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小編與大家分享兩篇並非讀後感的札記。之所以採取札記的形式,是因為札記是記錄讀書時產生的問題以及自己對問題的看法,介於嚴肅的論文和隨性的感想之間,既自由又有其限制。本篇主要涉及的作品是電影《霸王別姬》和遊戲《艾迪芬奇的記憶》,藉此來探討幻想與現實的關係。
第一次看《霸王別姬》是很小的時候了。那個時候還是在小學的泥牆上,用古老的投影儀給大家公放。我跟奶奶遛彎的時候路過,就記得張國榮長得真漂亮,其他的什麼也沒有看懂。最近我重溫這部經典,決心去分析它的悲劇性。
毫無疑問,《霸王別姬》是眾生相的大悲劇,裡面沒有一個人是happy ending的。其實每個角色都值得說道一下,但篇幅有限,這裡就細聊張國榮所飾演的程蝶衣的悲劇性。
在我看來,程蝶衣的悲劇性主要在於他個人。張豐毅飾演的段小樓對程蝶衣有一句廣為流傳的評價:「我是假霸王,你是真虞姬」。程蝶衣的悲劇就在於他活成了真虞姬。這縱然帶給他無人可及的藝術造詣,但也暗示了最後拔劍自刎的結局。
程蝶衣的轉變在於他還在跟師傅學唱戲的時候,唱錯許多遍的《思凡》。原句是「我本是女嬌娥,又不是男兒郎」,但是程蝶衣總唱錯,唱成「我本是男兒郎,又不是女嬌娥」。其實通過程蝶衣的這句錯詞,就可以看出他當時的自我認知是正確的。但是被師父和師兄強行逼迫之後,他被迫唱出了「我本是女嬌娥,又不是男兒郎」。加上每天高強度地強調自己在戲臺上作為虞姬的女性身份,他自我認知混亂了。他為了尋求心理的平衡,便成為了「虞姬」。所以他開始用虞姬的眼光去看待外界。這也就很好說明了程蝶衣為何喜歡上師兄段小樓。這裡不分析二人小時候是不是已經情竇初開。而是從程蝶衣另一番著名的戲詞中就可以看出虞姬的影子。
唱一輩子的戲,暗含的是程蝶衣想與段小樓永遠是戲臺上的虞姬和楚霸王。京劇中虞姬的拔劍自刎也是追求另一種形式的與楚霸王天長地久。所以與段小樓(楚霸王)情感的長久穩定,也是「虞姬」的追求。袁四爺(葛優飾演)說的沒有錯:「此境非你莫屬」。程蝶衣與虞姬形象完全融合在一起了。程蝶衣的內心自始至終都穿著虞姬的戲服,在臺上唱著那出名為《霸王別姬》的戲。最後他也是因此而死。
程蝶衣的悲劇性還有很多外部原因。但他自刎的直接原因,我私以為只有一個——就是段小樓在最後為了逗蝶衣,又說了當年那句唱錯的戲詞:「我本是男兒郎,又不是女嬌娥」。那一刻,程蝶衣的表情是錯愕的。他夢醒了。他在那一瞬間明白了自己之前都是作為虞姬而活。他看到的、聽到的、所想的、所做的都是基於虞姬這個虛幻的形象。他從來沒有看過真正的現實。於是他選擇了自刎。他作為虞姬活得太久了。所以他也不知道如何作為自己活下去,也不可能作為自己活下去。他決定依舊活在夢裡面,用虞姬的方式結束自己的一生。
那為何程蝶衣的形象在中國電影當中屹立不倒呢?前面都是在分析他的悲,最後再簡略說一下程蝶衣的美。程蝶衣陰柔絕美的外貌是其美的外在體現。他的美也是其悲的另外一個表現方面。程蝶衣美在痴,他雖然是將自己與虞姬混淆,但他一直都從一而終。他一生想要的都很明確——唱一輩子的戲。他也是這麼做的。他美在純粹。無論時代怎麼劇烈的變化,只要有人聽,他就會唱。但這種純粹也導致了程蝶衣的悲劇性。程蝶衣在劇中其實顯得有點固執。因為日本軍官懂戲,他給日本軍官唱戲,為此還得罪了袁四爺。在文化大革命初期,面對紅衛兵的質問,他也只是淡淡地在說京劇之美。他從來沒有順著時代而變,而是一直唱著自己的戲。程蝶衣的悲與美是不可分離的。
魯迅先生說:「悲劇就是把美的事物毀滅給別人看」。程蝶衣完美詮釋了這句話。程蝶衣的悲與美還在許多方面有所體現,但限於本文主題的限制,就不過多討論。《霸王別姬》中具有藝術價值的人物也絕不僅有程蝶衣一人,所以推薦大家有時間的話可以去觀看一下這部被業內人士稱為「中國電影50年不可跨越的高峰」的電影。
另一部分的感想源自一款特別的遊戲:沉溺於幻想中的主題,被譽為「遊戲屆的百年孤獨」的作品——《艾迪芬奇的記憶》。
遊戲的劇情驚悚神秘:芬奇家族有一個詛咒,每個人都會離奇死亡。於是唯一活下來最小的女兒決定重回老宅去尋找每個家人死亡的秘密。值得討論的是她親哥哥路易斯的死。
