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箏》,當故事被選定要從解放戰爭開始,並觸碰「雷區」,跨越那動蕩的年代時,「命運」,對於鄭耀先和觀眾,那都是一隻扼住咽喉之手。
特殊職業之殘酷性,在一個沒有規則、沒有道理、沒有秩序、人和人之間以冷漠冷酷之鬥爭驅逐良知、仁善的畸變社會裡,仿佛更是人間煉獄。
因此,鄭耀先要承受的,不僅僅是被親人誤解,而是親人的憎恨和決裂;不僅僅是被組織調查的委屈,而是精神和肉體上雙重的蹂躪和折磨;不僅僅是無法公開真實身份的隱痛,而是分分秒秒都有可能被扼殺生命的危險!
但即便是命運在鄭耀先身上顯現出如此猙獰的面目,柳雲龍在《風箏》裡依然釋放出慷慨悲壯高亢的音符,一如他之前的作品。
英雄的宿命,從來都不消極,因為,這是他們自己主動的選擇,明知不可為而為,明知結局,卻依然是雖千萬人吾往矣的選擇!
「在國家的需要面前,你有選擇嗎?不是每個人都有資格為國家犧牲,你做到了,這本身就說明了你的價值,和這種價值相比,還有什麼比它更完美的回報呢?」
這是歷經劫難的鄭耀先對馬小五說的話,眼中有晶瑩,語調卻平淡,因為早在決心下達時、艱難堅持時、與人性情感衝突掙扎時,這句話,早就在他的心底百轉千回千百次,多少的石破天驚的震撼,早已是英雄心底的平常!
《風箏》,職業越殘酷,命運越猙獰,在英雄的堅持和不放棄中,越是顯現出信仰力量之強大。因為信仰,他從接受任務起就準備好讓自己爛入泥底、哪怕是萬劫不復;因為信仰,他獨自吞咽著家破人亡、妻離子散的悲涼也要完成任務、使命必達;
因為信仰,他忍受著被親人、同志誤解卻無法辯解的委屈,昨日裡忍看朋輩成新鬼、親手送自己的同志上路,今日裡拼將自身做釣餌,為「兄弟」敲響喪鐘,哪怕個中的痛苦和悲哀一次次如狂飆襲來,將他的心撕裂成碎片!
因此,信仰是什麼?
柳雲龍這一回以一份幾乎殘忍的清醒,細膩地展示了為了信仰的踐行而自我掙扎、撕裂的人生過程,原來信仰從來不是紙上和口頭上那一句句輕飄飄的口號,
它是在人生的絕境裡、在混著血淚的撕裂和割捨之痛裡,用生命和人格去相信、去堅持、去捍衛的信念;它更是殉道般、毫無保留地交付自我,包括生命、包括名譽、包括七情六慾的犧牲!
而當「為人民服務」一次次地在《風箏》中重複時,鄭耀先的信仰之內核也變得無比清晰——人民,為千千萬萬人民的福祉而獻身的信仰,才使得鄭耀先一次次為信仰在人性掙扎中的抉擇,不但不是對人性的「背叛」,而是超越,從人性「利己」的一面向人性「利他」境界的升華,
因為鄭耀先對自己人性本能需求的割捨和犧牲,恰恰是為了百姓民眾千萬人人性需求可以得到滿足,千千萬萬老百姓對一個穩定、安全社會的基本需求。
因此,命運跌宕,信仰在心,鄭耀先是那隻斷線的風箏,但柳雲龍卻通過那首多次反覆出現的《海燕》,暗示大家,鄭耀先,斷線的風箏只是他的命運,心中懷抱著那永不放棄的信仰,他何嘗不是人生的鬥士?是那隻烏雲密布的海面上,孤獨地搏擊著狂風暴雨的海燕!
