍵詞——原始。
「從現代生活方式來看，張承禹過得相當『原始』。」崔警官說，張承禹從小在張家界桑植的大山裡長大，野外生存能力極強，對物質生活要求極低，平時沉默寡言，朋友極少。在案發之後，這些特徵更為明顯。
案發次日，公安部發出A級通緝令，省市公安機關也發布了通緝令及懸賞通告等。群眾各類舉報的線索紛沓而至，長沙警方專門安排人登記、收集、分析線索。
「針對那種與張承禹生活習性沾邊的線索，我們都會重點核查。」崔警官說，案發幾日後，他們收到一條來自長沙、湘潭交界山區的線索，有村民反映說山裡有個陌生人行跡可疑。長沙警方迅速帶領警犬到該處封山搜查，搜到深夜查獲一人，卻發現不是張承禹。
連續多年沒有新的突破口，社會多方甚至有了傳言：「張承禹這種長期在外面流浪的人，說不定早就死了，還追逃幹嗎?」
「這個案子太過惡劣，一直是壓在長沙刑警甚至湖南刑警心上的石頭，我們不可能放棄的。」崔警官說，這11年來，他換了3部手機，每換一部手機，都會先把張承禹3張不同時段的照片存好。
突破
多次希望破滅後終於在南昌將其抓獲
今年，全國公安機關開展「雲劍-2020」行動。針對張承禹案，省公安廳刑偵總隊對該案再次作了調度部署。6月底，長沙市公安局再次發布懸賞30萬元的通告。
「各個地方都篩查和張承禹長相相似的人，並排出前20名，我們再進行核查。」崔警官說，後來，山東煙臺警方傳來信息，有人疑似張承禹，但他看一眼照片便否定了;今年6月，有人從廣東佛山打來電話，聲稱一名流浪人員疑似張承禹，排查結果也不是。希望來了，希望又破滅……這種情況，崔警官等人反覆遭遇過多次。
12月9日下午3時許，崔警官正乘車前往市公安局辦事，接到一個南昌民警打來的電話：「張承禹在我們這被抓了!」
「咱們先加個微信，麻煩您把他照片傳過來給我看一下。」崔警官壓制住興奮，決定先核實。對方傳來照片，崔警官一眼就認定：「這就是張承禹!」
「我當時坐在副駕駛座上，興奮得差點蹦起來了。」隨後，崔警官讓同事進行技術比對，比對無誤!當晚，崔警官等人趕往南昌對接。
張承禹當年是如何從警方布下的天羅地網中逃脫的呢?隨著張承禹的落網，這些謎底也一一被揭開。
張承禹供述，案發當晚他換了一雙鞋子從按摩店走出來後，首先來到汽車西站，隨後又來到汽車南站，狡猾的他沒有進入汽車南站，而是在站外攔了一輛前往湘潭的中巴車;在湘潭，他依舊沒有進入車站坐車，也是在站外攔了一輛大巴車來到雲南;在雲南待了一段時間後，他又逃亡到了緬甸，由於2009年緬甸在打仗，他在緬甸待了一個多月後又返回了雲南，並經過福建、浙江、上海等地，隨後又一路撿廢品來到江西南昌。
據了解，張承禹曾咽喉發炎，為了逃亡，張承禹一直沒有治療，導致他只要開口說話，喉嚨就會痛。後來，為了隱姓埋名，張承禹索性就不說話。落網前，張承禹一直以啞巴的身份居住在江西南昌，他借住在當地的一座民房裡，很少與人交流。
對話
在望城區看守所，長沙晚報記者見到了被羈押於此的張承禹，他全程沒有開口說話，通過寫字的方式回答了記者的提問。
記者：當時為什麼痛下殺手?
張承禹：當時只想威脅王萍(化名)還錢。
記者：有人說，你在作案後還將受害者的錢搶走了，是這樣的嗎?
張承禹：謊言，一分錢都沒拿，我自己身上原有3200多塊錢。
記者：逃亡的11年裡，你最害怕什麼?
張承禹：在逃亡過程中，我最害怕的，就是面對受害者及受害者的家屬。
記者：你現在有沒有想見的人?
張承禹：有，但我無臉面對他們。
記者：他們是誰?
張承禹：我嫂和哥。
記者：有沒有什麼話想對受害者及受害者家屬說的?
張承禹：我當時一時衝動，對他們造成了傷害，我向受害者及受害者的家屬表示道歉。
(有刪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