路易斯因為沉迷玩遊戲,精神有些失常。他經常在工作的時候,幻想自己作為遊戲主角在闖關。他在罐頭加工廠工作,工作內容是把運送過來的魚放在刀落下的地方,讓刀剁掉魚頭,然後把魚身扔在傳送帶上面。玩家需右手控制滑鼠體會這一個枯燥的工作,而左手控制鍵盤在路易斯幻想的遊戲裡面闖關。人生失敗的路易斯在遊戲中幻想自己是拯救世界的英雄。他越來越沉迷於自己的幻想,以至於他可以連續24小時砍魚頭——在外人看來路易斯專注砍魚頭以至於達到了無我的境界,但玩家清楚他只是深陷進自己的幻想當中。最後,路易斯幻想自己被公主(或者王子)授予代表至高無上權力的皇冠的時候,他把自己的頭放在了那個自動剁魚的刀下面……
分析這兩部作品的時候,我想起了一個網絡流行語——中二病。前一段時間,我被樓上的阿姨邀請去給她家準備中考的孩子輔導。在我看到他桌子上面貼著鳴人貼畫的時候,同樣熱愛動漫的我心裡覺得可能是有緣相偶。果不其然,他也是個動漫愛好者,甚至是以看動漫為主,學習為輔。我勸他說中考英語很簡單,你只要了解每篇閱讀不會的單詞意思就可以拿高分。結果他說出了折木奉太郎的經典臺詞:「我是節能主義者。」那一刻,我真的被氣的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他問我是不是被氣著了。我回答說,是,但並不是氣他,而是氣自己。我氣自己為啥之前看了那麼多動漫,以至於他說的梗我都懂。我氣自己也有中二病,也根據動漫的情節在心裏面編過很多的故事,並且有時候會幻想會發生自己的身上。甚至直到現在,這個問題有時候依然存在著。但我跟程蝶衣和路易斯有什麼不同麼?並沒有,都是沉溺於自己的幻想,拒絕真實。
而且這種虛實難分,錯把虛的看成實的,很容易發生在看小說、電影、動漫以及打遊戲當中。
小說是什麼?或者廣而言之,文學是什麼?古今中外無數文學理論家都給出過定義。但最根本的,文學的主要成分來自虛構。即使是最接近真實的傳記文學和報告文學,也只是「接近」而已。電影、動漫、戲劇、音樂劇和遊戲等文藝作品也是如此。它們是以虛構為主的。它們反映著一部分真實,但其根本是虛幻的。這些文藝作品,是創作者在真實生活中的經歷和看法、是他們對文藝作品這個概念的理解與追求、是他們無數自己情感的凝結與抒發、是他們對一個虛構故事的設定與表達。像我這種中二病的代表,從來只專注於情緒和故事情節設定。而我也數不清有多少次,我用這種虛構的東西去看真實的東西,帶著這些虛構作品裡面的情緒去腦補真實發生的事情。雖然,明明應該反過來。
我們都犯了方向性的錯誤。應該是用真實去解析虛構,而不是用虛構去看待真實。這其實是我們對於文學作品一直所強調的:「先王之道,斯為美。」先王之道的美之所在是其貼合自然真實,而這也是我們不斷努力踐行自然國學的原因。
所以我看《霸王別姬》和玩《艾迪芬奇的記憶》的時候,會被嚇出一身冷汗。因為他們的結局也告訴我:如果我繼續在這個錯誤方向上走下去,會跟他們一樣。這種用虛看實的做法是「滋補」慣性陋習的最有效方法之一。我自己出冷汗害怕的原因也基於此。慣性陋習被「餵」了越來越多的素材、越來越多的情緒,就會漸漸強大。最後就跟程蝶衣和路易斯一樣,我也會不自主地選擇一直活在自己的幻想中。越是幻想,那個幻想就會越美好越完備。就像路易斯的英雄之路一樣,最後超過了現實。那個時候就會沉溺於這個幻想欲望的大坑,越陷越深,永遠爬不上來了。
自然國學強調「不離」,不離於時,不離於實。一方面要從現實開始,另一方面是要向下追本溯源,而不是浮於人為創造的情緒與環境。如果自己的腳不是站在現實上,那麼總有一天會失去與真實的聯繫,活在自己的世界裡面。
虛實真的難分麼?估計只是因為我們都站在虛幻裡面太久了吧,所以才會難以分別何為真。那麼,現在所要做的是不斷地篩檢,站在現實裡面去分析、解析這些幻想。而且要減少攝入這些信息的途徑,不給自己增加幻想的素材以及避免刺激自己沉迷於幻想的欲望。如果還是想放任自己繼續如此的話,不如就想一想那個自動剁魚頭的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