除了一個精彩絕倫的諜戰故事,除了對職業、命運、信仰的極致闡釋,《風箏》通篇所散發出來的、濃鬱的人文氣質,構成了《風箏》鮮明獨特的藝術個性。
那是絕不隨波逐流的獨立思考,那更是發自心底的悲憫情懷。
因為悲憫,在寫盡了以鄭耀先等我黨特殊戰線英雄之艱苦卓絕的同時,他將一份敬重給了對手國民黨特工,
同樣殘酷的職業、同樣多舛的命運、同樣苦苦地、懷抱信仰和使命的堅持,他們也是行業中的翹楚和精英,投身到這個職業的初衷,又何嘗不是為了領土的完整和百姓的福祉?只是當歷史洪流在1946年的關口上做出了這樣一個選擇之後,無盡的蒼涼和唏噓成了韓冰、宮庶他們的宿命;
因為悲憫,在寫盡了徐冬秀、郭文志之流自私、狹隘、暴力、冷酷的扭曲靈魂的同時,
他將人世間最美好的仁善、友愛,給了那個社會最底層的風塵女子秋荷。當我們為了君寶、為了喬兒、為了冷漠的世界裡那尚存的一絲絲人間溫暖和大愛而致敬秋荷媽媽時,
其實,我們敬的也是作為人,哪怕是一無所有、甚至是賤賣了自己的肉體,都不能隨意拋卻和踐踏的良心!這世上,真正的華貴,永遠不是物資的富有、不是地位的尊貴,而是靈魂的高尚。
而秋荷媽媽數十年無怨無悔無私的給予、含辛茹苦的撫育,不僅是對君寶充滿仇恨的靈魂一場潤物無聲的救贖,也一定會是喬兒未來漫漫人生路上,懺悔和追念之外,可以慰藉的溫暖和希望
因為悲憫,對因一家天下的政治目的而發起的那場兄弟鬩牆的戰爭、對那場延續了十多年的動亂歲月,他選擇直面,而不是迴避、不是掩飾、也沒有半點的煽情,在故事的細節裡、各色人物的命運裡,他訴盡了戰爭給人民帶來的苦難和難以癒合的傷口,
他詰問和反思那一場動亂對信、對人和人之間的關係、對社會秩序、甚至於一個國家和民族的道德、文化、價值體系深遠的影響,因為在他心底深處有著如此渴切的期盼,願祖國統一、同胞團圓、世界祥和、現世安穩、人間充滿著仁善友愛的溫情!
致敬鄭耀先!在那個坎坷一生、捨棄自己的一切、為信仰踐行的鄭耀先,顫巍巍抬起的手臂,向五星紅旗致以生命裡最後一個敬禮時,我再也無法抑制自己淚如雨下,在他微微翕合卻再也無力完全睜開的眼眸裡,那面鮮豔的紅旗,怕不就是一團模糊的血紅?但是,我卻堅信,他一定看到了這面國旗,因為他為之付出一切的新中國,早就深深地鐫刻進了他的心底!
致敬《風箏》,為了它不僅僅停留在講述一個驚險的諜戰故事,也不僅僅滿足於對信仰標籤式、套路式的宣講,當它將一個英雄一生踐行信仰而自我掙扎、自我撕裂的痛苦過程,活生生地徐徐展現在我們面前時,那樣一種震撼也是與我們情感和靈魂間的一場對話與互動。
和平年代生活在優渥的環境裡的我們,也許早已不知信仰為何物,早已不信信仰的力量,也早已說服了自己芸芸眾生沒有信仰、做不到為信仰犧牲才是正常的,
但這一次,在這樣一種穿越艱難苦痛的信仰之光下,我們無法放任自己輕易漠視,我們不得不重新去審視信仰、審視自己的靈魂世界。也許信仰的重拾,是一個漫長的過程,但至少在這一刻,我們懂得了要感恩、要敬重、要銘記!
致敬柳雲龍和《風箏》的全體主創團隊,所謂「先器識而後文藝」,但在文藝早就被娛樂消費的如今,依然不忘文藝擔負的使命和責任,讓作品保持清醒的獨立思考和寬闊的視野,就不僅僅是清流,更是一種良知和情懷!
「沒有歲月可回頭」,對於創作團隊也是一樣,從拍攝到審核修改上映人生能有多少個八年?但無怨無悔地堅持初心,困境和打擊下一次次努力、堅持和執著,又以另一種方式為信念寫下了最為生動的註腳。
好在這世界畢竟是公正和公平的,窮盡積澱和心血捧出的厚重作品,即使晚了五年又如何?它的生命力一定會延續很久很久。
如今幕落,但那曲關於信仰的傳奇,卻永遠不會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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